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離溪(上)
數十日之後,蘇劼帶著六千輕騎到達離溪城。此時正好也到了天帝給的限期,當他踏入前線軍營的議事大殿時,前方正傳來戰報——天持軍的五萬大軍已於數十日前向地界分批進發,目前已集結一處,屯兵離溪附近。
說到離溪,它的南面確實有水,但那絕不是小溪流,而是一條浩浩湯湯的名曰離河的大河。離河有著顧名思義的危險,它水流湍急,深不見底,小舟幾乎片刻便可傾覆,唯有堅實的戰船才可以勉強渡過。幽深的河谷上方是陡峭的山壁,飛凌懸崖之間的棧道綿延到天水相接的地方。沿著棧道一路前行,便可到達這離溪城了。
離溪城的守城將領名叫雄武,已經是年邁的老將。個頭不高,卻十分敦實。鬚髮鮮紅,面目猙獰。他剛被引入議事大殿,卻見伯雅派來一個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再聽聞這少年只帶來了區區六千人,不由得冷冷地嘲諷道:「哼!老夫當北海魔尊是蓋世英雄,他竟派來這樣的兵力和一個嘴邊沒長一根毛的娃子當主將!這是想打發乞丐的嗎?!看來北海與我地界締結姻親也是敷衍了事吧!」
蘇劼只是淡淡一笑,不慌不忙地作了個揖:「在下蘇劼,見過雄武老將軍。在下方才接到消息,天持軍此刻已向離溪進發,明日拂曉便可抵達城下。敢問將軍,如今離溪城中兵力如何?」
雄武鼻子里哼了一聲,提起手中一口沉重的玄鐵長刀:「城中有將士三千。你等北海之人舟車勞頓的也無需幫忙了,只要老夫寶刀在手,照樣如年輕時一般以一擋百,天持軍休想踏入我離溪城!」
「老將軍莫要一家人說兩家話,蘇劼聽了自當不會往心裡去,但營外的將士們千里迢迢趕來相助,怕是要被您一席氣話寒了心啊。」蘇劼不慍不火道。
「氣話?老夫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雄武白了蘇劼一眼,氣不打一處來。他憤憤然提起玄鐵長刀往地上一跺,地面立馬裂開了幾道小口子。
「老將軍莫急,不妨先聽蘇劼把話說完。來,這邊請。」蘇劼引著雄武徑直走到議事大殿正中攤開的地圖前,「此番天持軍的主帥乃是司日將軍東華,他善用數陣與牡陣。離溪位居險關,道路狹窄,他必然會棄數陣而擇牡陣。因此前鋒必是他的精銳所在。」
「這又如何?就目前而言,合你我兵力也未必應付得了他的精銳。」雄武皺起了眉頭。
「我們不需要和他的精銳部隊正面交鋒,只需兵分三路,將其前鋒、左右翼衝散,使得其兵力難以集中。敵客我主,加上對方對附近地形並不熟悉,最好的辦法便是誘敵,使之疲憊不堪。」蘇劼冷靜地指著地圖上的幾處地點繼續講道,「讓三路前鋒帶著敵軍,沿著離河、劍谷、霧林行進,沿途設下伏兵,但求讓其追趕疲憊,莫要急於還擊。」
雄武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卻一時語塞。
蘇劼並未停下來,他順勢指向地圖的另外兩處:「我們需要再派出兩路精銳將陵谷關、涵翎口這兩個援軍必經之路封住。此二處是絕佳的防守位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他停頓了一會兒,「只要敵方退路全斷,首尾不得相應,待其體力耗盡便可一舉拿下。」
雄武聽得目瞪口呆,他又仔細看了看剛才蘇劼指過的幾個位置,然後突然一拍大腿:「此計甚妙啊!這麼反守為攻的繞圈打法,老夫還真是第一次見識!小兄弟,方才老夫尚未了解情況,一時心急多有得罪,老夫這就給你賠禮。」說罷,雄武一揮披風就要行大禮,被蘇劼及時托住了雙臂。
「此次確是蘇劼的初次征戰,您有疑慮本是情理之中。即將開戰,事不宜遲,請老將軍儘快部署,我北海眾將定全力護城,共同抗敵!」
天持軍藍色的戰旗遮天蔽日般襲來,次日的破曉他們便已渡過了離河。
主帥東華年輕勇猛,卻是個性急之人。按照他的想法,這麼個彈丸之地都不夠他五萬大軍的鐵騎踩上幾腳,勝負根本是毫無懸念。此刻他正騎在黃金戰馬上,懶洋洋地眯著眼望著遠處被雲霧繚繞著的若隱若現的城樓。
一旁的副將道:「主帥,前方的城樓便是離溪。我軍已經走了一天了,可否休息片刻,整頓好再讓將士們上前殺敵?」
東華漫不經心地伸了個懶腰,望了一眼身邊略顯老態的副將,心裡「哼」了一聲。忽然他心血來潮,趁其不備在副將的坐騎屁股上猛蹬一腳,力道之大差點把副將連人帶馬給蹬翻。看著那人馬狼狽的樣子,東華不由得哈哈大笑道:「看看你們這些沒用的人,沒有本帥你們根本成不了氣候!離溪,離溪是什麼地方?彈!丸!之!地!這種屁大的地方我天持軍就應該當機立斷地直接開戰,正午之前速速拿下,然後回九重天去休息個夠!」
「可是主帥,將士們的確辛苦,咱們不能……」
東華立刻打斷副將的話:「你是大將軍還是我是?對方兵力萬人都不足,守城的還是個老不死的傢伙,你們到底有什麼可擔心的?」
「末將不敢。」副將低下頭去不再做聲。
行軍不久,河谷邊悠長的棧道映入眼帘。東華的嘴角揚起一絲輕蔑的笑意,他不屑地揮了揮手:「傳吾號令,擺開牡陣,前鋒兩萬精銳先行。」
在震耳欲聾的腳步聲中,天持軍牡陣漸漸成型,先鋒部隊陣形如錐,左右翼亦鋒利如刀口。
前鋒大將領著先鋒部隊在棧道徐徐前行,剛走了沒一會兒,突然前方山谷一陣搖旗吶喊,隨後殺出來一支絳色旗幟的隊伍,一眼便知這是地界的部隊。
「嘿!敢在本將面前以卵擊石?哈哈,兄弟們!追擊!殺!」前鋒將領一聲令下,兵士們排山倒海一般向山谷中的隊伍殺去,勢如破竹。前鋒將領殺意正興,他一馬當先地乘勝追擊,大部隊不知不覺便被帶入了一片不見邊際的紅樹林。
「繼續追擊!主帥有令!正午前拿下離溪!沖啊!」
天持軍將士們吶喊著在紅樹林中追殺,卻絲毫沒有察覺到樹林深處的動靜。突然空中傳來「嗖嗖」的聲音,兩側的密林頓時萬箭齊發,天持軍將士們大驚失色,舉起盾牌四處閃避,頓時散作一團沙。
前鋒將領一邊揮劍擋著亂箭一邊沖著隊伍吼道:「兄弟們不要慌!保持陣型向後撤!」然而他話音剛落,身後的密林傳來密集的弓箭離弦的聲音,混亂中天持軍死傷無數。
押后的東華正美美地打著如意算盤,他想著此次大捷后回去向天帝邀功,好讓天帝把他愛慕多年的侍月將軍因荼指給他為妻。想到這裡,東華已經抑制不住心中的得意,竟笑出了聲音。沒想到一個渾身染血的士兵竟突然屁滾尿流地跑到他面前:「主帥!前鋒追擊敵軍,誤入埋伏,死傷大半,正在折回!」
「什麼?!」東華勃然大怒,「快!愣著幹什麼?!下令左右翼速去救援!」
「報——左翼軍追擊敵軍,在劍谷遭到敵軍滾木礌石所襲,許多將士都身負重傷!」
「報——右翼軍遭敵軍所誘,被離河邊伏軍所困,尚在拼殺!」
東華只覺得耳邊一聲嗡響,整個人頓時呆若木雞。這還未到正午,他的牡陣就已經被那老匹夫給破了?這怎麼可能?!三路精銳被困在三處,而自己身邊只有這剩餘的五千將士,他意識到大事不好,出陣時的信心頃刻間蕩然無存。他慌亂中指著一個小將道:「你!快!快去上奏帝君!速派援軍!」
前去搬救兵的小將策馬狂奔而去,前方敵軍的吶喊聲如洶湧的怒濤由遠而近。一隊人馬如離弦的利箭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到眼前。領頭一個老將鬚髮血紅,一口長刀耍得呼呼作響:「天持賊軍!老夫雄武等候多時!今日定叫你們有去無回!」
東華撩起一竿長矛還擊,當的一聲,刀槍相碰,激起一陣火花。雄武大喝一聲,撥馬回頭,又是揮刀呼呼砍來。東華的武功並不差,加上年輕力壯,與雄武來來去去了數十回合,一時難分高下。然而他的手下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連日奔波,加上前方不利戰報的頻頻傳來,將士們早已軍心渙散無心戀戰,他們丟掉了破破爛爛的藍色旗幟,鬼哭狼嚎地抱頭鼠竄。而地界與北海聯軍士氣大振,他們一鼓作氣殺得天持軍潰不成軍,鮮血染紅了離河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