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禁宮(下)

第三十一章 禁宮(下)

綠綺閣似乎也荒廢了一段時日,那些楠木桌椅都已經蒙上了一層灰塵。東邊的綺窗前放著一隻白瓷花瓶,裡面插的花朵也早已凋謝了。閻漠悠悠道:「妙音女神肯定不在這裡。我記得她最喜歡花了,她決然不會讓花變成這樣。」

赫蓮在大廳里繞了一圈,最後停在了那面頂天立地的巨大檀木書架前,她抬頭驚嘆著:「好多書啊!小白居然看過這麼多書!怪不得他什麼都懂,哎,赫蓮也想什麼都懂啊……」

「懂那麼多幹嘛?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閻漠嘆了口氣,兀自擦拭著一張雕花椅上的灰塵,他的心有些沉,但嘴上還是繼續著一貫的油腔滑調:「白啟小時候就沒什麼朋友,不像你夫君我這般人見人愛,所以只好灰溜溜躲起來自己看書打發時間唄。可讀了那麼多書,論魅力論帥氣還是不如我這天下第、第二百五帥啊,哈哈哈!」

赫蓮看著閻漠浮誇的笑容,眼中卻閃過了一絲憂傷:「夫君,其實你心裡不好受吧……你也覺得小白好可憐,是嗎?」

「唉,都是各自的命。」閻漠收起了方才的傻笑,語氣沉重起來,「白啟畢竟是世尊唯一的孫子,按說應該是受到萬人景仰羨慕啊……可惜妙音女神不顧一切與洛梟首領在一起,已經導致了世尊與她的疏遠,再加上桀火部墮天,成了低人一等的魔族,白啟還有一半魔族的血統,這不,本應該如晨星一般萬眾矚目,卻變成了千夫所指。這幾百年來九重天和北海的戰事不斷,卻屢次敗北,白啟也就成了眾矢之的。」閻漠終於擦乾淨了椅子,一邊坐下來擠著衣服上的水,一邊繼續道,「我就看不慣這群趨炎附勢的孫子們,欺負一個無辜的人算什麼本事!出身是他能選擇的嗎?!所以我從未嫌棄過白啟,雖然他是孤傲了點,但確實才高八斗,為人真誠。唯一的缺點就是眼光太差了,沒有發現我的肩膀才是他一生最牢的依靠。我想他現在定是在北海悔斷了腸子;但為夫心意已決,今生只愛娘子一人!」他語氣雖是略帶調侃,但對於身世的無可奈何他又何嘗不是感同身受呢?

閻漠向來不齒那些心機用盡的朝堂之事,他這輩子只想做個開心快活的普通人,和心愛的人遊山玩水一世逍遙。他弔兒郎當玩世不恭的作風已是四部皆知,但又有誰知道這是他對抗命運的唯一方式呢?蘇劼亦是如此,出身不可再選,那麼只能用冷漠孤傲來自保,才不會覺得自己那麼容易被傷害到。

赫蓮聽著閻漠的話,忽然想起在光明頂上的那一晚,蘇劼孤獨地彈著琴。晚風吹著他披散的發,浮動的熒光子襯著他哀傷的眼神。如泣如訴的琴曲從他指尖流淌,凝成她眼中的淚。她茫然地問過他什麼是幸福,而他卻說不知道——原來,他竟是真的不知道。赫蓮心裡不由得難過起來,便不再出聲。

閻漠揉揉她的腦袋,柔聲道:「娘子不要傷心了,這些事情的確不是他的錯,但你跟著不開心豈不是錯上加錯,更便宜了那群沒良心的孫子們?」

「嗯,夫君說得對。」赫蓮認真地點著頭,綻放出花兒一般的笑顏,「我才不能讓沒兩顆心的筍子們便宜賣掉!我要開開心心的,這樣小白高興,夫君也歡喜,是不是?」

「就是嘛,還是我娘子最識大體!對了娘子,我看那些書也不用稍給他,因為他怕是都爛熟於心了。所以為夫才說他過於迂腐、拘束、關鍵時刻沒腦子,都是讀書讀傻了!」

赫蓮翻弄著書架上厚厚的書卷,歪著腦袋喃喃自語道:「讀書為什麼會變成漁夫和橘樹呢?爹爹也要我多讀書來著,說書里有赫蓮沒有見過的世界。不過我覺得小白不傻啊,不然爹爹怎麼會讓他來教我習字?」翻著翻著,她忽然一聲驚呼,「咦——這裡有一封信!」

閻漠趕緊站起身,只見赫蓮手中捧著一本《百戰奇略》跑了過來,裡面躺著一個雪白的信封。

「這不是白啟最喜歡的書嗎……」閻漠沉吟著,拿起信封,娟秀的字體寫著「啟兒親啟」,他驚喜道:「這是妙音女神的字跡,這一定是她留給白啟的!」

赫蓮眼前一亮:「小白的娘親會不會告訴小白她去了哪裡?」

「也許呢!」

就在這時,一陣嘈雜的聲音打破了小院的平靜。

「你們去那裡看看!」

「仔細地搜!有人看到他們來了這裡!」

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和兵甲聲。

閻漠將食指豎在嘴邊示意赫蓮噤聲,然後拉著她躡手躡腳地從後門溜出來,抱著她縱身跳上屋頂。兩人小心翼翼地順著迴廊的屋頂繞回絕塵宮的採蓮池。等著這一波搜尋的天持軍繞過了假山,閻漠指了指池水,赫蓮立即會意。他深吸一口氣,二人從屋頂跳入採蓮池中,以最快地速度潛入水底。怕水的閻漠此時也顧不得擔心自己溺死了,一心只想快點逃跑。

「水裡有動靜!」

「他們逃了!快去水裡追!」

赫蓮在水中如魚兒一般地輕靈,早拉著閻漠三下兩下地潛走。逃離密道之後,閻漠立刻召喚來白澤。白澤飛行速度極快,瞬間便將重重追兵甩開了老遠。

「帝君真是太小題大做了,不就是闖了個禁苑,至於這麼動刀動槍的嗎?」閻漠站在白澤身上跳罵著遠處的追兵。

「就是啊,你們這些沒兩顆心的筍子們!」赫蓮學著閻漠的腔調,跳起腳跟他一起叫罵著。

閻漠忽然安靜了一陣,右手捂著耳朵似乎傾聽著什麼。然後他神色一變,緊張地道:「糟了!我們得趕緊趕回幽都去!你爹和我爹要打起來了!」

「啊?」赫蓮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我爹爹為什麼要打你爹爹啊?這麼遠夫君都能看見?」

「不,這是我妹妹閻覓用一心傳音告訴我的。」原來閻漠的孿生妹妹閻覓與他有著極強的感應,每當緊急之時,二人可使用這門絕技向彼此傳遞訊息,精準無誤。不過如今閻漠也沒有時間跟赫蓮解釋這個絕技了,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以最快的速度向幽都進發。

伯雅的十艘五層樓船浩浩蕩蕩地沿著忘川向幽都進發。這些丈高的戰船彷彿一座座巨山在水面行進,因為採用了十一桅杆,巨大的船身一點也不顯得笨重,在水面的速度很快。遠遠望去,一片黑壓壓的船帆迎風獵獵招展,很是壯觀。

此刻伯雅一身寒光凜凜的玄甲,正在領頭大船的甲板上。黝黑的河水卷著巨大的漩渦急速地流淌著,看起來有些瘮人,似乎不知道什麼時候裡面便會鑽出什麼妖獸來。這忘川之水也是特別,在海域時河水清澈,無風無浪。隨著漸入冥域境地,河水越來越深,最後竟如同墨汁一般。波浪也隨之越來越猛烈,若是換作小船定然瞬間難逃傾覆的命運。此處的忘川水非但不能飲用,倘若沾染人體便會皮開肉綻,屍骨無存,因此也就成為了幽都的天然屏障。行了數里,前方隱隱約約出現一片周回三萬里的群山,群山環抱之下的便是死者的國土,冥域之都——幽都。

按照蘇劼的說法,這仗打不起來,赫蓮最終一定會回來。然而事關桀火族至關重要的聖蓮,伯雅怎麼都不願意打這個賭,哪怕幽都方面得知赫蓮真實身份的可能性只有萬分之一。但伯雅也有自己小小的私心,在他心裡,赫蓮已經不僅僅只是桀火部的恩人和終極力量,更重要的是他已經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一般去疼愛呵護。試問哪一個父親面對這樣的情況還能沉得住氣?因此蘇劼能也體諒伯雅的衝動,並未阻攔。

蘇劼認為赫蓮在閻漠這個玩物喪志的男人身邊,不玩個三年五載是不會回北海的,但兩人會不會瘋到弄假成真就很難說了。赫蓮目前只有孩童的理解力,成人的世界她幾乎一概不知;而閻漠又是一門心思想要找到一個心上的女子與之偕老,他萬一真的把赫蓮給娶了,以她秘密的身份,北海這邊又該如何是好?所以與其坐等猜疑,不如伯雅主動出擊來得快。最後伯雅將蘇劼等人留在耀城應付變數,自己則親自領兵出征。

伯雅正在沉思的時候,不遠處一艘銀色的蒙沖如一隻離弦的箭,向戰船這裡駛來。

伯雅號令停船。那艘蒙沖因為順風,速度極快,頃刻間便到了眼前。只見船首站著一個少女,身材嬌小玲瓏,一頭深紫色的長發迎風飄舞。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看起來有點稚氣未脫,一雙水杏般的大眼睛,小巧的嘴巴淬了一層淡淡的粉色。少女沖著戰船上的伯雅抱手作揖,聲音似一串銀鈴灑在水面上:「北海主君遠道而來,幽都閻密有失遠迎,還請北海主君莫要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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桀火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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