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6章 矛盾(2)
顧紹天微微眯著眼,兩人間那些細微的動作自然逃不過他的眼睛,心中略一思索,他不再顧及旁人,沉聲說道:「傾傾,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父親有什麼話在這直接問我便是,我聽得見……」
話音未落,一旁的顧梓晴便上前兩步在她面前站定,語氣沖人地說道:「顧傾傾,你昨晚一宿未歸,知不知道大家有多擔心?你可以不稀罕自己的名節,但倘若叫外人知道顧家養出了這麼個水性楊花的女兒,你讓爹爹的顏面和聲望往哪裡擱?」
顧傾傾絲毫未被她的語氣所威懾住,只輕笑一聲,坦然說道:「父親是在問我,你又何必急著出頭?」
「你……」顧梓晴一時憋不出用來反擊的回話。
沙發後面,一雙眼眸定定地望著她,這一次,顧傾傾沒有再去躲閃,而是坦蕩迎了上去,遲彬身子不由一僵,臉色愈發陰沉得厲害。
氣氛一下子沉重起來,劉郁珍與何鳳互相交換了眼色,便見何鳳乾乾一笑,近乎討好般地朝顧傾傾說:「傾傾啊,你人回來就好,以後多多注意些便是,那風月場里雖說有不少闊家子弟和各界名流,但畢竟是風花雪月之地,你年紀輕,還未曾出嫁,莫要這般拋棄了自己的名節。」
這一番話聽得顧傾傾心中直泛冷笑,合著這三姨太拿她當什麼人了?
「三姨太是從何得知我是在風月場過夜的?」她譏誚問道。
顧雅沐忽地站了出來,本是清脆亮麗的聲音里卻帶著滿滿的不屑與鄙夷:「今天的報紙上都刊登出來了,都貼在大版塊了呢!顧傾傾你還真是了不得啊,你說你是裝傻呢還是真傻?」
這一次換做顧傾傾大感意外,她有一瞬間的愣神,很快反應過來,這才發現面前的深色茶几上放著幾份報紙。
腦子裡有嗡嗡的聲響,她穩住了身形,卻蒼白了臉色。她不知道這又是什麼人捅出來的簍子,只覺得自己深陷於一場隱形的陰謀中,而這場陰謀自她出國后便一直延續到現在。
顧紹天重重嘆了口氣,自責地喃喃低語:「傾傾,都是我的錯,或許我不該讓你回來。」
那話似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澆熄了顧傾傾心中僅存的那丁點火光。
「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嗎?」她苦笑一聲,忽視身邊的其他人,輕佻地朝前方看去,「在你眼中,我一直都是個笑話罷?你口口聲聲說我是你的親女兒,整日將女兒都掛在嘴邊,可是面對那些虛榮和面子,子女和妻子終究不過是過眼煙雲罷了,你處心積慮地算計,那些你所謂的親人全部成了你手中的棋子。你向來只會愛自己,是個自私自利的偽君子!」
「傾傾!」顧紹天大喝一聲,胸膛因慍怒而劇烈地起伏著。
與此同時,顧傾傾整個人向後踉蹌了一下,半邊的面頰迅速染上了嫣紅。
「你怎麼同你父親說話的!」劉郁珍的右手依舊高高地舉在空中。
左半邊臉頰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感,顧傾傾下意識地捂住,眉頭卻不皺一下,眼底如同積澱了千年的冰霜,語意寒寒地朝那扇她耳光的人說道:「六年前你們欠我的,我都記著,原本打算就此而過,奈何你們一次又一次相逼,既然這樣,那這一次,我定要你們全部還回來。」
她目光死死地盯住劉郁珍,嘴角露出了一抹森然的笑意,劉郁珍心中發寒,為掩蓋腹中的心虛而又急急地抬了手臂,然而這一次她卻未能得逞。
「大姨太莫要壞了自己賢妻良母的名聲。」劉郁珍啞然,循著那低沉的語音望去,儼然見到狄穆辰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臂。想他一個讀書人,力道卻這般驚人,劉郁珍詫異之餘更多的是吃痛,卻又不好發作,只得悻悻抽回了手。
顧紹天動了肝火,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麼,卻猛然彎腰劇烈咳嗽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你鬧夠了沒有?」沉沉的嗓音傳來,遲彬踏著步子從沙發後走出,一臉的嚴肅與疏冷。
顧傾傾眼裡的戾氣立時斂了,重又換上先前那銳而媚的神氣,殊不知她的舉動在遲彬眼中全然是小孩子的無理取鬧。
「你終於肯站出來替他們說話了。」她微抬下巴看著他,挑釁的意味顯而易見。
遲彬慢慢朝她逼近,面若冰霜:「六年的時間,我以為你會收斂以前的脾氣,看來是我想錯了。」
顧傾傾噙著淡淡的笑:「遲彬,不要忘了你也是顧家的人。」她戲謔地看著他,輕笑了兩聲,眼中閃爍著不一般的光彩,「到那時我可不會漏了你。」
「怎麼?你想要報復顧家的人嗎?」
「不,我可不會。」顧傾傾邊搖頭邊闔上了眼,語意清冷,「可是不代表別人不會。」
狄穆辰自始至終都在她身後默默站著,他蹙眉看她,那熟悉的面容竟第一次變得這般陌生,她眉梢眼底都是謎,饒是他也看不清,這一身傲骨究竟支撐了多少悲欣善惡。
「傾傾,你變了。」遲彬作了讓步,微微嘆氣,目中浮現出萬般複雜,他不知道該如何拾掇起那些往事。
「呵,你算什麼?」
此話一出,他登時默然。
良久之後,他別開了眼,目光落在他處,只低聲嘆道:「我是你哥。」
「哥?我從來都沒有什麼哥哥,你休要誆我。」顧傾傾感到可笑萬分,他算哪門子的哥哥?若不是嵐姨對自己有恩,她早早便會與他涇渭分明,將他歸至顧家人一起。
顧傾傾索性不管不顧,將心底壓了許久的話統統傾泄而出:「你知不知道我在外面是怎麼過的日子?知不知道我經歷了多少危機?好幾次,就差那麼一點……」她伸出手比劃著,「就差那麼一點我就餓死在瑞士的大街上。你知道么?知道么?」
遲彬心口一窒,凜冽的神色頓時緩和下來,他不知道這些年她一個人在外的境遇居然這般落魄險惡。
狄穆辰靠在門邊靜靜看著,沒有放過兩人一絲一毫的反應,臉上的神情說不清,道不明。
「傾傾,你當真這麼恨我嗎?」顧紹天攥著手絹,雖有劉郁珍的攙扶,身體仍止不住地顫抖著。
顧傾傾的目光略過眼前的那一張張臉,最後在顧紹天身上落定。他的氣色已大不如從前,身形也日益消瘦。打她回來后見他的第一眼,便已斷定顧紹天得了肺癆。
「不僅是你,我恨顧家。」
「可你也是顧家的血脈,流著顧家的血液!」顧紹天氣得狠狠朝地上砸了兩下手杖。
顧傾傾不以為然,只輕描淡寫說道:「那便是女兒不孝。」
「你……」顧紹天怒極攻心,生生將喉中一口氣咽了下去。怒火在胸中翻騰,如同馬上就要爆炸的鍋爐般。顫巍巍地伸出手指向她,用威嚴的語氣命令地說道,「喬大帥已經啟程,再過半個月就能抵達浮歌,屆時我會安排你們見面。這一次,絕對容不得你再胡鬧!」
話一說完,他便憤恨地甩袖而去。劉郁珍與何鳳一左一右地架著他,慢慢消失在扶梯口。
顧雅沐怨恨地瞪了顧傾傾一眼,本欲再啐她一口,卻不敢當著遲彬的面發作,只得跺了跺腳離開。餘下顧梓晴僵硬著臉,眼裡閃著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她以為在這個家中也只有遲彬偶爾會幫顧傾傾一把,卻做夢未曾想到顧紹天居然要撮合顧傾傾和喬世賢,那喬大帥是何許人物?池北廷與他簡直不能比。
嫉妒的怒火沖昏了她的頭腦,從小良好的禮儀教育限制住她的行為。
「顧傾傾,你就是個禍害。」顧梓晴走至她面前,乖戾的眼神惡狠狠地剮過她的面頰,一字一字地說出。
離開時,目光不由在狄穆辰身上一滯,顧梓晴眼中精光閃過,腹中已有了新的算盤。
偌大的客廳里只剩下他們三人。
「既然已過了六年,為什麼還要回來?」遲彬在她身旁幽幽開口,「外面多好,顧家給了你錦衣玉食、安逸舒適的生活,如今你特地回來,難道就是為了復仇?」
顧傾傾沉默地挺直背脊,過了許久,才木然開口:「若是以前,我定然會急於和你解釋,但是如今的我早已不是當年的顧傾傾,有些事,我不會再告訴你。」
「我很樂意看到你的改變,可卻不是這樣的改變。」遲彬臉色沉鬱得怕人,心中升起煩躁之意。
顧傾傾望著自己的手掌心,澀然一笑。
改變,她經歷的改變還少么。
不錯,就在今晚之後,或許很多事情都會改變,也或許只是她一人被改變。
顧傾傾垂著眸子,忽而又微微一笑,毫不掩飾眼中的漠視和輕藐:「遲大哥往後不必再為我操心,大可不認我這個妹妹便是。」
這一聲遲大哥,徹徹底底地斬斷了遲彬僅剩的念想,兩人之間橫起了一道無形的鴻溝,再難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