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只如初見
魁娘,你為什麼不愛我了?
陳寶兒揪著李芡實,不住地反覆問這個問題。
李芡實抿著嘴,幽深的眸子深深地凝望了陳寶兒好一會兒。
面前的陳寶兒,保持著病疾而終的模樣,終日鬱鬱寡歡,連面容都不在意,不再打理的頭髮凌亂而糾結成一片,眼窩青黑,嘴唇發白,身上唯獨一抹顏色便是那雙執著了大半輩子熬成血的眸子。
半響,李芡實才開口,口吻充滿著憐憫。
「這個問題的答案,難道你自己不是最清楚的嗎?」
或許是,身在局中者迷。明明答案就唾手可得。
「什麼?」
陳寶兒狀似癲狂的模樣終於有半點收斂的跡象,他緊抓著李芡實的手臂,過長的指甲甚至深深地戳進了李芡實手臂血肉里,惹得李芡實蹙起眉頭。
陳寶兒茫然地望著李芡實,搖搖頭。
李芡實長嘆了口氣,不得不點破他的困惑。
「你自己好好地回想下,魁娘那個妾室長得如何?什麼模樣?你不覺得……他跟你挺像的嗎?當然,你長得比他好看多了,他不過是中人之姿。我指的並不是容貌方面的相似,而是他的性子。」
丁琳的那名妾室來自於平民百姓,他是家中獨子,性子卻難得天真燦爛,說話直率,不管不顧,同樣不討得丁家老爺的歡心。然而,他得到了丁琳的喜愛。
曾幾何時,陳寶兒不也是那個只為自己活著,偶爾耍耍性子的任性小公子。
「你不是問我,你是不是很討人厭嗎?我現在就回答你,是的,你變得越來越惹人憎,現在的你儼然就是丁家老爺第二。你跟我認識的那個陳寶兒完全不一樣。」
「是嗎?」
陳寶兒鬆開了對李芡實的鉗制,一臉失落地杵在原地。一雙帶血的眸子卻依舊往地面滲血。
李芡實往前踏了一步,主動靠近陳寶兒,努力忽略掉他現在的這副嚇人的鬼樣子,試著將他的模樣往他生前那副生機活現的漂亮模樣靠攏。這麼想著,她的心情也漸漸地放鬆下來。
她的語氣變得柔和了一些。
「寶兒,你的魁娘,你覺得……她真的不愛你了嗎?」
陳寶兒沉默了半天,卻是咬牙切齒地抬起頭,重新對上李芡實的目光,怒氣騰騰地喊道。
「對,她就是背叛我!」
李芡實不是丁琳,自然無法真正理解當時的丁琳是如何想的。明明想趕緊脫身,不想插手別人的事情,在她準備硬下心,把話說絕了的時候,卻在看見陳寶兒眼角末梢那點晶瑩的水跡慢慢地渙散開,一點一點地流落至臉頰,再沾濕了地面。
不知怎麼的,她的胸口又開始作痛了。
陳寶兒卻接著說道。
「其實……在我死後,她有來看我的。在我的墳前陪了我一整天。她對我說了很多話,說我有多麼討厭,說她自己又多麼討厭。」
丁琳說的話,很多,陳寶兒都記不清了。唯一記得的是。
我喜歡的,還是最初的陳寶兒,敢愛敢恨,而不是為了我委曲求全,變得賢良淑德又如何,不過是凡夫俗子。
明明最開始的時候還是彼此喜歡的,只是,不知什麼起,卻成了彼此相互埋怨,做了一對怨偶。
「為什麼她不在我活著的時候告訴我,我死了再說,又有何意義?」
他最不甘心的是,他比她先死了。
這麼多年來,他四處找尋丁琳的轉世,時間久到他都忘記世間已經過了多少年了。
他似乎死了很多年了。
陳寶兒掩著面,不甘心地蹲下了身,在原地痛徹心扉,漲紅了臉,哭得撕心裂肺。
「魁娘。」
陳寶兒喃喃地念著。
這兩個字,從他記事起,便深深地刻在他的腦子裡,他的心底,生了根,怎麼拔都無法輕易拔掉。
李芡實捂著隱隱作痛的胸口,艱難地蹲下了身,朝陳寶兒探出了手,手輕輕地放在他頭上。
陳寶兒的頭髮很軟,宛若孩童胎髮,根根細如針。這樣的人,性子便就溫柔如水,心細如塵卻也極為敏感,一丁點兒的不對勁都會被放大。
或者丁琳並非想要傷害陳寶兒,只是沒料到陳寶兒性子會如此。
李芡實突然明白了陳寶兒找上她的緣由了。
也許,她的前身就是丁琳。
「魁娘。」
「恩。我在。」
「魁娘。」
「恩。」
陳寶兒喚一聲,李芡實便應一聲。
「魁娘,我是不是很討厭啊?你死了,我還想要繼續找你,繼續糾纏你。」
陳寶兒的聲音哽噎,帶著哭聲,像小孩子般哭著討要糖果似的。
這麼般任性,這麼般無理取鬧,然而,李芡實卻一點沒有覺得厭煩。她點點頭,又搖搖頭。
「恩,很討厭。」
陳寶兒哭聲漸漸有越來越大的勢頭。
李芡實卻接著說道。
「可是魁娘喜歡呢。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那個人才叫陳寶兒啊。」
沒想到,這話反倒把人給惹哭了,陳寶兒一下就嚎啕大哭起來,連形象都不顧了,手一邊抹眼淚,一邊接著哭。一張白凈的臉蛋紅得跟柿子般,連淡淡的眉毛處的皮膚都染上一層淡紅。
「哭吧,哭出來好受點。」
這個年紀都長她好幾十歲了,心境卻一直未曾成長過。
茫然的孩子還是找回了他要走的路了。
「魁娘,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我等了你好久了。我不想忘記你啊!」
陳寶兒哭得厲害,連聲音都變了,沙啞沙啞的,卻還要扯著嗓子說話。
「恩。辛苦你了。」
李芡實輕笑了一聲,從衣服里掏出一條幹凈的手帕遞給陳寶兒。
「魁娘。」
陳寶兒接過那手帕,卻是沒有擦,又念著李芡實的名字。
「恩。」
面前的陳寶兒漸漸地,變得透明了,李芡實有些看不清他的模樣了。
陳寶兒擦掉臉上的淚水,努力地朝她露出一個笑容。
那是最初,涼亭之上,陳寶兒望見心上人到來之時的喜出望外。
陳寶兒消失得很徹底,連身影都化為天地之間的一抹初陽,耀眼得讓李芡實睜不開眼。
魁娘,我不纏著你了……討人厭要走了。
魁娘,這次我不會往後看的。
不要去我的墳頭說太多話,我記性不好,記不了的。
我啊,要把你忘得一乾二淨,所以,你一定要保重哦。
***
李芡實醒來的時候,天色還很暗沉,眼前的東西看得不甚清晰,模模糊糊之間,她的手碰到了一個溫熱的東西。
順著那個東西摸了上去。
手感不錯。
滑嫩滑嫩的。
那緊握成拳的手慢慢地被李芡實掰開了。
五指修長,青蔥玉指,十分地漂亮。
趴在床頭的腦袋也很漂亮,眼眸緊閉,睫毛黑密纖長,像扇子一樣落在眼窩處投下一片上彎的陰影。即便是側臉,即便眼睛在昏暗中瞅不清,李芡實就算是閉著眼,也能想象出這人有多麼好看的一張臉,一雙多麼俊秀的眼眸。
總是會半垂著眸子,低眉而順眼,就那麼站在她身前,跟她重複了好多遍地說道。
「對不起,我以後會早點回來的。」
呵。
周瑾。
好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