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7】漸生情意
正當阿單心猿意馬的曬著艾草,一行人朝著阿單家的茅草屋走來,阿單遠遠望過去,一眼便認出走在前面的正是里司大人,而身後跟著的幾人,看著裝似乎是鄉良衛!(註:鄉良衛:鄉良人的私兵)
阿單心裡一驚,難道是恬女和自己私定終身的事情惹惱了里司大人,他特地調來鄉良衛捉拿自己的么?想到這兒,阿單扔下手裡的艾草,轉身鑽進屋裡:「娘,里司大人帶著鄉良衛朝咱們家來了,是來抓我的吧」
「抓你?為什麼?」季黎一時還沒弄明白。
阿單一臉焦急的說:「娘,你怎麼忘了,我昨晚才說的,里司大人把恬女許給了鄉良大人的兒子,可是恬女卻違背父命,與我互換了信物私定終身,而且昨晚,她是穿著我的衣服回去的,恬女說好了就是要讓他誤會,估計惹惱了里司大人,這不,帶著鄉良衛來抓我了!」
季黎略微沉思,起身安撫兒子:「別急,娘先出去看看」
季黎出了屋子,里司恬闊和幾名鄉良衛已經進了小院,見到季黎,里司抬手鞠禮,季黎忙躬身回禮。
恬闊擺擺手,一旁的鄉良衛將幾個竹盒擺到季黎跟前,隨後,恬闊客氣的笑道:「這是鄉良大人賜下的彩絲,今年的薛錦還是有勞您了」(註:彩絲,用於紡織錦緞的彩色絲線)
季黎心頭一松,恭敬的回道:「大人客氣,這是黎氏本分,全仰仗里司大人和鄉良大人的關照了」
恬闊又提出一個包裹遞過來,十分客氣的說:「老規矩,這是一半酬勞,待送來薛錦,再付另一半,點點吧」
季黎接過包裹卻並不細數,只收入懷中后再揖禮道:「不用點了,恬大人經手,必無差錯」
恬闊點點頭,滿意的笑道:「請儘快送來薛錦吧」
說完一行人轉身便要離去,季黎忽然心中浮起一念,忙喊道:「里司大人!」
恬闊停下來轉身看著季黎,季黎靠上前輕聲問:「聽說公家又下了關於追捕薩滿的王命,大人……可有什麼發現?」
說完這句,季黎刻意仔細觀察著恬闊的神情,只見恬闊欣然一笑,滿不在乎的說:「年年不都是如此么,咱們這荒村野地,居住的都是幾十年的老鄉鄰,哪裡會有那種害人的傢伙,雖然你是獨自一人照顧少子,但只要有我恬闊在任里司一日,必保你們母子周全,更何況還有鄉良大人的關照,您盡可放心吧」
恬闊的回答,顯然以為季黎是因害怕薩滿的傳聞才會有此一問,但在季黎心中,恬闊輕鬆的神情和滿不在乎的回復卻讓她心中一陣失落,按照阿單昨夜回來的說法,如果那支發簪真的是恬女所贈,如果里司恬闊真的與那個飛蟲的圖案有關,那麼,他的神情和回答,應該不會如此輕鬆,這讓季黎失落之餘,心中更多出幾分疑慮……
回到屋裡,看著驚魂未定的兒子,季黎笑道:「瞧把你嚇得,人家只是來送彩絲而已」
「只是送彩絲?」阿單仍心有餘悸,忍不住再確認:「就沒說什麼別的?」
季黎笑著坐在兒子身旁:「你在屋裡不都聽見了?只是送彩絲,年年不都是如此么?不信你自己去看,放下東西,人早都已經走了,還怕什麼?」
阿單起身瞅瞅外面,心總算定了,於是辯解道:「我幾時怕過?只是擔心連累娘而已」
季黎端起針線,仍舊笑著調侃:「你這小子,有心喜歡人家女兒,卻沒膽量承擔後果?」
「都說了我不是害怕」阿單強辯一句,轉身出門:「我去曬艾草,一會兒還要出去」
「去哪兒?還上山么?」
「不上山了,我、我出去玩去」阿單敷衍一句,趕忙出屋,毛手毛腳的鋪完了艾草,匆匆離開家,剛度過了一場危機,他心裡正七上八下,同時又惦記著恬女,他想在村裡轉轉,或許能碰見恬女,也好商量以後的對策。
季黎看著兒子離去,神情漸漸凝重起來,里司大人怎麼看都不像與那圖案有什麼關聯,既然如此,事情都過去十幾年了,那個圖案怎麼會突然又出現在這裡……
此時正值仲夏,田野中,冬小麥剛剛收割,只剩下一片枯黃與星星點點的草綠,與四周旺盛生長的野草形成鮮明對比,農婦們趁著早晨涼爽時光,領著孩童們在田間撿拾麥穗,阿單在屯子里兜兜轉轉了一圈,並沒有遇見自己想見的姑娘,卻也不敢直接去里司宅院,只好又來到田埂邊的老槐樹下,望著一片枯黃的麥田發獃,心中好生失落。
「是在找我么?」
一個清甜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阿單連忙轉身,微風中,一個年輕姑娘,身著一襲粉白相間的深衣,腰間絲帶隨清風漫舞,長發在肩頭隨意的扎一個垂雲髻,看上去果真如雲朵一般嫻雅飄逸,一雙明眸正微微帶著笑意看著阿單——正是恬女!。
一夜間,佳人與昨日山中那個慌了神兒的姑娘判若兩人,這一刻,她似乎又變回往日那個高傲的里司大人之女,雖然相比之下,此時此刻的恬女比起昨天在山中,不知優雅了多少倍,但阿單心裡卻增添了幾分失落,看著如此佳人,他甚至不確定,昨天的經歷是否真的發生過……
恬女見阿單神情獃滯的看著自己,忍不住調侃:「怎麼?隔了一夜,不認得我了?」
阿單回過神,立馬又變回一臉弔兒郎當的樣子,嬉笑道:「可不是,我是在找昨天那個刁蠻丫頭來著,沒想著竟冒出個仙女來」
「油腔滑調」恬女故作不滿的撇撇嘴,伸出手遞過去:「給,還你衣服」
阿單一愣,接過自己昨天借給恬女的短衫,端詳一番,發現被扯壞的地方,歪歪扭扭的縫上了一塊補丁,於是一臉嫌棄的搖搖頭道:「嘖嘖,這手法,可比我娘差遠了」
恬女嬌怒的瞪了阿單一眼:「別不知好歹,本姑娘可沒給誰縫補過衣服,還要跟你娘比?美得你了」
阿單端詳著自己的短衫,嘿嘿傻笑兩聲卻沒了話頭。
見阿單不再說話,恬女目光忽而變得溫柔,輕聲問:「你腳上的傷……還好么?」
阿單不屑的擺擺手道:「那種小刺扎一下也能算傷?比蚊蟲厲害不到哪兒去」
恬女嫣然一笑,心中的不安隨即散去了大半,又笑著問:「一大早見你沒頭蒼蠅似得亂轉,倒真的是在尋我么?」
「呃……我、我其實……」阿單心頭一陣慌亂,支吾了兩聲想要辯解,最後卻話鋒一轉:「對,我是找你來著」
恬女眨巴著眼睛問:「一大早的真是找我?什麼事?」
阿單抖了抖手裡的衣服,神情嚴肅的說:「還能是什麼?要回衣服嘍」
恬女貝齒緊咬,心裡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虧自己昨晚一夜抱著阿單送的信物輾轉難眠,這小子卻只惦記著自己那件破衣服,恬女一跺腳,氣急道:「看不出你還真小氣,一大早跑來就是為件衣服,至於么!衣服已經還你,我走了」
看恬女轉身要走,阿單杵在那齜牙咧嘴的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忙不迭的跑上前攔住恬女解釋:「我就開個玩笑,你還當真了?」
「誰要跟你開玩笑,很熟么?」恬女冷冰冰的回了一句,卻停下腳步,沒有繼續要走的意思。
「好吧,其實我是……我是想你……不,是想跟你、跟你好好聊聊」阿單服軟道。
「跟你有什麼好聊的」恬女面無表情的扔下一句,扭過頭卻露出一絲微笑,兀自走回老槐樹下,倚樹而待。
阿單湊上前,靠在老槐樹另一邊,思慮良久才輕聲問:「你爹……我是說里司大人,是一定要把你嫁給鄉良大人的兒子么?就沒有迴旋的餘地?」
恬女心中一陣黯然,嘆氣道:「行過了笈禮,聽娘說,也收了鄉良魏大人的聘禮,恐怕我爹……」恬女話說一半,突然話鋒一轉,撇撇嘴說:「我嫁給誰,倒是跟你有什麼關係?」
「這怎麼能沒關係?」阿單一聽便急了,揚起手中的衣服轉頭說:「我們可是交換了信物的,你昨天不是還說,不會遵從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么?」
阿單心中已經篤定那支發簪就是恬女所贈,理所當然的認為恬女已經相中了自己,而自己又遵照娘的意思,送了她那枚扣飾,兩件都是男女貼身的物件,這可不就算私定了終身?
然而恬女卻滿心疑惑,自己只是收了他送來的信物,幾時和他交換過信物?見阿單剛剛激動時揚起手中的衣服,心想,莫不是自己前面說第一次給別人縫補衣服,他便要以此為憑?
想到這兒,恬女忍不住噗的笑出聲來,掩著嘴笑道:「傻小子,那個怎麼能算信物?」
阿單一聽,心裡頓時涼了半截,無力的嘟囔:「我昨天可是說得很清楚,我給你的,就是定情信物了,你已收下,現在卻說自己送的不算了,是反悔了么?」
見阿單忽然變的一臉的落寞,恬女心裡竟也泛起一絲酸楚,嘴上卻強硬道:「我、我反悔什麼?從來也沒許諾你什麼呀」
一句話說完,見阿單臉上的神情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恬女心裡一軟,改口道:「你……你的信物算我收下了,雖然我們同住一里,但細說起來,和你只算剛認識了一天,你倒是想讓我怎樣?以後……以後如果我真的下定了決心,再送你一件像樣的信物,可好?」
阿單嘆口氣,低聲嘟囔著說:「以後?你都要嫁入鄉良府門了,哪裡還會有以後?」
一句話,勾起兩人心中愁思,各自背靠槐樹緩緩坐下,良久無語……
恬女沉思一陣,暫時不想再提及這件讓兩人都感到焦慮的事情,於是故意岔開話題問:「我之前聽說,有人管你叫虎子單?為什麼?」
「伯恬姑娘竟也知道我這諢號?」阿單的臉上果然一掃剛剛的苦悶,變得得意起來:「這是之前屯子里那些比我還大些的兄弟起的,說起來,倒是打架動粗得來的,虎子單嘛,就是老虎,若論打架,在這前楊屯,我可沒怕過誰」
見阿單神采奕奕起來,恬女也多少覺得輕鬆了點,笑著調侃說:「看不出來,我還以為你只會給那些小孩子講故事」
恬女正以為自己開了一個不錯的話頭,卻見阿單興奮過後的臉上又生出幾分落寞,隨後竟漸漸變得有些難過,只獃獃的看著遠方,恬女以為是自己剛剛一句玩笑開的不好,阿單卻突然輕聲道:「虎子單……這稱呼好久沒聽到了,之前屯子里那些兄弟,一個個都被征充軍,至今竟沒一個人再回來……」
兩人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默,恬女總覺得兩人聊的有些沉重,不禁想起自己之前聽到這老棵槐樹下那些孩童們的笑聲,於是再次另起話頭,好奇的問:「阿單哥,你之前不是常在這樹下給那些小孩子講故事么?好像很有趣,都說些什麼?」
一句「阿單哥」讓他又回過神兒,之前一直覺得,恬女似乎是個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高傲女子,以至於這麼多年來,從未和他們這些混跡山野間的小子們有過什麼交集,就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仙女般的存在,然而一旦認識了她,沒想到竟也是個十分健談的姑娘
說起故事,阿單變得活絡起來:「那我們說的可多了,你想聽哪段?」
光是看著阿單興緻勃勃的樣子,恬女便覺一陣莫名的喜感,忍不住咯咯笑起來說:「哪段都好,你儘管說給我聽」
阿單轉過身坐過來,一拍大腿,聲情並茂起來:「就說那一回……」
不遠處剛收割過的麥田裡,趁著清晨暑氣未升,趙嶰隨母親出來在田間撿拾麥穗,心裡一直為昨天的事情感到不安,他擔心阿單會因此而疏遠自己,趙嶰之所以如此在乎阿單,是因為大哥趙成早在幾年前充軍,至今毫無消息,兩年前二哥趙熔也充軍離家之後,家裡便只剩下他一個小兒子,二哥趙熔自小和阿單是很好的玩伴,他走了以後,阿單便像自己的親哥哥一樣——至少趙嶰一直這麼感覺。
現在,趙嶰一直為昨天的事惴惴不安,想著找什麼機會一定要和阿單哥說清楚,昨天只是偶爾與仲允同行,自己根本無意與那個游商子弟為伍,他希望自己還能像之前一樣圍在阿單跟前,再聽他給自己講許多故事……
正心不在焉的跟在母親身後撿拾麥穗,一抬頭,不遠處的老槐樹下竟坐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趙嶰不禁眼前一亮——阿單哥?他興緻沖沖想要跑上前,卻發現阿單身旁還坐著一個深衣款款的年輕姑娘,待看仔細了,竟然是恬女?
趙嶰心中一驚,經過昨天那場鬧劇,怎麼此時兩人會這麼親密的坐在一起?趙嶰想起之前阿單問過自己恬女唱歌的事情,再加上昨天在山裡,阿單那麼堅決的趕走了仲允,分明是對恬女的袒護,難不成他們兩人早就……十里八鄉的小夥子們誰不知道,這恬女姐姐是何等高冷的姑娘?倒是真的被阿單哥搶先一步?想到這兒,趙嶰不再上前,只會心一笑,心中忍不住替阿單叫了一聲好!
而此時,看到恬女和阿單在老槐樹下有說有笑的可不止趙嶰一個人,疲憊不堪從山裡摸爬回來的仲允和小黑子也遠遠看到了這一幕,昨夜在山口蹲守了一夜卻毫無「收穫」的兩人,此時心裡不爽到極點,再看到這一幕,仲允直氣的牙根痒痒。
「難怪咱們一夜都沒等到,阿允哥,這……這是咋回事?」小黑子直愣愣盯著老槐樹下的兩人,又懵頭懵腦的問仲允:「昨天那麼一鬧,恬女不是該回去找她爹告狀的么?怎麼這倆跟沒事兒人似得,反倒還坐一起了?況且……況且恬女沒了衣服,是怎麼回去的?」
「哼!」仲允攥緊了拳頭,遠遠瞪著阿單,憤恨罵道:「小野種,別得意,我可給你備著大禮呢!」
說罷,仲允避開兩人的方向,帶著小黑子匆匆離去,同樣就在這時候,見到阿單和恬女坐在老槐樹下的還有一人,那人就是恬女的父親——里司恬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