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莫寅公子

第四章 莫寅公子

紫雲宮內,以紫竹最為聞名。傳聞紫竹本生於南海,數百年前,青鸞山的一個巫女千里迢迢到南海去尋了紫竹帶回中原南境,這才有了紫雲宮聞名於世的紫竹林,這個巫女在當時很是有名,據說御景山莊的創建人白玄便是這巫女門下弟子。她叫做玉瑾,傳說中神祗一般的人。

前世傳奇,後世稱頌,幾多謬傳,自然無人知曉。此刻岑可宣正踩著青石地板,越過一座座亭台樓榭,穿過長長的綠瓦走廊。轉一個彎,忽然瞥見錯落的搖搖紫竹后,白玉橋上,隱約有個人影,橋上霧氣浮沉,眼前紫竹繁茂,將那人的身形掩蓋了許多,若隱若現,看不真切。

那人影很是陌生,會是誰呢?

她疾走的腳步倏地生生頓住,有些好奇地調轉方向,腳底的泥土柔軟細膩,細長的竹葉劃過她的指尖,有微微的疼痛,她低下頭皺眉,一道迅疾的黑影從她背後掠過。

「啊——」她轉身輕呼,連退兩步,腳踝絆到紫竹,欲站定卻一個踉蹌,直到看清那是一隻黑貓時,身子已經重重地往前方倒去,整個人就那麼撲出了紫竹叢,趴倒在地。前日雨夜未乾的雨水,合著泥土濺了她一臉,甚至嘴裡也沾上了泥渣。她難以忍受地嗆了兩聲,心中暗自罵道:倒霉起來,連貓都欺負我,真是老天無眼!

隨隨便便在嘴角抹了一把,抬起頭來時,眼前的景象已經變換。白玉長橋的橋頭,微微蕩漾的湖水之畔,距岑可宣幾步之遙的梨花樹下,竟站了個一身白衣的公子。她眨了眨模糊的雙眼,只見得那人青絲如墨,白衣似雪,寬邊的衣袖和衣襟處鑲著精緻銀紋繡花,在若隱若現的雲霧間,似清晰又不甚清晰,仿若幻化的夢境。

聽見她方才的動靜,那白衣公子恰好轉身望向這邊,肩頭原本散落的兩三朵碎梨花也隨之飄然落地,悄無聲息,世界彷彿都在瞬間安寧了下來。他的神情很是清冷,眼中透著淡淡疏離,然而一身白衣,卻柔和了那略顯冷漠的面容。

該是怎樣的人才會擁有這樣的眼神?似是裝下了整個天下,看盡了世間百態,然而細則卻又冷落落凄淋淋空無一物,令人心生悲涼。岑可宣所有的動作都停在了瞧見他的那一刻,只覺剎那之間,日月星辰盡數失色,天地萬物皆至黯然。

她傻傻地維持原樣趴在地上,抬頭望著他,如同一縷人間落魄的遊魂,胸口處,某個未知的地方第一次被觸動,好似塵封多年的琴弦被撥動的那一剎那,明明微不可查,卻又翻天覆地。

興許,前一世,我是見過他的。她心裡如此想著,否則,心口怎會生出如此細細密密的疼痛和悲傷?

那白衣公子的視線分明落在了岑可宣臉上,似乎未曾料到這突然出現的人,露出些微詫異,正邁出腳步,此時殿內卻忽然傳出陌生少年的說話聲,一時高一時低,音色清脆,如泉水激石,然而那聲音的主人具體在說些什麼,乍一聽卻又不甚分明。

他只好停下,朝聲音的來源處看去,果真隱約瞧見兩個人影往這邊來,說話聲也愈發清晰,只聽那少年道:「可是在這附近?」另一女子的聲音回道:「正是此處。當年宮主覺著采軒殿外太過空曠,便命人將後山的紫竹移了過來,又於這水面修了長橋,仍覺景緻清冷,才又在水岸邊種了兩排梨樹。你瞧,如今三月,正是開花季節呢。」兩人一邊說著,腳步聲也愈發近了。

岑可宣忽覺面上有些濕,用手抹了抹,瞧見沾滿污水的手心,才猛然想起自己此時的摸樣,臉上的污水順著下巴滴落,嘴裡還有未曾抹掉的泥土碎渣。這從未有過的狼狽和難堪令她幾乎無地自容,慌亂地爬起來,也顧不得方才是否摔到哪裡,踉蹌著轉身,便撥開眼前的紫竹,似逃命般向寧馨閣的方向奔去。

岑可宣前腳剛走,便有一個俊秀少年後腳出現。這少年相貌清俊,眉眼上挑,隱有銳利之色,笑起來卻似人間四月天,令人心生喜愛。然而在旁人面前,他是極少露出這般笑容的。御景山莊莊主白玉楓曾評他「年少輕狂,飛揚跋扈」四個字,外人卻是斷不敢如此冒犯。

年長者多看他為人傲慢,眼高於頂,恐難成大事,然而在江湖上數不清的年少女子眼中,只覺他宛如出鞘之玉劍,渾身帶著刺目的鋒芒。他正從采軒殿的偏殿而來,腳步輕快,身後跟著一名容顏俏麗的小丫頭,方走近白衣公子身旁,四處望了望,便道:「二哥,方才這裡可是有人?」

白衣公子的視線正落在岑可宣離去的方向,靜默了許久,才淡淡回道:「沒什麼。」少年輕輕地「哦」了一聲,也未在意,反而轉身問道:「我今日轉了一圈也未看見紫雲宮的四大護法,你們紫雲宮的四位護法眼下都不在宮中嗎?」相傳紫雲宮四大護法不僅武功十分厲害,相貌也均是不凡,這少年方才轉了一圈,發現紫雲宮就連丫頭也個個如花似玉,不禁對那傳說中的四位護法更多了分好奇。

那小丫頭顯然訓練有素,低著頭規規矩矩地道:「回公子,四位護法並未外出,但她們自有事務處理,並不能經常瞧見。」這少年微微皺眉,忽又似是遺憾地道:「這麼說,我此番便無緣得見四位護法了?」那小丫頭捂著嘴輕笑:「公子若是想見,今晚便能見到了。」少年道:「這是為何?」那小丫頭笑道:「今晚宮主將為兩位公子接風洗塵,四位護法自然也會出席的。」

那少年聞言,終於微微點頭,不再多問了。

此刻岑可宣正穿過長長的走廊,帶著慌亂的腳步,恰好與四大護法之一的華玥迎面遇上,平日里冷冷清清的華玥瞧見她這副模樣,竟難得的問了句「你怎麼了?」這對華玥來講,可是稀罕極了,要知道,平日里見面,她還不見得說話呢。然而岑可宣卻是一愣,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方才一路往回跑的途中,她已經急急地用袖口將臉上的污泥擦凈,此時雖然身上還是狼狽,但臉上至少已經乾淨了,心中也不再那般羞於見人,也是此時此刻,她才驚覺,腳踝的某處火辣辣的疼。即便沒有鏡子,她也能猜到自己現在的模樣,恐怕同那街邊的乞丐無甚差別。縱然她不如豆嵐死板,縱然她平日里稍顯大大咧咧,愛玩愛鬧,但女孩子到底還是有幾分矜持的。

她尷尬地絞著衣角,不知如何講述方才的遭遇,到最後還是避重就輕地道:「不小心在殿外摔了一跤。」這倒也算是個大實話。華玥點點頭,又朝岑可宣身後看了看,猶豫片刻后,突然問道:「你可在采軒殿外瞧見其他什麼人?」岑可宣一驚,面色更為尷尬了,只好打著哈哈道:「好像是有,怎麼華玥姐姐認識嗎?」

華玥匆匆瞥了她一眼,點頭道:「宮主著我去接待他們。」

「原來如此。」岑可宣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的說道:「此前有御景山莊的貴客前來,大概已經住下,若不出意外,近日應有宴會款待。」

誰知華玥聽后匆匆撂下一句道:「我還有事,失陪了。」便未再多做解釋,直直越過她朝采軒殿的方向趕去,翩躚的衣袂在空氣里划動,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岑可宣望著她的背影,默默獃滯半晌,心裡嘆道:「怪事!怪事!」是什麼令平日清冷似冰的華玥大護法如此失態?她一邊搖著頭,一邊朝寧馨閣而去。

寧馨閣的院中,豆嵐卻早已不見了蹤影,只余荷花搖搖,荷葉連連。岑可宣重重地躺回到躺椅上,只覺得悵然若失得厲害,腦中那一樹梨花下的身影忽而出現,忽而又白茫茫一片空白,這對生活一向平靜無波的她來說,實在有些招架不住。用袖口摸了摸已經乾淨不少的臉,又才小心翼翼的掀開褲角,一眼便瞧見了細細的血珠在腳踝處的肌膚上沁出。

想起方才紫竹中的一片荊棘,被細刺扎到,竟絲毫沒有察覺,才驚覺方才的自己有多麼的失魂落魄,傻不啦嘰的連痛都不知道,一定是撞邪了!長長嘆了一口氣,正打算閉上眼睛整理整理心緒,卻聽到一個愉悅的聲音:「小可宣怎麼了?莫不是驚喜太大,招架不住了?」

轉頭一看,但見涑蘭那廝踏著緩步從廊下走來,腰間插一隻竹笛,笑得輕鬆狡黠。岑可宣奇道:「你早知道他會來?」涑蘭也露出驚訝的神色:「你知道他是誰?」岑可宣卻輕嘆一口氣,道:「有如此氣質的人,除了御景山莊的莫寅公子還會有誰?」她又不傻,這紫雲宮能出現在采軒殿外的陌生人,除了來自御景山莊的客人,還能有誰?再聯繫想想平日里從豆嵐處聽過的傳聞,年齡相貌逐一揣測一番后,那個人的身份,實在太容易猜到了。

不知為何,突然就想起了豆嵐曾說過的話:「左權白家的二公子白莫寅氣度風采冠絕天下,絲毫不遜色於宮主。」她原本是不信的,她曾經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世上能有人可以和慕容齊相提並論。可如今見到那個人,她便信了。所謂江湖傳聞,有時竟然也是可信的。這話,她定要告訴豆嵐。

「真聰明。不愧是小可宣。」涑蘭點點頭,笑容中竟似帶著讚賞,岑可宣卻覺得涑蘭這話是在取笑她,心中不悅,便轉過臉不理他,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思維里。

說起來,豆嵐那丫頭今日就明顯有些奇怪,先是對她萬般殷勤,然後又提出要陪她去紫雲宮,找出一大堆借口,聲情並茂,直到她一時頭昏答應下來,這才提起御景山莊的人已經到達紫雲宮的事……是了,定是這小丫頭還未見過人家時便已想入非非,今日約莫是瞧見了本人,春心一動,這才死活要跟著自己去御景山莊的。待哪日得空,定要試試她,看她敢不敢承認!

涑蘭見她一個人不知在想些什麼,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一會兒疑惑一會兒憤怒,乾脆不予理會,他緩步行至牆邊的石台上躺下,望著頭頂的一樹梨花,隨後竟開始閉上眼睛假寐。少年長長的衣擺拖曳至地上,片片的碎花瓣灑落至他的衣裳及散亂的髮絲間,全然一副怡然自得之態。

見到這幅畫面,岑可宣的心情突然寧靜下來,於是也往後一仰,躺在躺椅上懶懶地望著藍天白雲,開始發起呆來。紫雲宮的雲和洛陽的雲是截然不同的,紫雲宮地處雲石山巔,四周紫竹林立,常年煙霧繚繞,而這雲霧,也多是或淺或淡的紫色。岑可宣曾經猜想,大概「紫雲」二字也是因此而得名。

但今日,這雲卻與往日不同,沒有了常年縈繞的紫霧,倒更像是洛陽的雲,多了一份清新明朗之意。她望著這雲這天,漸漸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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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雪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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