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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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被莫名其妙的訂了親,酈南溪想那個問題已經很久。如今好不容易尋了時機問出口,哪裡曉得會得了這樣一個答案?

從心……

他素來冷淡自持。酈南溪怎麼也沒料到,自己居然能夠從他口中聽到這樣的兩個字。

在這樣的字句面前,所有的疑問竟都沒了招架之力,再也沒有問出口的必要了。

她一時間訥訥不得言,竟是不知該如何回應是好。

女孩兒耳根紅紅,臉頰紅紅,就連白皙的脖頸處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重廷川看出了她的窘狀,淡笑著揉了揉她頭頂的發,也不再為難她了,免得小丫頭羞得狠了飯都吃不好,就小心的將她抱到了旁邊的座位上坐好,讓她繼續用膳。

重廷川走後過了許久,酈南溪的臉上依然還在發熱。只覺得那「從心」二字在腦海中縈繞,揮之不去。

郭媽媽進屋的時候酈南溪正靜靜的對著屋裡的博古架發獃。她接連喚了好幾聲,酈南溪方才有些回過神,怔怔的看過來。

郭媽媽忙道:「奶奶不去睡會兒?如今爺走了,奶奶去補眠罷?」

酈南溪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明明起來的時候睏倦的不行,和他說了那麼幾句話后居然困意頓消,現在反倒是精神得很。聞言便道:「稍等會兒再看看。現在不急。」

郭媽媽還記得酈南溪剛才起來的時候那昏昏欲睡的樣子,有些擔憂。但見酈南溪眼神明亮眼角含笑,又不似困頓的模樣,就稍稍放下了心,應了聲后自去安排丫鬟婆子們做事。

酈南溪看了會兒書又寫了幾頁打字再翻了翻賬簿,一直不曾犯困,反倒越來越精神,便沒再補眠。后看看時辰也算可以了,就往梁氏的木棉苑而去。

因為她今日去的早,毫不意外的就遇到了前來給梁氏請安還未來得及離去的各人。

除了每日都來的三位姨娘還有重芳柔、重芳苓外,五奶奶吳氏也在其中。甚至她還將兩個孩子二少爺與二姐兒都帶了來。

重家兩房未曾分家,序齒按照兩房一起算。大房只有二少爺與二姐兒兩個孫輩的。一大一小兄妹兩個,哥哥重令博七歲大小,穿了青碧色素麵細葛布直裰,神氣的揚著下巴,十分自傲;妹妹重令月不過四歲多,身著杏黃底綃花衫子,粉雕玉琢很是可愛。

酈南溪進屋的時候,吳氏正一手牽著一個孩子在和梁氏說話。

看到酈南溪后,重芳苓和重芳柔都起身和她問好。吳氏則是和孩子們一起上前向她行禮。

吳氏相貌頗為清秀,不過她眉骨挑起,眉尾向上揚著,瞧著有幾分凌厲。

重令博的相貌和她有幾分相似。聽聞母親讓他行禮,就走上前來對酈南溪躬了躬身。待到直起身子,依然是之前那般神氣活現的模樣,分毫不見恭敬之意。

可見剛才那行禮在他看來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並未放在心上。

重令月倒是和他不同。

小姑娘雖然年歲不大,規矩卻很好,只不過有些怯懦。

她一絲不苟的行了問安禮,半點兒都不出錯,弱弱的喊了聲「六奶奶」,這便轉到了母親身後站著。不時的伸出小腦袋偷偷去看酈南溪,顯然是有些怕她,又有些好奇。

酈南溪經了昨日一事,對五奶奶和二少爺沒甚好感。不過照著眼前的情形看,這二姐兒倒是有些可愛。

她就朝重令月笑了笑。

小姑娘正好在偷看她,見她笑了,就回給她了一個笑容。羞澀而又甜美。

酈南溪走到前面喚了梁氏一聲「太太」。梁氏應了一聲后,她便自顧自走到旁邊的太師椅上坐下,並未多等。

梁氏看她的時候,眼神就有些不善。

酈南溪權當沒有瞧見,只自顧自的在那邊淺笑坐著。當梁氏收回目光后,她就尋機朝於姨娘看了眼。可於姨娘低著頭望著地面,從酈南溪的這個角度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因此只得作罷。

這時候吳氏忽地開了口,「昨兒我和博哥兒去尋六奶奶。只可惜奶奶有事沒能相見。我們娘倆在那裡等著,待到博哥兒哭得嗓子都啞了,也沒等到奶奶的事情做完。」

雖有重廷川雷霆手段將事情壓下,還把吳氏打發了回去,但酈南溪一早就知道對方應當不會罷休。

重廷川說過不讓她去管,是不願她為此勞心勞力。一旦對方欺到頭上了,他定然不會讓她悶聲由著旁人欺侮。

而她,也不會就這樣忍氣吞聲受著。

酈南溪說道:「昨兒做完了事情本想出去看看,無奈那時候國公爺回來了。他讓我不用出院子,由他來處理,我便沒有前去。五奶奶應當是知曉這事兒的,如今卻來責問。莫不是五奶奶想要拂了國公爺的意思?」

頓了頓,她又笑,「不知五奶奶昨日里去尋我,是為了何事?」

昨日的事情很顯然是和梁氏的授意還有重廷暉的指責有關係。她這樣問出來,也是想當著梁氏的面說個清楚明白。

吳氏有梁氏撐腰自然不懼,就想要回答。可她還沒開口,旁邊重令博已然揚聲說道:「我們被人狠說了一通,心裡委屈,自然要向你問個清楚明白。」

這話說得可是實在不太客氣。

且不說酈南溪是他嬸嬸,單看酈南溪一品國公夫人的誥命,他一個黃口小兒這般無狀,那就是可以吃數落的。

在梁氏旁邊站著的三位姨娘就都悄悄往酈南溪這邊看過來。

出乎她們意料的是,這位年輕的國公夫人非但沒有生氣,反倒是臉上帶了淺淡笑意。好似是沒有發現重令博的無禮,又像是根本不在乎他的無禮。

「哦?不知你有何要問個清楚明白的?」酈南溪轉眸望向重令博問道。

「我打壞了你的魚,是我不對。」重令博揚起的下巴沒有半點兒低下去的意思,頭抬的高高的說道:「可我年紀小,你原諒了我就罷了,何須非要去九叔叔那裡亂說?害的我被九叔叔好一陣說教。」

說到最後的時候,他的臉色才終於變了。

可見昨日里重廷暉說他的那一番話當真是氣極,讓他膽懼害怕。

這時候梁氏說道:「你九叔叔是心疼那魚。你要知道,那魚可是他千辛萬苦從梅公子那裡討來的。梅公子的東西,哪裡是輕易許人的?」

「是。」重令博倒是聽梁氏的話,「這事兒我不怪九叔叔。我打了他的魚是我不對。」語畢又恨恨的看了酈南溪一眼,「只是六奶奶這樣不搭理我,連句說情的話都不幫忙也就罷了,還在九叔叔面前亂嚼舌根。這我可不依。」

酈南溪聽聞后,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亂嚼舌根這樣的指責我可擔不起。只因我從未在九爺面前說過什麼。他在外院住,我昨日一直在石竹苑內,如何與他講?」

她眉目清冷的看著吳氏,「小兒無狀,我不多說什麼。我只想問一句,這些話都是五奶奶教給他的?」

吳氏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何須我去教他。他自己昨日里經歷了人情冷暖,自己就知道哪個待他好,哪個待他不好。」

「果真如此的話,倒也好說了。」酈南溪恢復了笑顏,問她:「五奶奶的意思是說我對博哥兒不好,心狠涼薄,是不是?」

重令博反問道:「難道不是?」

酈南溪根本不搭理他,依然望著吳氏。

吳氏摸不准她什麼意思。回頭看了眼梁氏后,順勢點了點頭。

酈南溪問她:「那你告訴我,我為何要去求情?是要感謝你們摔死了我的魚,所以開這個口;又或者是因為懼怕了你們的以哭相逼,所以去尋九爺?」

吳氏眼神閃爍,有些不耐煩的道;「我們怎麼逼你了?六奶奶莫要含血噴人才是。」

「原來你們昨日里去石竹苑門口哭號一番不是為了逼我幫忙。如此甚好。」

酈南溪做出十分愕然的樣子,奇道:「那我依了你們的意思,任憑你們哭喊許久也未曾幫忙,又哪裡錯了?」

吳氏這才發現繞了個圈子后居然被酈南溪給反將一軍。但是現在改口已然晚了。

她本就不是和順的性子,來到重府之後也沒有受過什麼太大的挫折,性子不曾被壓抑過。此刻登時惱了,氣道:「我們即便沒有逼你幫忙,你看著侄兒受人指責,好歹也得有點憐憫之心,幫說道說道吧!難道我們被人咄咄相逼,你竟然也袖手旁邊、打定了主意不管么?」

她這話一出口,酈南溪還沒開口,梁氏已經聽不下去了。

「廷暉不過是心疼那兩條得之不易的魚罷了,你們莫要將過錯推在他的身上。」

吳氏這才想起來自己說的話里最後一句將重廷暉說的太過兇惡了些,定然要惹了梁氏不快,於是只能閉口不言。

待她神色陰鬱下來后,梁氏便對酈南溪道:「這事兒就這樣算了。他們娘兒兩個是無心之舉,你別多想,也別怪他們。」

她又與吳氏道:「你也是的。芝麻綠豆大的事情,與我說說我幫你下也就罷了,何至於去勞煩國公夫人。」

梁氏說這句話的時候,「國公夫人」四個字咬的極重。如此下來,三兩句話就加深了吳氏和重令博對酈南溪的厭惡。偏又讓他們兩個感激她的心慈。

吳氏和重令博湊到梁氏跟前感激不已。

吳氏對著梁氏連連誇讚,就連剛才的傲氣都削弱了幾分。

酈南溪靜靜看著這一幕,暗自搖頭。

梁氏刻意事事都順著吳氏,事事都順著重令博。偏吳氏還當梁氏是好心,繼續的作威作福下去。

如此一來,梁氏倒是得了個不苛待兒媳的好名聲,但吳氏的做派傳出去,怕是已經名聲不太好了。

而且,往後梁氏再這樣下去,重令博總有一天會長成個無法無天一事無成的。到時候看她後悔不後悔。

場面的話誰都會說。

酈南溪雖然未曾經歷過這樣的勾心鬥角,但是,有二哥在,漂亮的場面話她可是跟著學了不少。

爹爹嚴肅刻板,偏二哥性子憊懶。爹爹看不過去,總要訓斥二哥幾句。

二哥知道和爹爹硬碰硬只會更沒好果子吃,這個時候就會尋了好多好聽的話來討好爹爹。

他知道爹爹性子刻板,斷然不會放過了他的錯處。因此,他也不求爹爹能放他一馬,只希望自己能得到的懲罰輕一點。

酈雲溪很疼自己的幺妹。

每每酈南溪驚奇的問他怎麼做到的懲罰輕一些,他就會一股腦的全部講與酈南溪聽。

久而久之,這麼多年下來,該怎麼面子上一套背地裡一套,酈南溪可是學了個十足十。

此刻她就笑著對梁氏道:「這事兒我也有不對的地方。難為太太能夠為我著想,知曉我是個不懂得處理瑣事的,幫了我這一回。往後若是有事,少不得還要勞煩太太相幫。」

她本就是嬌養著長大的,又在江南多年,軟聲細語最是在行。

梁氏沒料到酈南溪居然會這樣與她說話。轉念一想,她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想必也是極其好拿捏的。

梁氏暗道自己當初的選擇果然正確,含笑應了下來,「你既是嫁了過來,自然就是一家人。往後有什麼困難儘管與我商量即可,我自會幫你。」

她想的是,拿捏住了這個小姑娘,就等於架空了重六。重六身邊就還是沒有什麼至親之人。

酈南溪卻想著,梁氏既是答應了下來,那她往後少不得要將這承諾好好利用起來。往後再有這樣的破事,她就不用自己操心了,儘管「勞煩太太相幫」即可。

——左右這些事情也都是梁氏鬧出來的,不尋她尋誰?

雖說這事兒看似好像解決了,但是還有一個問題存在。

重芳苓在旁悄聲喚了梁氏一聲,有些擔憂的道:「母親,如果被梅公子曉得魚已經死了的事情,那該怎麼辦?」

她是後來才曉得梁氏示意吳氏和重令博將那兩條魚弄死的事情。

她不知母親為什麼不願讓哥哥送東西給六奶奶。雖然她也不喜那個六奶奶,但哥哥一向和國公爺感情不錯,送個東西過去實屬尋常。

哪知道就因她沒過問,竟然引出了這樣的麻煩來。

梁氏之前也不曉得重廷暉居然會送那麼貴重的魚給酈南溪。等到知曉的時候,事情已經到了這般田地。

梅公子素來護東西得很,輕易不肯許人物品。

重廷暉這次能將這對魚要來,也是憑了運氣,且再三保證定然會將魚好生養著。

不然的話,梅公子是怎麼樣也不會將東西給他的。

思及此,梁氏的臉色黑沉了許多。再看向吳氏的時候,只覺得礙眼無比。

也怪那吳氏沒有眼力價,竟是沒有瞧出那魚的珍貴來。不然的話,即便有她的命令在,吳氏及時收了手也不至於鬧到如今的地步。

梁氏雖心中有氣,卻也不會因了這件事情而向吳氏發怒。總不能因為一時間的意氣用事而打亂了計劃。想要繼續架空重六,就得讓重五這邊的人也死心塌地跟著她才行。

更何況,這事兒確實是她指使吳氏去做的。如果這個時候逼迫吳氏擔責,依著吳氏那潑辣的性子,說不定要吵得人盡皆知。

倒不如她想法子把這事兒擺平。左右她也不差銀子。

梁氏細想了下,有些猶豫的說道:「不若我遣了人送些古董字畫過去與他?」

她是將門出身的女兒。許是因著成長經歷的關係,對於這些風流雅士的喜好,她素來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能摸著個皮毛,但是個中精髓卻是無法體會。

「尚可。」重芳苓憂心忡忡的道:「到時候我幫母親看看。但願能投其所好。」

聽著她們的對話,酈南溪有些疑惑,「哪個梅公子?」

脫口而出問了這句后,她忽地有些反應過來,遲疑道:「莫不是梅家三郎?」

「正是他。」梁氏說道:「若不是他,也不用這樣麻煩了。」

這梅家三郎,酈南溪早有耳聞。聽說是極其出眾的風流人物,只不過從未見過。

當年在京城的時候,她年幼,他在外求學。即便偶爾他回到京中,酈家和梅家私交不多,她也未曾得見。

不過,知曉了此人身份后,酈南溪就也明白過來為什麼梁氏她們這般小心翼翼了。

梅家三郎的母親乃是賢寧長公主,身份著實非同尋常。且他清冷孤高,性子有些難以捉摸,實在是不太好相與。

雖說這事情轉圜起來有些棘手,但,從始至終酈南溪都未曾插手到裡面過。唆使人的不是她,將那魚弄死的也不是她。因此,梁氏再怎麼想要為難她,賠魚的事情卻根本怪不到她這邊來。

因此在屋裡又多待了會兒后,酈南溪便起身告辭。

出門前,她悄悄的看了於姨娘一眼。對方卻依舊低眉順目的給梁氏捶著肩,根本未曾理會她。

酈南溪暗嘆口氣,款步朝著外頭而行。

出了木棉苑往石竹苑行去,走了沒多久,酈南溪和前面一個匆匆而來的身影擦肩而過。

對方走的很快,酈南溪還沒來得及和他打招呼就已經行出頗遠。酈南溪估算了下距離,就棄了開口的打算繼續前行。

哪知道沒走出多少時候,對方去而復返,又快步朝她這邊追了上來。

「今兒怎麼來的有些早?」重廷暉氣喘吁吁的問道。

他的面上微有汗意,想來剛才跑得有些急。

酈南溪笑道:「今日事情少,起得早,就來的也早一些。」

重廷暉笑著點了點頭。

酈南溪看沒甚話可說了,就與他道別,準備回院子去。

重廷暉卻又叫住了她。

「那魚……」他頓了頓,有些失落,有些不甘心,「改日我給你尋兩條更好的來。」

酈南溪剛才不提這事兒就是怕他聽了不高興,如今他既是主動提起,她便說道:「九爺的心意我收到了,也心領。魚卻是不必再尋。」

她是不想再生出枝節。

畢竟有個梁氏在時刻盯著,下回重廷暉若還想送什麼東西來,梁氏再想阻止的話,又是麻煩一樁。

倒不如不送不收,反而省去許多麻煩。

哪知道重廷暉對此十分堅持,聞言說道:「東西我還未送出,你還未收,我卻已經將你送我的字畫收下了。既是如此,我總得將東西送給你了才安心。」

他這麼一說,酈南溪倒是有些後悔自己昨兒送出字畫去了。

原本她想著是回個人情,哪知道人家收下了她回的人情后,還非得將之前的東西補上。

心裡懊悔萬分,酈南溪知道再拒絕也是阻不了他,故而面上笑得十分清淡,「那就勞煩九爺了。」

重廷暉看她不再堅持拒收,這才鬆了口氣,眉梢眼角俱都沾染上了笑意。

「無妨。我定然給你尋些好的來。」

做出了這樣的保證后,重廷暉頓覺心情輕鬆了不少,含笑與她說道:「我需得去見母親了。你路上小心著些。」

酈南溪和他道了別,這便回了石竹苑處理事務。

晌午用過午膳后,她終是有些睏乏了,這便歪在榻上小憩了會兒。待到醒來,卻聽郭媽媽說,鄭姨娘來了,正在旁邊的院子里等著,想要見她一面。

鄭姨娘正是四姑娘重芳柔的生母。對於她的來意,酈南溪多少知曉一些,因此並不打算見面。

誰知道郭媽媽下面緊接著又來了一句,卻讓酈南溪有些猶豫了。

「鄭姨娘說,她有一些和於姨娘相關的事情告訴奶奶。若是奶奶肯見她,她必然不讓奶奶失望。」

隔壁院子空置已久。院內雖無雜草,但也沒有似錦繁花,僅有些高大樹木矗立其中。雖不至於荒涼,卻很顯得冷清。

酈南溪過去的時候,鄭姨娘正對著院中一棵柏樹出神。

即便只能看到一個背影,她的這個背影,也是極其裊娜好看的。

與原本是梁氏陪嫁丫鬟的張姨娘和於姨娘不同,鄭姨娘乃良家子,當年是正兒八經抬進門的貴妾。當年,也是她最得平寧侯寵愛。

只不過寵愛雖有,這位鄭姨娘的運氣卻著實差了點,一連生了兩個都是女兒。而一向最不起眼最怯懦的於姨娘卻運氣高漲,連生兩子。最後小兒子還被梁家和侯爺看重,選作了世子。

據酈南溪所知,鄭姨娘的娘家和酈家二太太鄭氏的娘家是遠親。也正是因為鄭姨娘的暗中牽線,酈二太太這才和重家的二太太相識,繼而接觸頻繁。

一旁的郭媽媽輕聲喚道:「姨娘,奶奶來了。」

鄭姨娘身子顫了下,慢慢轉回身子望向這邊,目光猶有些迷茫,似是陷入了沉思中一瞬間無法回神。

待到看清了眼前的女孩兒,鄭姨娘終是清醒過來,笑著對酈南溪行禮問安:「見過國公夫人。夫人福壽安康。」

酈南溪淡淡的應了一聲。

鄭姨娘猶豫半晌后,又望向了郭媽媽:「可否請媽媽迴避?我有些話要與夫人細說。」

郭媽媽並未答話,而是看向酈南溪。待酈南溪點了頭,她便去到了院門口處,和等在那裡的秋英一同守好了門,又四顧看著,時刻提防有旁人過來。

雖則如今只剩下了她們兩個,但,酈南溪一直未再開口,只靜靜的看著鄭姨娘。

鄭姨娘捏著帕子想了許久,又四顧看看再三確認,這才朝酈南溪福了福身,主動說道:「不知夫人對於姨娘的事情,有幾分好奇?」

她一口一個「夫人」,稱的便是酈南溪的封誥,而非她重家六奶奶的身份。

酈南溪見她刻意放低了身份,知曉她是真心實意的想要來談一些事情的,便與她道:「你且說說看你能告訴我多少。也和我說說,想要我幫你什麼。」

她知曉,鄭姨娘這般前來,定然是有求於她。既是有求於她,那麼總得看看條件如何才好。

「我知道的不多。」鄭姨娘對此十分坦然,「不過,我所求也不多。所以夫人盡可以放心。」

酈南溪斟酌了下,頷首道:「先說說你想要什麼。」

「夫人帶了四姑娘一同去梅家的賞花宴。」鄭姨娘說道:「旁的不求,只這一點。」

雖然她一再強調所求不多,但酈南溪知曉,這事兒其實並不好辦。那日的時候梁氏分明是有意要留了重芳柔在家裡,不帶著同去。

那麼若她隨意答應了鄭姨娘的要求,想必是要惹惱了梁氏的。

更何況,重芳柔既是另有打算,誰料那日會發生什麼事情?

酈南溪斟酌了下,最終搖頭拒了,「不成。若我帶了她去,變數太大。」

雖然她很好奇於姨娘的一些事情,但,她不會因為於姨娘的事情而將自己置於兩難的境地。

且不說她會不會惹惱了梁氏。單說她帶了重芳柔參宴這一件事。如果重芳柔在宴席中做出了什麼不合理的舉動,或者作出了什麼出格的事情,那她都脫不了干係。

酈南溪是真的覺得沒有必要再談,故而這話一出口后,就覺得再沒有談的必要了,轉身就要離去。

她走的毅然決然,半點的猶豫都沒有。

鄭姨娘看到后,不由愣了愣。

一句「變數」雖然未曾明說,但鄭姨娘已然明白了酈南溪話語中的隱憂。

看著她漸漸遠走,鄭姨娘終是急了,趕忙拎著裙擺追了上去,急急說道:「六奶奶,此事還待商議。或許、或許能夠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酈南溪腳步不停。徑直前行。

鄭姨娘急了,忽地想起一事,「那、那能不能拜託奶奶讓太太帶了姑娘去?」

酈南溪猛地停住步子,回身望過來,「讓太太帶她去?」

「嗯。當年若不是太太刻意攔阻,四姑娘哪會到今天的境地?這些年,若非太太刻意為難,四姑娘又怎是如今的模樣?這些都是太太欠了姑娘的。」

鄭姨娘雙手握得緊緊的,又頹然鬆開,「我只求四姑娘能夠得以出席。旁的,不強求的。」

說罷,她鼻子有些發酸,「旁人家十六歲的姑娘已經能夠出嫁,而四姑娘現在連親事都未說定。太太也著實太狠心了些。」

酈南溪眉心輕蹙,思量過後說道:「於姨娘的事情,你先說說看。」

鄭姨娘四顧看看,見周圍沒有旁人,卻還是有些不太放心,又緊走幾步到了酈南溪的跟前,這才輕聲說道:「我知道於姨娘為什麼事事都要聽著太太的。」

酈南溪不言不語,靜靜的看著她。

鄭姨娘看她沒有反應,知曉自己這話說的不夠,也知道自己繼續繞圈子下去根本不能打動眼前的女孩兒。

雖不知年齡這麼小的小姑娘何來的這等沉穩,鄭姨娘無奈之下也只能將話直接坦白的告訴了她:「其實我知道的也不甚清楚。於姨娘小時候是被梁太太從外地買回來做丫鬟的。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只知道她離開的時候父母兄弟都還活著。她一直想要尋到自家親人,偏偏梁太太不告訴她實情,只和她說讓她來問太太。太太憑藉著此事一直拿捏著她。」

她雖然說得有些顛三倒四,不過酈南溪倒是聽懂了。

梁太太應該說的就是梁氏的母親。而太太就算指梁氏。

但酈南溪覺得這事兒有些不可信。

「太太一直不肯說,或許就是根本不曉得實情,又或者是知道了實情也斷然不會告訴於姨娘。於姨娘這些年都沒有探聽到,怎還會相信她肯說出來,還任由她借了此事而轄制住?」

「這我就不知道了。她可是嘴嚴得很。」鄭姨娘苦笑道:「這些話是她無意間抱怨了幾句,被我連問帶猜給蒙出來的。再具體就不曉得了,需得問她才行。不過,終歸是和她的身世有些關係。」

酈南溪看鄭姨娘神色,再想她一直以來說的話,輕輕頷首。

「這事兒我會考慮下。」酈南溪說道:「姨娘語焉不詳,很多事情都不過是揣測,實在無法讓我對你承諾什麼。」

鄭姨娘顯然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不禁有些急了。

「夫人,」她朝著酈南溪又挨近了些,「我知曉的已然盡數稟明。您又怎能這般的無動於衷?」

酈南溪不為所動,「並非是我出爾反爾。只因姨娘所言之中推測過多,實質太少。倘若姨娘能給我個比較明確的事情來,我或許考慮幫助四姑娘。」

鄭姨娘慢慢的蹙緊了眉。

她知曉六奶奶定然會好奇於姨娘和國公爺的關係,所以想借了此事來相談。但她沒料到這個小姑娘這麼不好糊弄。語焉不詳的情形下,她竟是不肯答應條件。

可是,四姑娘的婚事再不能耽擱了。這一次的賞梅宴,是四姑娘的好機會。斷然不能錯過。

鄭姨娘揪緊了手裡的帕子,考慮了很久,帶了破釜沉舟的決心,說道:「那請夫人再等我兩日。我盡量將事情打聽的清楚一點。」

語畢,她福了福身準備告別。

將要離去之時,鄭姨娘忽地想起一事,這便停了步子又朝酈南溪望了過來。

「於姨娘這些年也很苦。自打國公爺被選為世子后,她雖然關心國公爺,卻因受太太轄制而不敢去時常接近他。」

鄭姨娘頓了頓,聲音輕了些許,「所以,還請夫人多體諒她些,莫要和她太過計較。」

酈南溪想了想,說道:「這事不是我能決定的。」

「可是——」

「她有她的苦衷,我知道。若是可能的話,我也想要讓關係和緩。但,她做的對錯與否,我無權置喙,而是應該由六爺來決定。」

「六爺是我夫君。你看到的是於姨娘的難處,而我,卻只能看到我夫君的難處。」

軟軟糯糯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堅定而又不容置疑。

高大男子剛剛制止了秋英和郭媽媽的通傳正欲向前,聽到了這些話后卻是腳步驟然停住。

他抬眸望向院中的嬌俏身影,久久無法挪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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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寵妻手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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