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14章 【14】倖存者
阿單一屁股坐在屋裡的草席上,茫然看著滿屋的凌亂,這是怎麼了?娘沒回來過?莫非求醫的爺孫三人竟會是賊人?趁著家裡沒人在,偷了東西跑了?不會吧,看上去怎麼也不像啊!
滿腦子凌亂的阿單正理不清頭緒,屋外兩個鄰居經過,見屋裡門敞開著,伸頭朝裡面張望,見阿單坐在屋裡,驚訝的議論起來
「嘿,看,這小子還活著,不是說在山裡被野獸吃了么?」
「可不,聽昨晚從山裡回來的幾個人都是這麼說的」
「哎,也可憐的,自己的命算撿回來了,卻沒了娘」
「誰說不是呢」
坐在屋裡的阿單聽見議論,腦袋一陣翁響,三兩步衝出屋外,向兩位鄰居詢問:「五嬸,你剛說什麼?什麼沒了娘?」
五嬸一愣,半天才緩過來說:「怎麼?阿單你還不知道?你娘被抓走了!」
「什麼?」阿單有些難以置信,隨即問:「誰?誰抓走的我娘?為什麼?」
五嬸見他果然毫不知情,想再說,卻又似乎有所顧忌,支支吾吾不再回答,倒是旁邊另一位鄰居痛快開口道:「你這孩子,怎麼什麼都不知道,一大早來抓人的都是公家的人,說你娘是薩滿,還宣讀了布告!」
阿單心中一驚,大聲喊道:「胡說!我娘不是薩滿,我娘才不是什麼薩滿!」
兩人見阿單情緒有些失控,連忙互相拉扯著離開,本就在屯子里不受待見的母子倆,此時又沾上了薩滿之名,一個弄不好還要親鄰連坐,任誰都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阿單兀自站在籬笆院里,滿腦子一片混亂,怎麼會這樣?娘幾時成了王命中禍害百姓的薩滿?自己和娘在前楊屯安然生活了這麼久,怎麼一夜之間,會發生這種變故?
阿單正滿心凌亂中不知所措,突然聽見遠處有人喊自己,阿單抬頭望去,正往這邊跑來的卻是趙嶰。
「阿單哥!阿單哥!」趙嶰跑到跟前,氣喘吁吁道:「看到你沒事……沒事就好了」
阿單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指著屋裡問:「趙嶰,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么?」
「先、先別問了,阿單哥,快跟我到屯口,出、出事了!」
趙嶰說著,拉起阿單便走,阿單心裡還惦記著娘的事,哪裡有心思關心別的,可是現在自己整個人都處在混亂中,只能漫無目的的隨趙嶰而去。
臨近村口,遠遠看見三五人圍在一起,沒等走近便聽見陣陣女人的哭泣。
阿單被趙嶰拉著走近,只見三五人圍著一個中年女人,她坐在地上,懷裡抱著一個少年痛哭不已,阿單湊上前細看,那女人是小黑子的娘,而被她抱在懷中一動不動的,可不就是小黑子?
「這……這是怎麼了?」阿單拉了一把身旁的趙嶰問。
趙嶰靠上前小聲說:「昨晚,你們幾個人進了山裡,回來之後有人傳言說你被野獸吃了,又說小黑子自己承認了偷走恬女衣服的事,被鄉良府的幾個人帶走了,小黑爹一早聽說了就準備去鄉良府打聽原委,結果剛出屯口,就在河邊發現了小黑子,據說是溺水淹死的,我看八成是被鄉良府來的那幾個人給害了,我不信傳聞說的你被野獸吃掉,所以才跑到你家去找你,這不就遇見了」
阿單心中一陣茫然,怎麼會這樣?一夜間怎麼會發生這麼多事?他此時雖然弄不明白,但心中卻隱隱感覺,娘被抓似乎與小黑子遇害有著某種關聯,再聯想到自己和小黑子之間的糾葛都因恬女而起,而且昨天里司恬闊才到家裡來質問過娘……莫非,這些都是里司大人指使他們做的?
二話不說,阿單轉頭直奔里司恬闊的宅院,他要當面問清楚,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既然是公家派人來抓走了娘,他是一里之司,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
趙嶰跟著阿單身後,臨近里司宅院,兩人遠遠便看見一群人堵在門口,趙嶰在身後解釋說:「是小黑子爹喊來的左右親鄰質問里司,都已經鬧騰半天了」
感受到陰沉的天色漸漸昏暗,阿單這才恍悟,已經是臨近黃昏了,兩人湊近跟前,只見一群鄉鄰圍在門前觀望,院內傳來小黑爹大聲的質問:「你說,一個孩子,能犯下多大的錯,竟將他置於死地,你良心何安?你做的什麼里司?」
阿單鑽過圍觀的人群,只見宅院內,恬女抱著母親蜷縮在屋門前,恬闊則被小黑爹和三五個親鄰圍在中間,小黑爹繼續大聲喊道:「如果你今天給不出個說法,我就算豁出這條命,也要跟你拼了」
「對,跟他拼了」旁邊一個親鄰跟著附和,隨即有人上前伸手和恬闊撕扯起來,恬女和母親想要上前阻攔,卻被眾人推搡在一邊,院子里頓時亂作一團。
阿單站在院門口,原本是想來興師問罪的,但是看到此時恬女無助的樣子,心中卻浮起一絲不忍,他甚至一度想上前阻攔調停,但是想想小黑子不明不白送了性命,如果的確與恬闊有關,那小黑父親的做法的確可以理解,就算小黑子有些過錯,但終究罪不至死,而且這件事多少也與自己有關,這讓阿單心裡更蒙上一層愧疚,他糾結的站在人群中,不知到底該如何是好
就在阿單對自己的立場搖擺不定時,原本擠在大門外看熱鬧的人群突然騷動起來,一隊人頭戴皮帽、身著黑衫、手持長棍突然擠過人群,他們叫囂著將圍觀的人群驅離大門五步開外,兩人豎起長棍守在大門口,其餘十幾人沖入院中,不由分說舉棍便打,只轉眼間便將小黑爹和帶來的三五個親鄰打翻在地,恬女一家終於得以解脫,退避在屋門口。
見到這些人的著裝,阿單便明白了,來的人是鄉良衛!
昨天那位來向阿單問罪的良叔從幾個鄉良衛身後走出,一臉不屑的看著被打翻在地的小黑爹一眾人:「你們這些刁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連鄉良大人的親家也敢冒犯?都活得不耐煩了么?」
小黑爹捂著身上的傷痛,站起身嚷道:「打死我,有本事你們打死我,你們這些權勢者草菅人命,難道這大齊薛地竟沒有王法了么?我兒子到底犯了什麼錯?你們竟然要殘忍的害他性命?他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啊!」
良叔不屑的冷笑一聲道:「笑話,我們鄉良大人何等身份,犯得著加害一個賤民的小孩子?今兒早上我倒聽過里司的人來通報,你兒子是自己淹死在河裡的,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哦對,昨晚上的確是我們把他帶去問話,他犯下什麼過錯你心裡多半也清楚,但是我們鄉良大人心胸豁達,並未責罰就放他回去了,你們這些刁民,不知感恩倒也算了,還敢在這胡鬧!」
小黑爹一擺手,毫不示弱的質問:「感恩?哼!你倒推得乾淨,人是你們帶走的,卻不明不白送了性命,你在這裡隨口一句話就想糊弄過去?滑頭良,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
算起來,良叔本名扶良,是屯子里二丫的叔叔,前楊屯的鄉鄰對他並不陌生,此前他只算是鄉裡間一個遊手好閒的混混,自從進了鄉良府倒是風光起來,鄉鄰們對他一向趨炎附勢的風格頗為不屑,背地裡給他取了個外號「滑頭良」,此時小黑爹激動中竟將他的外號也一併帶上,這下可惹惱了自以為風光的良叔。
「你這匹夫,我看你是找死」良叔從身旁一個鄉良衛手中奪過長棍,轉手揮過去,原本只是想教訓他一下,卻不想小黑爹毫無防備,被這一棍不偏不倚,砰然砸在了腦袋上,當場栽倒在地,額頭上血流不止……
門外圍觀的人群中一聲驚呼,隨即紛紛議論起來,院子里隨小黑爹而來的幾個親鄰已經嚇傻,隔半天才回過神,呼喊著搶過去將他扶起,然而小黑爹奄奄一息中,早沒了反應。
「殺人啦!鄉良衛殺人啦!」
院中幾人開始大喊,門外圍觀的鄉鄰也隨之一片騷動,見此,良叔頗有些心虛的對著身後的幾名鄉良衛嚷道:「你們愣著幹什麼?還、還不快把這些刁民都給我哄出去!」
幾名鄉良衛揮棍而上,連吆喝帶推搡的將幾人哄出門外。那邊村口,小黑娘正抱著小黑子的屍首痛哭不止,這邊里司門前,幾個親鄰扶著不省人事的小黑爹哭天搶地……
阿單站在人群中,心理一陣陣愧疚難當,他總覺得這些事都是因他而起,如果他沒有進山發現小黑子幾人,恬女也許到最後也不會覺察,也就不會有後面的許多事情,就算他發現了小黑子幾人,如果他不把事情鬧僵,也同樣不會有後面的許多事,還有娘被抓,現在看來,多半也和自己接近恬女有關……阿單覺得,如今的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自己卻成了唯一個不受牽連的人,這讓他陷入深深的自責。
鄉鄰們聚在大門口,圍觀著小黑爹和幾個親鄰的遭遇,議論越發激烈起來,甚至有人開始呼喊著譴責良叔,當十幾個鄉良衛手持長棍準備上前再度驅趕聚在門口的鄉鄰,阿單邁步上前,攔在了中間——他決定要彌補自己的過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