041
回到家裡后,兩人各自梳洗了番。
酈南溪困得撐不住了就打算去補眠。
重廷川得了幾日的假期,如今正是難得清閑的時候。見小妻子不管不顧的就往床那邊跑,忙將她一把抱了起來,擰眉道:「先脫了衣裳再說。」
剛才酈南溪急著想要休息,所以只洗漱了下,並未換衣。重廷川這般說,自然是想著讓她將外衫脫了再去睡。
酈南溪本也是想著到了床邊再脫衣上.床。原先的時候,自有丫鬟們幫她解衣,無奈如今嫁了人後情勢全然變了。
重廷川規矩極重,只要他在家,就根本不讓丫鬟進他的卧房。
好巧不巧的是,他的卧房就也是酈南溪的卧房。
金盞她們進不來,酈南溪只能自力更生。偏她真的是困極,所以沒有在屏風后就將衣裳換了,而是打算到床邊一氣呵成。
可是,被重廷川這麼一說,聽在酈南溪的耳中味道就全變了。
想到他這兩天晚上的過分舉動,酈南溪渾身僵了僵,生怕他強制她脫衣是要在這白日里也行那過分的舉動,於是開始拚命掙扎。
她力氣沒他大,手腳並用晃動了半晌,被他三下五除二就將四肢盡數給扣牢。
酈南溪委屈的不行,「你晚上不讓我睡,白天也不讓我睡。太過分了。」
「誰不讓你睡了?」重廷川專心致志的邊抱著她邊給她解衣裳,「再怎麼著也得脫了再睡。」
說話間的功夫,他就把她外衫和裙衫除了。而後一把抱起她,大步走過去將她放在了床上。
酈南溪緊張得不行,生怕下一步重廷川就要化身成餓狼撲將過來。
哪知道他居然只是給她蓋上了一層薄被,而後就掖了掖被角,這便走到窗戶邊去了。
眼睜睜看著重廷川拿起了一本書來隨意翻看著,酈南溪又不敢相信,「你不睡?」
「嗯。你睡吧。」
重廷川順口說完,忽然發覺了什麼,猛地側首看了過去。
不出所料,他的小妻子正縮在薄被裡可憐兮兮的看著他,那樣子,要多緊張有多緊張。
重廷川握著書卷的手指慢慢縮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溫和一些,「你放心,我不睡。我只看會兒書。」
果然。
聽了他這話后,女孩兒大大的鬆了口氣,然後裹著薄被扭動了下,挪到了床裡邊的位置躺好。
不多久,她那邊就響起了綿長輕柔的呼吸聲。
重廷川望著書卷上被自己捏出的深深五指印,無奈的嘆了口氣。
這丫頭,原先不怕他,如今嫁過來后反倒是越來越怕他了。
一覺醒來,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差不多到了將要晚膳的時候。
酈南溪神清氣爽,心情甚好。換好衣裳后,郭媽媽給她挽起了頭髮。
恰好岳媽媽進屋來收拾床鋪,酈南溪就讓她和金盞說聲,讓金盞去尋幾個瓶子。
因為喜歡花藝,所以酈南溪平日里看到漂亮的適合插花的器具俱都會收集起來。
岳媽媽是原先就伺候過重廷川的,如今酈南溪來了,重廷川就讓她來服侍酈南溪。
可是酈南溪的那些瓶瓶罐罐的東西嶽媽媽並不熟悉,讓她去尋,怕是半晌也難找出一個來。因此酈南溪就讓她去和金盞說一聲。
岳媽媽領命下去后,不多時,捧了個紅漆富貴如意紋的黃花梨托盤而來。托盤上放著兩瓶兩碗,形態樣式顏色各不相同,顯然是金盞看自己不方便進屋,特意挑選了幾個截然不同的,好方便酈南溪選擇。
酈南溪正思量著用哪一個的時候,突然注意到了其中一個花鳥闊身圓形瓶。
這個瓶子並不貴重,不過因著畫紋精緻細膩,所以被她買了來擱著,誰知被金盞挑選了一起拿了過來。
酈南溪摩挲著瓶身,正暗暗思量著,就聽郭媽媽問道:「奶奶之前得的那幾個鞋墊有些大,怎麼處置為好?」
酈南溪知曉她說的是於姨娘送的那幾個,便道:「擱著吧。明年許是就用了。」即便不用,一番心意,留著也是好的。
想到那些細密的針腳還有栩栩如生的圖案,剛才冒出的那個念頭就愈發強烈了點。
酈南溪當即下定決心,匆匆出了門去,又喚了秋英拿了竹筐跟著。
走了幾步,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和那窗下之人說一聲。
酈南溪就又快步走了回來,扶著門框與重廷川道:「我去去就回。摘些花。」
重廷川之前一直在靜靜看她,如今見她專程跑回來一趟就是為了和他說聲,不由微微笑了,「你知道府中哪裡花多?」
酈南溪笑道:「我不知道,但岳媽媽她們總是知道的。」
「問她們不如問我。」
重廷川站起身來,走到門邊,自然而然的握了她的手往外行去,「我帶你去摘花。」
最後丫鬟們一共拿了三花籃的花回來。
酈南溪之前就曉得衛國公府大,卻沒料到自己先前看到的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再往裡行,有個極大的花園,裡面繁花開得熱烈。
待到她在那裡擇了這三籃花后,重廷川卻告訴她,這只是府里三個花園中的一個。而且,府里還有兩個暖房,到了冬日裡依然有源源不斷的鮮花可供她用。
「原先只是覺得花多些不至於冷清,就讓人種了許多,卻不曾想歪打正著,恰好為你所用。」重廷川說道:「往後這些都由你打理罷。看看喜歡什麼樣的,就讓人多種一些。」
酈南溪聞言自是高興的應了下來。
回到石竹苑后,郭媽媽又拿進屋了四個花瓶。連同原先的五個一起,酈南溪一共插了九瓶花。
她讓人將其中的八瓶都擺到了石竹苑的各個屋子裡,唯獨留下了那個花鳥闊身圓形瓶。
這瓶最適合插繡球花,恰好此時繡球花開,酈南溪就擇了不少,插入其中點綴起來。
酈南溪喚來郭媽媽,讓她將這瓶花交給落霞,由落霞想法子送到於姨娘那裡去。
「務必要小心著些,莫要讓大太太的人發現了。」
這個瓶子本就是尋常的款式,街市上也可找得到。只是繪圖十分細緻罷了,並不會顯得過於特別。於姨娘擱在屋裡並不顯得突兀。
岳媽媽正在屋裡擦拭桌子,聽聞後有些訝異,「奶奶要將東西送去玉蘭苑?」
玉蘭苑是姨娘們居住的地方,距離梁氏的木棉苑並不算遠。
酈南溪知曉岳媽媽是當年老侯爺派了來伺候重廷川的,應當知曉國公府里的許多事情。
往後酈南溪還打算從岳媽媽這裡尋些消息出來,聞言便也沒有刻意瞞她,就應了一聲。
岳媽媽看了眼重廷川,見他盯著書卷好似沒有反應,就走了過來悄聲與酈南溪道:「那樣的話,從石竹苑出去里往習武場那邊走,繞綠蘿苑過去為好。」
習武場平日里都是重廷川在用。而綠蘿苑是五爺的院子。五爺也是於姨娘親生子,且素來和於姨娘十分親近。
依著岳媽媽的意思,被五爺或者五奶奶知道了倒是無妨。這樣一繞,起碼梁氏那邊不容易發現。
酈南溪就頷首道「好」,又將瓶子給了她,「還得勞煩媽媽和落霞說一聲了。」
酈南溪身邊本是有四個丫鬟。去年冬上京的時候,帶了金盞和秋英跟著,落霞和銀星則留在了家中。後來她出嫁,兩個丫鬟就來了京城,隨她嫁到了國公府。
落霞慣常帶笑,跟誰都能打上幾句話。平日里有什麼消息需要打聽的時候,酈南溪就會遣了她去。如今送東西到於姨娘那裡雖不容易,但若讓落霞去,想必能夠尋到好辦法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做到。
更何況現在到了晚膳時候,廚里正將食物送到各個院子里去,正是府里僕從穿梭往來最頻繁的時候。落霞走在外頭也不至於太引人注意。
岳媽媽聞言,笑著應了聲,行出去尋落霞了。
重廷川這才將手中的書冊擱了下來。
先前酈南溪忙裡忙外的準備一瓶瓶插花時,他一直在旁凝神細看。知道聽聞她要將花送去於姨娘那裡,這才重新拿起書來。
如今屋裡只他們兩個,重廷川與酈南溪說道:「不用如此。即便你送了去,她也不見得珍惜。」
酈南溪曉得「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重廷川和於姨娘的關係如此,想必多年來有過不少事情。
她沒有多解釋,只是說道:「收了姨娘的東西,總得還個情才好。旁的東西給她,怕是被太太發現后不喜。倒不如送了這個,反倒不容易被人察覺。」
夏花燦爛,如今正是百花齊放的時候,誰的屋裡都會擺上點鮮花做點綴。
於姨娘的屋裡多上這麼一瓶,也不會太過突兀。
重廷川聞言,就朝屋子一角望了眼。
那牆角擺了個柜子,櫃中放鞋,其中就有那雙放了鞋墊的錦靴。
他知道小丫頭素來是個重情義的。於姨娘送了東西與她,想必她不回一個也無法安心。
重廷川這便沒有多說什麼。
翌日一早,皇上允他成親的幾日假期已過,重廷川需得進宮當值。
他早晨天不亮就去了習武場練武。回來的時候才發現酈南溪已經起了身,正忙活著讓人布置早膳。
重廷川愛整潔。平日里早晨練完武,一定要衝洗過換一身乾淨衣裳。
如今進了屋他才發現,酈南溪已經將沐浴用的溫水還有等下將要穿的官服準備好了。
「我聽聞六爺時常要沐浴,就讓人備了溫水。」
酈南溪有些緊張的說著,又趕忙解釋道:「雖然現在是夏日,雖然六爺冬日裡洗冷水澡也不怕,但還是溫水對身子好些。」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會不會惹了他不悅。但她覺得,往常的時候他許是沒時間沒精力去注意這些瑣事,如今她既是來了,終歸是要幫他留意一下才好。
重廷川有些意外,定定的看了她好半晌,最終極淡的「嗯」了一聲,這便轉身往屏風后的浴桶行去。
酈南溪琢磨了半晌他那句「嗯」是什麼意思。究竟是同意了還是不高興。想了好久沒有個結論。仔細想想,當時他的表情也是十分清淡的沒有什麼波瀾。
酈南溪暗嘆一聲,心說先這樣繼續準備著。左右他沒明確拒絕不是?往後等他厭煩了不高興了再撤就是。
洗浴過後,重廷川來與她一同用早膳。
吃過早膳后,酈南溪拿著官服給他穿上,邊系著上面的扣結邊道:「往後我想著每日里給太太請個安才好。」
重廷川聽聞后,臉色不太好看,「你當我護不住你?既是喜歡睡,就多睡一會兒。管她甚麼想法,你都無需理會,自是照著自己的習慣來就是。無需往她那邊去。」
酈南溪一聽這話,就知道兩人想岔了。
她不過是另有打算,想著於姨娘日日都在梁氏身邊伺候著,她若是時常去一去梁氏那裡,定然和於姨娘能夠接觸多些。
畢竟是重廷川的生母,畢竟是在關心著重廷川。
她覺得,自己總得將這母子倆之間的一些事情給捋順了才好。
他沒時間,沒心情,沒精力去做這個。
可她有。
她想要試一試。
酈南溪知道,重廷川可能以為她是怕了重大太太故而只能依著規矩行事。只不過她的打算沒有辦法和他明說。不然的話,他鐵定要和她急。畢竟他和於姨娘之間的隔閡是根深蒂固的,一時間沒法改變。
酈南溪想了想,尋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晨昏定省本就理所應當。若只我一人壞了這個規矩,若是說出去,往後誰家太太敢理會我?倒不如將規矩做足了,免得她在旁人面前亂說什麼。」
「呵。小丫頭莫不是在唬我罷?」
重廷川極輕的笑了一聲,「我倒是不知你這麼重規矩。若真說起來,江南的時候你也是未曾在父母面前晨昏定省罷?既是如此,想必你在江南也未有玩伴?」
他微微側身,唇角帶著淡笑望她,「畢竟被旁人知曉了你沒有按著規矩行事的話,旁人家的姑娘們定然是不敢理會你的。」
酈南溪沒料到他居然反將一軍,居然用她的託辭來反駁她。他這樣做,不過是想證明他早就知她之前那些不過是借口罷了。
不過,在家的時候鎮日里和二哥駁來駁去,酈南溪也沒那麼容易被難到,「那時候不同今日。我在家做下的事情,家裡人從不會對外人說起。即便我未按規矩行事,旁人也不會知曉。」
重廷川聽了這話后驟然沉默。
酈南溪只當自己惹惱了他,有些疑惑的側首悄悄看過去。
她的小動作被他盡收眼底。
重廷川抬手揉了揉她頭頂的發,順手將她有些斜了的髮釵拿了下來重新插好。看著女孩兒美好的側顏,他沉沉的嘆了口氣。
若非嫁與他,她本可過的更為肆意開心。
「你若想去她那裡請安,不如將時間推遲一些。」重廷川沉吟道:「無需太早。你自己睡醒後用過早膳,去木棉苑離說會兒話即可。若有人問起為何你每次去的時間那麼晚,就推說是我的意思。」
他這個提議,酈南溪倒是真心喜歡。
既可以晚些起床,還能夠達到目的去時常正大光明的看一看於姨娘。
最重要的是,有了現成的擋箭牌。如果有誰質疑她的這個做法,直接把國公爺推出去就成。
她可不信那些人敢面對面的質疑重廷川。
酈南溪笑得眉眼彎彎,連連點頭,「那好。就這麼說定了。旁人若嫌我去的晚,我可就說是六爺的主意。」
重廷川莞爾,抬指輕捏了下她小巧的耳垂,低笑著說道:「好。」
重廷川走後不久,酈南溪又在榻上歇了會兒。待到精神十足了,這才起身往木棉苑行去。
按理說,這個時候已經過了早晨請安的時候,木棉苑裡應當只有梁氏還有伺候她的三位姨娘才是。誰知酈南溪進了屋后才發現,兩位姑娘居然也在。
只不過,兩人神色各異。重芳苓滿是得色,正十分高興的與梁氏說著衣裳花樣。重芳柔顯然興緻缺缺,有一搭沒一搭的接著話,聲音有些小。
酈南溪一進屋,所有人都慢慢的止了話頭朝她看過來。
酈南溪只當不知,神色如常的上前向梁氏請了安。緊接著,屋內其餘眾人盡皆向她行禮。
梁氏說道:「國公夫人竟是來了,著實稀客。」
「左右無事,自然要來太太這裡探望。」酈南溪回身往位置上坐了,這才笑問道:「不知妹妹們在說什麼花樣?過些日子我正好也要裁秋衫,如今可以提前向妹妹們討教下。」
姑娘們還未答話,旁邊鄭姨娘已然說道:「說是談論花樣子,其實是在想著過幾日的宴席該穿什麼衣裳去。」
「宴席?」酈南溪下意識問道。
「梅家的賞花宴。」重芳柔的笑容有些勉強,「今兒剛收到帖子。」
酈南溪瞭然的點了點頭,「原來是賞花宴的事情。」
「那宴席本是請了我,讓我帶著女兒過去。無奈柔姐兒身子不太好,需得將養幾日,我便只帶苓兒過去。」梁氏說著,笑道:「因著沒說可以帶兒媳同去,國公夫人與五奶奶怕是不能成行了。」
所有人都聽出了梁氏的針對之意,或是同情或是幸災樂禍的看向酈南溪。
「太太不必擔心我。」酈南溪渾不在意的笑了笑,「門房的也給我送來了帖子,說是要請國公爺和我同去。」
誰也沒料到居然會有這一茬。
因為京中的氏族和官傢俱都知曉,衛國公性子淡漠從不參加這些宴請,故而幾乎沒人給他下帖子。
誰曾想,他這邊剛一成親,就有人主動往他和他太太跟前湊了?
梁氏先前想要在酈南溪跟前壓一壓她的風頭,誰曾想梅家竟是單獨下了帖子給酈南溪。這一個變故突生,非但沒有讓酈南溪失了臉面,反倒讓她更加的威風起來。
梁氏的臉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重芳柔太想出去這一趟了。只是梁氏之前怎麼也不肯答應她和她姨娘,苦苦哀求都沒有用。
重芳柔曉得,定然是幾年前的那件事情惹惱了太太,所以太太才會在親事上一直為難她,不然的話,她也不至於十六了還沒定下親事。
她在靜雅藝苑裡學習多年,才藝雙全,很是希望有這麼一次露臉的機會。
因此,重芳柔聽聞酈南溪可以去參宴后,不顧梁氏之前駁了她的請求,轉而與酈南溪道:「我雖身子不太好,但到了那一日許是就能痊癒了。若是如此的話,不知嫂嫂可否帶了我同去?」
「我也不一定過去。」酈南溪說道:「得到時候看看情形再說。」
她倒並非是可以拒絕重芳柔而推脫,只不過是另有打算。
——倘若梁氏不在家的話,於姨娘就不必在梁氏的眼底下待著伺候了。說不定她能尋到機會和於姨娘面對面的說幾句話。
在酈南溪看來,比起一個尋常的宴請來說,先要弄清楚家裡的情形更為重要。
重芳柔顯然不信酈南溪是真的不一定過去,而是認為她是想要拒絕故意如此說,因此她挪動了下身子,側著朝向了遠離酈南溪的那一邊。
酈南溪根本不在意她們的看法如何,隨口和她們說了幾句話就起身告辭。
剛出屋子,還沒走到院中央,酈南溪就看到於姨娘從旁邊的西廂房裡行了出來。手裡拿著一把團扇。想來剛剛是去取扇子了。
酈南溪這才明白過來為何剛剛沒有看到她。
於姨娘本是緊握手中之物匆匆而行,沒料到會在這裡碰到酈南溪。抬頭望見的時候,顯然驚了一下。不過很快,於姨娘就恢復了神色如常,行過來后對酈南溪行禮問安。
酈南溪知道這木棉苑裡都是梁氏的耳目,故而未曾側身相避,只能硬生生受了於姨娘這個禮,而後神色淡淡的點了下頭,這便轉身離開。
於姨娘飛快的看了她一眼,又低頭匆匆往屋子行去。
臨近晌午的時候,岳媽媽將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俱都叫了來,一個個的給酈南溪行禮請安,一一認過了。
石竹苑的僕從不多。除了酈南溪帶來的一位媽媽、四個大丫鬟四個二等丫鬟外,就是重廷川遣了來的四位媽媽和十六個粗使婆子。
這些粗使婆子卻並非尋常人,大都有功夫傍身。她們有的是力氣,可以抬轎子,可以做護衛,十分得力。
「都是常大人幫忙尋來的。」鍾媽媽平日里負責院子里的人員之事,看酈南溪對這些婆子頗為關注,就在旁說道:「全都身家清白無牽無掛。」
「常大人?」酈南溪問道:「常壽他們?」
「不是。是常文劍常大人。」
這個名字,酈南溪倒是有所耳聞。
重廷川身邊有四個得力之人,都是當年老侯爺帶回來的流浪兒。
常文劍是老侯爺的至交好友。因為武藝高超,就在京中開了個武館。老侯爺將孩子們託付給了他,跟著他學武。四個孩子就都拜常文劍為師,跟了他姓。
後來重廷川從軍,有了些起色后,就將那四個孤兒一同帶去了軍中歷練。再然後,他們都有了軍功,重廷川回京的時候一起跟了來,入了武職。
至於常文劍,則是在孩子們走後將武館閉了,考了武舉得的官職。
酈南溪初來國公府,莫說是常文劍了,即便是那常壽那四人她也未曾全見到。
鍾媽媽笑道:「常大人還為奶奶尋了兩個人。只不過耽擱了些時候還沒有進京。想必再晚些就能見著了。」
這事兒酈南溪倒是頭一次聽說。
因是與常文劍有關,那兩人應當也是有武藝傍身的。只不過具體情形如何,需得等人來了方才知曉。
府裡頭,特別是這後院之中,很多人是梁氏安排下去的。當年老侯爺留下的田產財務,也盡數都在梁氏的手中攥著。
故而這一回酈南溪只見了石竹苑中眾人。至於府里其他地方的事務,需得一步步慢慢來。急不得。越急越要出岔子。
石竹苑旁邊有個很小的院子海桐苑,只一進六七間房,不大。勝在朝南,乾燥且光線好。
酈南溪就做主將這裡當了庫房,讓人將她的東西盡數搬到了海桐苑去。
郭媽媽初時還有些擔憂,勸著她慢點來,不急,「奶奶是看過了這海桐苑后臨時起意,為何不與國公爺說一聲便自作主張?若國公爺晚些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即便口中不說,心裡怕是也要有些在意的。」
「媽媽多慮了。」酈南溪笑道:「就是國公爺說了但憑我來處置,我才敢來這般行事。」
重廷川一早就告訴了她,這些院子她愛怎樣就怎樣,反正空著也是空著,由她這個女主人來安排再妥當不過。
酈南溪本還怕重廷川不過是隨口一說。誰知今早重廷川走之前還特意又這樣叮囑過她。酈南溪這就徹底放了心。
待到安排好這些后,就已經到了晌午。酈南溪吃了午膳后,看著人將東西搬到庫房裡去。主要的就是她的嫁妝,還有一些重廷川的東西。因為平日里用不著,放在石竹苑裡也是不妥當,倒不如都擱在庫房當中統一管制鎖起來。
將這些辦完之後,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幾位媽媽就將屋子俱都鎖好,把鑰匙拿到了酈南溪這裡。
放了嫁妝的那幾件屋子的鑰匙,自然是郭媽媽幫忙管著。放著重廷川東西的屋子的鑰匙,酈南溪就打算交給岳媽媽管著。
誰知岳媽媽不肯接。不只不肯接,還不敢接。
其餘幾人亦是如此。
鍾媽媽還有另外一位孫媽媽也道:「國公爺的東西,婢子們哪敢去管?倒不如奶奶一起管了,國公爺許是更高興。」
酈南溪想了想,將鑰匙收了起來,「我暫且收著,等國公爺回來后問問他的意思。」
就在這時,她看到了落霞在外頭鬼鬼祟祟的。一會兒往裡頭看一眼,被她瞧見后,脖子縮了縮閃到門外邊去。不多時,又探頭朝里看過來。
落霞雖然口齒伶俐,卻也不是那般不懂規矩的。這樣在她和媽媽們議事的時候刻意如此,想必是有其他的緣故在。
因為幾位媽媽還有一些事情未曾交代完,得再待上一些時候。酈南溪就低聲喊來了郭媽媽,讓她去細問究竟。
不多時,郭媽媽迴轉過來,神色有些凝重,在酈南溪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酈南溪聽聞,也不等媽媽們將事情稟完了,直接與她們說了句「乏了」,又讓她們晚膳后再將細節說與她聽。
剛剛她還說要媽媽們即刻將事務說完,免得拖沓下去還會耽擱後續的一系列事情。一轉眼就說不必如此。這樣的出爾反爾,媽媽們雖然不解,卻也沒有多說多問,行禮后就依次退了出去。
酈南溪著實無奈。
——於姨娘正在等著她要尋了她說話,她又能如何?
好不容易有機會和於姨娘私下裡說說話,好不容易能親口問一問事情緣由解開心中疑惑,她終歸是得舍了手邊所有事趕緊過去一趟的。
重廷川回到家中的時候,天已經暗的厲害了。
以往的時候,做事到這麼晚,他大都會留宿宮中。可如今卻斷然不能如此。
家中有人還在等著他。他離開家前,她還和他細數晚上要吃什麼晚膳。
這般的狀況下,讓他如何能夠安心待在宮裡?
重廷川大跨著步子往石竹苑行去。走到院門口發現金盞在翹首以盼的望著,就多問了句:「她可在裡面?」
原本他是想著,女孩兒定然是在屋裡,餓得肚子咕咕叫,邊埋怨著他邊等著他。所以這一句當真不過是順口一問。
誰料金盞卻是四顧看看,見周圍沒有旁人,方才小心的和他說道:「奶奶去見了於姨娘。現不在院子里。」
重廷川臉色微變。
他十幾年來都在尋於姨娘問個究竟。可對方死也不肯鬆口半個字。小丫頭這樣去尋她,豈不是要受難為!
重廷川沉聲問:「如今在何處?」
金盞就指了個方向,說了個地點。
重廷川腳步一轉立刻往那邊行去。
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微暗的環境中,景物影影綽綽,看不甚清。
但,高大梧桐下的那個嬌俏身影,他卻是怎麼都不會認錯。
重廷川放輕腳步緩緩向前,便聽有人聲依稀傳來。
於姨娘相約見面的地方較為偏僻。
國公府很大,足有隔壁原平寧侯府的三四倍敞闊。偏偏國公爺是個清心寡欲的性子,內宅內並無鶯鶯燕燕,因此這座府邸就顯得異常清冷,空了一大半的空間出來。
此處便是人跡罕至的一個角落。
這兒無人居住,只隔了十天半個月的會有人來清掃一下,平日里只見鳥雀不見人蹤。
酈南溪看到昏暗光影下那個躊躇猶豫的身影后,心下暗嘆著走了過去。
於姨娘看到她,先是欣喜,繼而不安,「奶奶怎麼能送那麼貴重的東西來與我呢?這樣的恩典,我怎麼也報答不起的。」
她是重廷川的生母,卻將自己的身份降至到塵埃之中。
酈南溪見了后心裡發酸,「貴重什麼?不過是一個尋常的瓶子,幾枝府里的花罷了。」
於姨娘手裡揪緊帕子,搖了搖頭,聲音雖低卻極其堅定,「可是奶奶沒送給太太,沒送給老太太,沒送給哥兒們姐兒們,偏只送給了我一個人。這樣稀罕的東西,不是貴重是什麼?」
酈南溪萬萬沒料到於姨娘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不禁心中百感交集,竟是不知該如何回應是好了。
她轉念思量,這樣重情義的人,怎會不疼惜自己的孩子?
酈南溪彷彿看到了一絲曙光,輕聲問道:「姨娘為何不願理會國公爺?可有隱情在裡面?」
於姨娘趕忙擺手,「哪裡。不過是身份不同罷了。何來的隱情一說。」
「沒有隱情也無妨。」酈南溪轉念想了想,改了說辭:「國公爺日夜操勞,所擔憂的不過是府內至親罷了。姨娘看著他長大,他的性子外冷內熱,姨娘應是最清楚的。」
一句「姨娘看著他長大」,讓於姨娘瞬間紅了眼圈兒,趕忙別過臉去用手背擦了擦。
酈南溪見狀,忙道:「國公爺是至情至性之人。姨娘有何難處,不妨與我說說。或許就有轉機也說不定。」
她這話說完后,於姨娘頓時沉默的低下了頭。
雖看不清於姨娘的表情,但,於姨娘沒有辯駁,這便是個好的開端。
或許再接再厲下,她就能想通一些?
酈南溪靜靜等著,看到於姨娘慢慢抬起頭來,她暗暗鬆了口氣。
她不求速成。畢竟這事兒延續了十幾年,非一日一刻就能解決得了的。
她只希望如今事情開始能有轉機,哪怕只有一點點的轉變,那也很好。
誰知於姨娘正欲開口之時,不遠處卻是傳來了沉穩腳步聲。
緊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挾著凌厲之勢出現在了兩人面前,將酈南溪剛剛維持起來的好氣氛瞬間擊散,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