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27章 你不是那樣的人
「其實我也很想知道,你為什麼選擇回來。」遲彬走後,獨留狄穆辰一人倚在門邊,屋外的黑暗斂去了他的半身,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映在白色的瓷磚上,幾乎觸到了那羅馬式門柱。
顧傾傾默然,為什麼回來,自然是因為,這裡有國,有家,——哪怕這國是滿目瘡痍的國,這家是冷情薄意的家。
「抱歉,讓你見笑了。」顧傾傾疲憊地朝他一笑,帶著謝意說道,「方才多謝你。」
若是沒有他在場,她定然會挨下劉郁珍的第二道掌風。
「我替你解了圍,要怎麼謝我?」狄穆辰眼中沒有絲毫的戲謔,將這番話說得一本正經。
顧傾傾輕笑一聲,微偏著頭看向他,一雙明眸彎成了新月:「你想要我怎麼謝?不過以身相許是不可能了。」
雖是極力掩飾,但狄穆辰依舊從那雙眼中看到了濃重的澀意,心頭一動,竭力將胸間的那股氣流壓制下來,他沉沉開了口:「你真的打算妥協?我以為你會反抗到底。」
「如今在這裡,顧家便是我唯一的靠山,興許以後就不是了,到那時,我便能將我失去的都加倍討要回來。」
「無論如何,這裡還是你的家。」狄穆辰幽幽道,「我不相信你會報復他們。」
「為什麼?」她可笑地望著他。
「因為你不是那樣的人。」熟悉的男子氣息逼近,帶著若有若無的清香和莫名溫暖的味道,「從來都不是。」
顧傾傾身子一頓,微微緩了口氣。
「聽你的語氣,好像對我很了解?」他們認識的日子才不過一個月,論相處的時間更是少之又少,他何故做出這樣的結論?
「那你心裡真是這樣想的么,聽從你父親的安排?」
「是。」
她以為狄穆辰不會再說什麼,卻不想下一刻他竟疾然走到自己身前,頓時,一道黑色的陰影便從上方籠罩下來,遮住了她面上的光線。
「看來你已經有計劃了,喬世賢確實是個很大的餅,不過,想要吃住他並不容易,何況他還有個原配妻子。」
顧傾傾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只是盯著他整潔的衣襟,她發現狄穆辰很注重自己的形象,這也許與他井然有序的生活習慣有關。
沒有任何的思索,顧傾傾脫口而問:「你會幫我嗎?」
「我能幫到你嗎?」狄穆辰笑著,「我不過是個小小的翻譯,他喬世賢是何等的大人物,我們從來都未曾有過任何交集。」
「狄穆辰。」顧傾傾陷入沉思,緊緊抿了唇,「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說。」
「我是在瑞士留的學,那裡通行的語言是英文,但我私底下學了德文和一些法語,這些事情我從未告訴過顧紹天,甚至連司徒容都不知道,你又是從何得知的?」從兩人相見的第一晚她心中便對這件事情起了疑,顧紹天只能料到自己會說英文,卻為何將她安排在德國大使館翻譯德文?
「我調查過你。」她試圖從他異樣的神色中找出端倪,看到的卻只是從容和平靜。
「你撒謊,根本查不到……」話剛拋出嘴,顧傾傾才驚覺失言,心中陡然懸起一塊巨石。
「為什麼會查不到?」狄穆辰挑眉,深邃地盯著她的臉,冷不防撞上了那閃躲的目光。
「這些都不可能會在學籍檔案中體現。」顧傾傾安了安心神,語氣盡量自然地敘述道,「除非你安排了眼線在我身邊,而這個意志力頑強的眼線跟了我整整六年。」
「你很細心。」
「狄先生,我能接受您對我有所保留和隱瞞,但是這件事我必須弄清楚,若你執意不肯告訴我,那我便自己去查明。」顧傾傾斂了神色,重又換上了那張清冷的面孔。
「我會告訴你的,會給你解答所有的疑問。不過不是現在。」他語氣沉穩,目光深深鎖定在她臉上,一聲微弱的囈嘆不經意間飄入她耳中,「現在還太早了。」
太早?難道他還天真地以為她還會長期留在領事館工作?若自己嫁入喬家,怕是再難出去尋事了吧。
「你累了,早些休息吧,告辭。」
眼睜睜看著狄穆辰坐入車中,顧傾傾只定定望著,直到兩道光束隱沒在無盡的黑夜裡。
按了按眉心,先前強裝的狀態一下子崩塌,只留下濃重的疲憊與倦怠。
「狄穆辰。」睨了一眼茶案上的報紙,顧傾傾再次緊蹙起眉,這個男人,是越來越可疑了。
……
清晨,芯月託了銀盤,輕手輕腳踏上樓梯,盤子里擱了些英式早點。剛一踏上樓梯轉角,就見顧傾傾披了薄絨睡袍,柔發蓬鬆地下樓來。
芯月頗感意外,忙道:「小姐今兒起得好早。」
「嗯。」對面的人只淡淡一應,便從她身邊經過徑直下了樓。
顧傾傾的舉動愈發增添了芯月心中的疑慮,昨晚的事情她已經聽丈夫說了,自家小姐這麼一做便是徹底擺明了自己的立場,與顧家水火難容。
芯月噔噔下了台階,跑到了顧傾傾面前。顧傾傾倒了一杯水便要往口中送,半路卻被一隻胳膊攔了下來。
「小姐,這茶還是昨天的,冷茶喝了可傷脾胃了,我去替你再煮些開水。」
「不用了,我已經喝慣了冷水。」芯月愣愣地看著她一口氣喝掉了半大杯子的冷茶。
「芯月,去替我拿些報紙來,最近一個月的都要。另外,今天的報紙我要三份不同報社出的,你直接送到我房間來吧。」
「這……小姐為何突然要看這麼多的報紙?」
「你儘管照做便是了,無需多問。」
「是……」
通過昨晚發生的事,她才猛然醒悟,自己對於身邊的這些人、這座城市、甚至是這個國家,都知道的太少了,她所了解到的都是些微不足道且膚淺的表象,而自己為了立足於這個亂世,就必須付出代價。
上樓前,顧傾傾睨了桌上的餐盤一眼,眉頭不由一鎖:「給我熬些米粥吧。」
「好的。」芯月應了一聲,略帶擔憂地望著自家的小姐。
……
房間里,顧傾傾盤腿席地而坐,地面上被一張張的舊報紙鋪了個嚴嚴實實,房間里充斥著油墨混雜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