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8】母親的叮囑
從昨晚,這位里司大人便被氣的半死,一直惱怒著是哪家的混小子如此膽大包天,竟敢平白玷污了自己的女兒,好在後來恬母告訴他女兒並沒有失身,這才略感寬慰,但對於前夜女兒裹著一件男子的短衫回來,心中仍憤恨至極,此時一見女兒和這個阿單坐在一起,心中已然明了,當下便怒不可遏的朝著兩人直奔過去。
而此時,恬女正坐在阿單身旁,滿眼好奇的盯著阿單,聽他眉飛色舞的講著故事:「那楚王於是就問晏子:『你看,這些偷盜之人,怎麼儘是你們齊國遷徙而來的庶民啊?』」
恬女忍不住問:「然後呢?晏子怎麼說?」
阿單面露得意的繼續講:「然後啊,咱們齊國這位其貌不揚的大夫微微鞠躬,鎮定自若的回復楚王:『我聽說,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這些庶民生活在齊國不偷竊,到了楚國就偷竊,豈不是楚國的水土使得他們善於偷竊嗎?』」
「哈哈,妙,說的太妙了,晏子太聰明了」恬女拍手叫好過後,隨即搖著阿單的胳膊央求著:「阿單哥,再講再講,還要聽!」
與佳人相互依偎,阿單在一陣搖晃中正覺幸福的頭暈目眩,耳邊卻突然傳來一聲斷喝:「楚楚!阿單!你們在幹什麼?!」
兩人一驚,只見里司恬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跟前,正怒目相視,那架勢恨不得一口吃了他們。
兩人慌忙站起身,還未來及解釋,恬闊衝上前來,不由分說對著阿單甩手便是一巴掌,因為事出突然,加上阿單本就心虛,一時恍惚中竟完全沒躲閃,只聽啪的一聲,這一個大嘴巴直打的阿單眼冒金星,臉上頓時一陣火辣。
見此,恬女也慌了神兒,待反應過來,急忙攔在阿單身前大喊:「爹!你這是幹什麼啊!」
「幹什麼?」恬闊直氣的吹鬍子瞪眼:「我還沒問你呢!一個閨中待嫁的姑娘家,不好好獃在家裡,跑到這裡跟這混小子不清不楚,你想氣死我么!」
恬女不服氣道:「什麼就不清不楚?我怎麼就不能離開家門?只是和好友聊聊天就大逆不道么?」
恬闊正氣急,卻見四周田地里,瞧見熱鬧的人們紛紛靠攏過來,心裡不禁一驚,正所謂家醜不可外揚,現在可不是能在這裡和女兒爭執的時候,於是一轉念,上前一把拉起恬女:「走!給我回家!」
「我不走!」恬女掙扎著想要掙脫父親,怎奈何父親一隻大手牢牢將自己的胳膊抓住,連拖帶拽著將她帶離。
阿單捂著火辣的臉,呆站在老槐樹下看著父女倆爭吵拉扯著離開,有心想替恬女,也替自己說幾句公道話,可這種境況下,實在又沒辦法做到,眼見恬闊父女走遠,阿單心中百味雜陳,這一巴掌挨的實在委屈,看著周圍漸漸聚攏過來看熱鬧的鄉鄰,阿單更感憤憤,自己倒是做錯了什麼?竟要遭受這樣當眾的羞辱……
懷著一肚子鬱悶委屈,阿單匆匆回了家,進屋便一屁股坐在草席上悶悶不語,季黎看見兒子如此,不免上前詢問,阿單卻只是悶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肯說。
然而,沒一會兒,暴風驟雨便緊隨著阿單到來。
「阿單娘何在?」
茅草屋外的籬笆院,響起恬闊怒氣沖沖的喊聲。
季黎再看看兒子驚愕的神情,心裡已猜出八成,抬手在阿單頭上輕撫著安慰:「別擔心,娘出去看看」
一見了有人從屋裡出來,恬闊迫不及待搶上前去要發作,然而一見季黎的優雅面容中帶著幾分歉意的微笑,恬闊卻又沒法兒表現的太過粗野,強忍住一口怒氣,顫聲喝問:「阿單娘,你可憑良心說,我恬闊自任里司數年來,待你們母子如何?」
季黎微鞠一躬,應聲道:「里司大人一直多有關照,使我母子指不沾泥便可糊口,我母子二人自然感激不盡」
恬闊瞪起眼點點頭,咬牙切齒繼續質問:「很好,在這前楊屯,像阿單這般大小的青年,多已離家充軍,你家阿單之所以能守在你跟前至今,你可明白其中原委?」
季黎再鞠一躬,應聲道:「自然明白,全仰仗里司大人辛苦斡旋,犬子才免於戰禍至今,大人的心胸福澤,我母子二人時刻不敢忘記」
「好,很好」恬闊聽季黎如此一說,心中鬱結稍稍排解,於是放低了聲音說道:「既然如此,你不會指望著我心寬到把唯一的女兒也許給你家阿單吧!」
「里司大人哪裡的話,季黎從不敢有此奢望,只盼里司大人讓我母子二人平安度日,便已心滿意足,哪裡還會有這樣過分的想法」
見季黎句句順應自己的心意,恬闊竟一下子沒了什麼可發難的理由,既已如此,自己還要如何呢?
恬闊再次點點頭,心中怒氣已消散殆盡,只冷冷的說:「難得阿單娘能明白我這個做父親的心意,並非我恬闊目光挑剔,只是小女已經行過笈禮,與鄉良大人的公子定下了婚約,還望你能夠念在我往日對你母子二人的一點關照,嚴加管教你的兒子,別讓我在鄉鄰面前蒙羞!」
恬闊說罷,甩手離去,季黎躬一禮,沒再說什麼。
回到屋裡,阿單愣愣的盯著娘,顫聲道:「娘也認為是兒子做錯了么?」
「單兒,不要這麼委屈的看娘」季黎不慌不忙的坐在兒子身旁輕聲說:「如果你真的喜歡恬女,就應該讓她的父親認可你,如果做不到,你就沒什麼可以怨恨的」
阿單聽后,嘆氣道:「里司大人怎麼可能認可我,恬女已經和鄉良大人的兒子訂下婚約,恬女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妻,我還有什麼資格去獲得里司大人的認可?除了帶著恬女私奔,我們恐怕沒別的辦法在一起了」
「未婚妻?」季黎輕撫著兒子笑道:「未婚就不是妻!」
阿單一愣,並不明白娘想說明什麼,季黎繼而說道:「大丈夫在世間安身立命,本就有許多困難,不要輕易放棄,否則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愛你的人,都是不負責任的做法,同樣也不能隨時準備逃避,如果你最後只想帶著恬女私奔,難道就捨得讓愛你的人背離自己的父母,一輩子生活在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里么?」
阿單聽的糊塗了,既不能放棄,也不能逃避私奔,娘到底是要讓自己怎麼樣呢?
季黎不顧兒子的困惑,繼續說道:「直面自己內心的想法,放手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就算不能成功,也不會留下遺憾,如果時機不成熟,就要忍辱負重,時機到來時,就踏實踐行自己的想法,不在困難中動搖,不在虛妄中迷失,單兒,你能做到么?」
阿單努力的試圖理解娘的意思,最終還是搖搖頭說:「兒子不確定」
季黎輕輕拍了拍阿單的肩膀,起身收拾著背簍說:「那你再慢慢想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麼,如何得來」
見娘似乎要出門,阿單忍不住問道:「娘這是要去哪兒?」
「后楊屯,你二柱嬸子病了,吃了幾服藥都不見好,你二柱叔早上來家裡讓娘去看看,估計是虛病,娘可能要回來晚些,晚上你不用等我,自己弄點吃的就睡吧」
「哦」阿單應了一聲,看著娘背著背簍出門,臨到門口,季黎又轉身問:「銅扣上圖案的事,你問過恬女么?」
阿單心裡一慌,無言以對,季黎搖搖頭說:「找機會問問吧,這件事,對娘,對你,都很重要」
阿單隻好點點頭,季黎見兒子仍舊一臉的悶悶不樂,又笑著說:「你已經長大了,會是個優秀的男子漢,很多事情可以自己擔當,娘相信你一定做得到」
阿單倚在門口,目送著娘遠去,又聽娘一邊走,一邊哼唱著: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
如同娘唱過的許多歌辭,晦澀難懂……
阿單一個人悶在屋子裡直至半下午,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麼做,想想恬女被他爹那麼兇巴巴的拉回去,多半不會讓她再出門,自己想再見到她,恐怕也難了,還談什麼放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怕是連詢問銅扣圖案的事情都難了。
「有人在么?」
阿單正獨自苦悶,外面院子里有人在叫門,阿單急忙起身開門,只見一位白髮白須、衣著破舊的老者,正拄著一根拐棍站在自己家籬笆院里,看面相生分得很,阿單從未見過他。
「您這是找誰?」阿單疑惑的問。
老者面露慘色道:「這位小爺,老兒的孫女病的厲害,聽聞鄉鄰說這裡有位十分了得的巫醫,特地前來求診,救救我可憐的孫女吧!」
說著,老者扶著拐棍便要跪下,阿單連忙上前扶起他說:「老爺子,您可千萬別行此大禮,晚輩可承受不起,您說的巫醫應該就是我娘,只是不巧的很,她剛剛出門去了,估計要很晚才回來,您的孫女在哪兒?等我娘回來,讓她去看看便是。」
「不敢勞煩巫醫大駕」老者連忙推脫,隨即轉頭喊道:「輝兒,快帶你妹妹過來」
阿單這才注意到,籬笆院外還站著一個少年,看上去年齡與自己相仿,懷中抱著一個姑娘緩緩走近跟前。
見老者已將病人帶來這裡,三人看上去都很面生,應該不是本地人,八成在附近也沒有容身所,阿單連忙將三人讓進屋裡,少年將懷中的姑娘放在草席上躺下,阿單忙活著給他們端來幾碗水,老者和少年各自喝下一大碗,又扶著那姑娘喝下半碗,這才忙不迭的給阿單連連道謝。
「這是老兒的孫子阿輝」老者指著少年說完,又看一眼那個姑娘說:「這是老兒的孫女小玉」
說完,老者神情悲戚起來,重重的嘆口氣道:「為了小玉的病,我們爺孫三人四處求醫,總不見能治好她的郎中,人家都說這是虛病,虛病難治啊,我們四處尋訪巫醫,可是哪裡尋的到,終於聽人指引,這才來此打擾,還求小爺一定幫忙救救我這可憐的孫女」
阿單連忙擺手道:「您可別小爺小爺的叫我,我叫阿單,我娘才是巫醫,我對此道並不熟悉,我娘她臨時有事出門去,你們盡可在這裡安心等待,晚些時候她就會回來,如果真是虛病,相信我娘會有辦法的」
老者滿臉謝意的連連點頭。
出於好奇,阿單微微打量幾人,只見那姑娘同樣衣著破舊,頭上裹著一快舊方巾,臉上同那位老者一樣污濁不堪,眉宇間隱約凝著一團烏青,神情十分痛苦。
旁邊叫做阿輝的少年卻略有不同,衣著明顯乾淨的多,只是呆坐在一旁,面無神情,不悲不喜。
阿單見幫不上什麼忙,和他們又沒什麼可聊,只閑在一旁靜靜坐著,期待娘能早些回來儘早幫他們醫治。
「水……」
或許是剛剛被喂下半碗水,那姑娘有些醒轉過來,口中喃喃低語著還要喝水,阿單連忙起身又去端來一碗,老者小心扶起姑娘,接過碗將水餵給她,姑娘喝過水,緩緩抬起眼來,待看清了阿單,突然一陣猛咳,口中尚未來及咽下的水全都噴了出來,老者連忙向阿單致歉,阿單卻不以為然,以為多半是這姑娘病重虛弱才會如此。
然而,那姑娘咳過之後,沉重的喘息中,兩眼直愣愣的盯著阿單,這倒讓阿單感到幾分尷尬,不知自己為何讓這姑娘如此驚奇,只見那姑娘盯了阿單一陣,又抬起手伸向阿單,虛弱的喘息中似乎有什麼話想說,然而還未來及說出口,忽而又昏了過去。
老者和叫阿輝的少年都感到疑惑,扶著小玉姑娘躺下后,兩人不約而同回頭打量著阿單,看小玉剛剛的樣子,似乎的確是想對阿單說什麼,準確地講,她的神情分明就像認識阿單一般,不免讓爺孫二人感到稀奇,阿單面對這個陌生姑娘剛剛的樣子,一時也有些理不清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