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酒醉人心
夜色將至,大片的晚霞逐漸退去,紫霧早已消散殆盡。岑可宣坐於屋內,隱隱覺著有些心慌,喚丫頭璃兒替自己煮了碗能凝神靜氣的茶,本打算喝完茶便早點入睡,哪知剛喝了不過兩口,就瞧見消失了大半天的豆嵐喜滋滋地過來傳話,說是宮主今晚要設宴款待御景山莊的客人,特地來通知她,要她半個時辰內出席。
果然如此,她早該料到的。無奈地看了看笑彎了眼睛的豆嵐,不禁疑惑道:「你也要去?」豆嵐笑道:「我要去幫忙準備酒水。」說完喜滋滋離去。岑可宣搖搖頭,忽又為難起來,折回房裡好半天,才翻出一件碧綠的衣裳,裙面上綉了幾朵精緻的粉白梅花,這是月初豆嵐給她做的新衣,也是岑可宣十七歲生辰的禮物,御景山莊的客人畢竟遠道而來,她自然也不能失禮。
涑蘭卻很是不以為意,他歪坐在床邊打著呵欠懶懶道:「你可是慕容齊的義妹,隨便怎麼穿他也不會覺得你失禮。」岑可宣斜睨他一眼,露出不屑的神色:「我又不是你,隨便何時都一副散漫閑人的姿態。」話剛說完,她再細細咀嚼涑蘭的話,才又問道:「你說『他』是什麼意思?」
涑蘭意味深長地道:「你精心打扮不就是因為有個白莫寅嗎?」岑可宣面上霎時燒紅,強作鎮定地否認:「這與莫寅公子無關,他們畢竟代表了御景山莊,於情於禮,我都是不能疏忽的。」雖然她的確對初次見面時自己的狼狽形象耿耿於懷,亦隱隱盼著精心打扮一番,出落個玲瓏標緻,以免令白莫寅認出。時日一長,他漸漸忘卻橋邊一幕,便再好不過了。她對此自然求之不得。
回憶起白日里的種種,心中煩悶復再,又聽得涑蘭毫不在意的語氣說道:「是啊。今天不知道是誰才見了人家一面就緊張得跟什麼似的……」岑可宣立馬否認道:「我才沒有……」涑蘭道:「我說是你了嗎?」岑可宣漲紅了臉,無言以對,只好有些恨恨地瞪他。
見涑蘭正坐在自己床邊上,她立即上前拉住他的胳膊,一邊把人往外拽一邊憤憤道:「你給我下來,誰讓你隨隨便便坐我床上的。」誰知涑蘭一個翻腕便脫了她的手,像泥鰍似的一下子滾到床裡面,把錦被往身上一裹,露出一雙桃花眼笑得滿臉春風得意。
岑可宣再次大喊:「你給我下來。」涑蘭搖搖頭,笑道:「我困了。」岑可宣冷笑一聲:「困了眼睛還睜那麼大?」涑蘭輕哼道:「笑話,誰規定困了就要閉著眼睛的?水裡的魚不都是睜著眼睛睡覺的嗎?」岑可宣冷笑道:「那你是魚嗎?若是的話,不如讓我一腳把你踹回水裡如何?」
涑蘭懶洋洋枕著雙手,翹起腿道:「小可宣若真有本事一腳把我給踹進水裡,那我也會大發慈悲的去求水中的魚神下場雨,給我們小可宣降降火氣。可憐我這好心眼的,以怨報德,某人卻只會狗咬呂洞賓,真是世態炎涼,世態炎涼啊!」
岑可宣被他那神神叼叼的模樣氣得發笑,懶得理會他,冷哼一聲后便自顧自回到梳妝台前,微微低頭,對著那面昏黃銅鏡開始裝扮。既然豆嵐不在,她也只好自己親自來了。
銅鏡中映出她姣好的容顏,紅的唇,白的膚,黑的發,透著一股子動人的靈巧。她理了理衣襟,鎖骨下方隱隱能瞧見一種古怪的黑色條紋,朝四周擴散,漸漸沉入肌膚深處,襯著她藏在衣襟內的那枚血紅色麒麟玉,無一不透漏出一種神秘和詭異。
她全然不覺,只輕輕地給自己抹上點點胭脂,白皙的面頰瞬間紅潤了不少,見涑蘭毫不避諱地望向她,她面色微紅,沒好氣道:「不是困了么,快轉過去,把眼睛給閉上。」涑蘭眼睛眨也不眨,卻淡淡地道:「睡不著。全是胭脂味兒,難聞死了。」說著還稍微皺了皺眉。
胡說八道,她平日多是素顏,甚少裝扮,床榻上哪會有那麼濃的胭脂味兒?岑可宣全部心思都放在即將要面對的白莫寅身上,實在無暇他顧,低頭悶悶地整理了一下妝容后,便甩下涑蘭獨自往設宴處趕去。涑蘭仍舊懶洋洋躺在床上,雙眼直直望著頭頂的床簾,許久,才喃喃自語道:「南海的姑娘,可從來都不用胭脂的……」
宴席擺在一處院落中,兩列鋪開,琉璃盞置於桌面,又設玉盤珍饈,葡萄美酒,堪堪一副奢華作派。這院子離采軒殿不遠,背後一池荷花,四周數枝紫竹,同十幾株梨花相間相襯。院內四角,銀色雕花燭台相併而列,約莫一人高,有宮女掌燈在側,雙丫髻,淡碧綢衫,垂眸靜然,如畫中女子。
彎月掛於雲端,月光傾瀉如紗,夜間在此處設宴,月明星稀,竹影婆娑,別是一番動人美景。院內主客皆已入席,除了宮主慕容齊外,還有紫雲宮的諸位護法作陪,岑可宣好奇地四處望了望,發現華玥不在,心裡有些奇怪,也未作他想,只急急忙忙找好位置坐正,這才開始細細打量御景山莊的人。
一抬頭,便瞧見了不遠處的白莫寅,依舊一身似雪白衣,神色淡然,在這幽冷月光下,如同離世般雅緻。方才岑可宣趕來時,他停住手中的酒盞,竟然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這一眼,卻讓她驚得立刻低下了頭,再不敢朝他多看半分。
而這最初的怯懦,也因而錯過了他眼神中那個最幽深難測的瞬間。
與白莫寅同來的還有一名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算起來倒是與岑可宣同齡,一身黑衣把原本青澀的面容趁得稍微成熟了幾分,頭髮高高豎起,神色中帶著那麼點桀驁不遜的意味。這少年之前聽得今晚能見到慕容宮主和四大護法,本是有幾分期待的,此刻見著后,卻偏過頭笑道:「你果真沒有騙我。」
在他身側,一名少女垂首而立,正是白日為白家兄弟引路之人,名喚綠兒。少年緩緩開口道:「不過啊,我看這四大護法倒不比你好看多少。」他表情難測,不知是在讚美綠兒,還是在貶低四大護法。綠兒聽了少年的話,面上微微一紅:「四位護法豈是奴婢能比的,公子若見到華玥大護法,便不會這麼說了。」
「華玥?」少年這才想起,四位護法,他只瞧見了三位,於是問道:「華玥姑娘為何不在?」綠兒低聲道:「華玥大護法身體不適,在房內歇息。」少年點點頭,看不出明顯的情緒,綠兒也不再多言,欠了身,退到了一旁站定。
此刻豆嵐正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低著頭快步到岑可宣身後,如石雕般規規矩矩站好,見岑可宣望著對面發愣,她忽然湊身過來,小聲地對著岑可宣的耳朵說:「那少年是白家的三公子,白景楓。」岑可宣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細細打量了他一番,緩聲評價道:「此人雖然看起來不如莫寅公子沉穩內斂,卻很有一股旁人沒有的貴氣。」有句話叫做天生金貴,岑可宣竟然覺得十分適合他,言語間不自覺就帶上了讚揚之意。
豆嵐卻輕哼一聲,不屑地道:「什麼貴氣,說好聽點稱他一聲三公子,骨子裡不過是個好色之徒。」語氣里不乏憤慨。這倒令岑可宣詫異了:「他又怎麼惹著你了?」豆嵐道:「方才我在對面斟酒,聽他先是調戲小綠,又妄想要見華玥大護法,誰知道他安的什麼心?」岑可宣皺眉:「他要見華玥姐姐?難道,今日他們沒有見過嗎?」豆嵐奇怪地道:「華玥護法一直身體抱恙,未曾露面啊。」
這話一出,岑可宣突然就沉默了。白日在長廊相遇時,華玥明明親口告訴她是要去接應御景山莊的客人,那副難掩的焦急模樣自然不會是裝出來的,難道會是為了其他什麼事情嗎?可是她為何要撒謊?又有什麼事情能讓平日冷清如冰的華玥如此動容?思索再三,仍舊不得其解,只好作罷,嘆了一口氣,對豆嵐道:「白家三位公子,這次只是接我就來了兩位,會不會太興師動眾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對面的人,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似表面那般簡單,但也只是隱約有這種感覺,無法道出其一二。豆嵐卻一直沒有回應,岑可宣疑惑地轉過頭,才發現豆嵐雖然好好站在她的背後,眼睛卻望著白莫寅的方向發愣,不知在想些什麼。她無奈地搖搖頭,心道:當初隨意說過這小丫頭看上人家了,倒好像真的說准了,隨即伸手戳了戳豆嵐的額頭。
豆嵐霎時間恍過神來,收回視線茫然道:「小姐你說什麼?」岑可宣板著臉佯怒道:「問你話呢。」豆嵐趕忙眨著眼睛賠笑:「那你再問一遍,我方才……方才沒聽清楚。」岑可宣嘆了口氣,這才望著白景楓幽幽道:「我覺得這白景楓和白莫寅長得可不怎麼像,怎麼看都覺得他們不像是親兄弟,你說呢?」她細細看去,發現這兩人輪廓眉眼間,並沒有明顯的相似之處,氣質更是截然不同,根本看不出是血脈相連的兄弟。
豆嵐笑道:「他們本來就同父異母,自然不會太像。」岑可宣驚道:「那白玉楓呢?」說完后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大了些,不過好在此刻院中弦樂聲聲,竟也沒人注意到她的驚呼,方才鬆了口氣,暗自提醒自己要多加註意才是。對於自己將來要嫁的人,她實在沒辦法冷靜地對待。
豆嵐顯然比她更為謹慎,看了看四周,這才湊近她的耳朵低聲道:「現任莊主,也就是小姐未來的夫君白玉楓白莊主,同眼前的三公子白景楓自是一個娘親所生,那就是譚婉兒譚夫人。而莫寅公子……」說到這裡,豆嵐再次把聲音壓低道:「他是白老莊子的妾侍所生,又是次子,所以才沒有得到莊主之位。」話語中竟有些忿忿不平。
岑可宣會意的點點頭,心道上天也算公平,這白莫寅既已經如此出眾,讓他的身世低人一等又有何不可?若所有好處都讓他一人佔了去,那他的兩個兄弟豈不白活了?剛要將這話說出來,她卻突然注意到了豆嵐話語中「妾侍」這個詞。岑可宣緩緩重複道:「你說……妾侍?」豆嵐不解道:「怎麼了?」
岑可宣想了想,忽然壓低聲音道:「你說……白玉楓身邊會不會也有別的女子,已經娶個七個八個的,那我可如何是好?」雖說她也不一定嫁給他,但萬一沒找到那邪焱劍,恐怕還真要稱呼此人一聲夫君,總不能不在意這點。
「這個嘛……」豆嵐偏頭想了想,若有所思地道:「說起來,他還真有過一個婚約。」岑可宣驚道:「什麼?」竟真的有。豆嵐解釋道:「傳聞白玉楓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名喚楊可兒,是御景山莊青龍壇壇主楊天銘收養的義女,他們兩人自小一起長大,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很是恩愛,還曾經被江湖人以金童玉女相稱,羨煞旁人無數。五年前白莊主大壽之日,就已經當著天下人的面給兩人訂了親……」
說到這裡,豆嵐不知為何就停了下來,岑可宣道:「後來呢?」豆嵐聞言頓了頓,面色倏忽變得感慨:「後來……」岑可宣急急追問:「後來怎麼了?」豆嵐癟癟嘴,嘆息道:「楊可兒死了。」
這個回答令岑可宣大為震驚,她原以為不過是一場有始無終的情緣故事,竟不知對方已然早早離世,料想其中糾葛曲折恐怕斷不如表面這般簡單,她本就對外界諸事頗為好奇,白玉楓又是她即將下嫁之人,了解一些過往自是必要,於是立馬來了興緻,好奇地問道:「怎麼死的?」豆嵐道:「說是自殺的,在浮山的無回崖邊,跳崖自盡而亡。」
無回崖,有去無回,有死無生,傳說御景山莊歷代的罪人,都是在此投崖以示懲戒。岑可宣吃驚不小:「自殺?」豆嵐重重地點頭,喳喳呼呼道:「據說她自殺前夜還獨自去見過莫寅公子,我看啊,定是因為莫寅公子俊雅不凡,她心中動了情,卻不願背叛與自己有婚約的夫君,所以向莫寅公子表明心跡后,就決定以死謝罪。」
岑可宣皺眉:「你方才不還說她跟白玉楓二人情投意合,青梅竹馬嗎?」豆嵐理所當然地道:「所以她才要以死來向他謝罪啊。」既是謝罪之地,也不無可能。岑可宣卻不願意相信,如此深厚的感情,怎會經不起這般考驗?她認定是豆嵐胡亂猜測,此中的內情,恐怕只有當事人方能得知,於是就此打住,沒有再問。反倒是有些好笑地看著豆嵐,問她:「你從哪兒聽來這麼多?」這丫頭一張口,什麼傳說故事都信手拈來,實在有趣得緊。豆嵐嘴角一翹,笑得驕傲:「我知道的事情可多啦。」
岑可宣好笑地看她一眼,終於不再繼續聒噪,靜下心來細細傾聽宮主與白莫寅的談話,恰巧便聽見宮主談及多年未至御景山莊,竟不料出了莫寅公子這般人才,自覺心中寬慰。這興許是一番客套話,然那白莫寅卻不冷不淡地說他常年出遊在外,浮山自有家兄主持大局。言下之意,他就是個不管事的。
岑可宣聽到這裡,不禁就有些想笑,暗道:沒想到他是個講話如此滴水不漏的人物,想起白日里那清冷孤高的面容,還以為此人頗為冷漠,難以接近呢。又聽慕容齊道:「聽聞不久前白老莊主不幸逝世,實乃江湖一大憾事。」
不幸逝世?岑可宣正待不解,身邊的豆嵐忽然湊過來小聲道:「三月前,御景山莊前任莊主病逝,江湖上很是轟動。不過要娶小姐的是現任莊主,小姐不必擔心。」岑可宣難得有些好奇地道:「那前任莊主又是個怎樣的人物?怎就突然死了?」豆嵐低聲道:「他自然是個厲害人物。聽說御景山莊的勢力原本崛起於北方,卻在短短二十年內幾乎遍布了整個中原大陸,穩穩站在了江湖中最是舉足輕重的地位,這些都是前任莊主白連城的功勞。」
她看了看愣住的岑可宣,最後補充道:「便是小姐未婚夫的父親。」岑可宣面色一紅,瞪她一眼,原本還想細問白連城的死因,卻不再開口了。
那白莫寅聽了慕容齊的話,也並未十分悲傷,只沉默了片刻,道:「其實他老人家生前也曾提起過宮主……」
「哦?」慕容齊眼眉一挑:「不知白老莊主如何說起?」
白莫寅道:「他生前曾說自己一生最為虧欠兩人,多年來一直難以釋懷,無奈逝者已矣,他即便想要補償,也終究是無能為力。」他目光平淡的如同在講一件毫不關己的事情:「想必宮主應該明白才是,御景山莊已經不同往日,有些事情,太執著未必是一件好事。」
慕容齊怔了一下,許久才凄然而笑,如同自語般低聲道:「如今說這些,又有何用?」停頓了片刻,他又道:「這些年本座一直想著有機會去御景山莊看看,可轉念一想,既然故人不在,去了也是物是人非。」他說著稍稍看了岑可宣一眼,忽然笑了起來:「不過若是可宣大婚,本座屆時卻定是要去的。可宣是本座最為疼愛的義妹,如今出嫁北方,倒實在還有些捨不得。相信有莫寅公子在,可宣一路上定然能得到最好的照顧。」
被忽然提及,岑可宣整個人一愣,原本就不太放鬆的身子瞬間僵硬了起來,耳邊聽得白莫寅道:「慕容宮主盡可放心,在下既然親自南下,自當不會讓她受到半分委屈。」慕容齊道:「如此,可宣就拜託公子了。」說完,他看向岑可宣:「可宣,還不過來給莫寅公子斟酒,此去御景山莊,你一路之上還要多多仰仗於他。」
岑可宣猛地聽見宮主提到自己,手指微顫,慌亂地看了看白莫寅一眼,這才掩住心跳,垂眉應道:「是。」她執起酒杯起身欲上前,見白莫寅的視線已經隨著慕容齊的話轉移到自己身上,心口更是狂跳不已,短短几步路,竟好似如履薄冰般。只低著頭替他斟了酒,小聲說道:「可宣在此先敬白公子一杯,此番去御景山莊路途遙遠,可宣又從未離開過紫雲宮,今後若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還望白公子多多諒解包涵。」
她說完后偷偷抬起眼,見白莫寅不知為何竟有些出神地凝視著自己,這令她面頰霎時發熱不已,下一秒,卻頓感不妙。難不成是……猛然想起白日里相見的那一幕,她一瞬間恍然大悟,心口突然砰砰跳得厲害,面紅耳赤的,只盼有張頭巾能把整個腦袋遮住,免得被對方認出。
大抵是瞧出了她的局促不安,白莫寅終於回神,露出一個稍縱即逝的笑,好在他並未提及白日之事,興許未曾認出,又興許是不想令岑可宣難堪,只若有所思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道:「岑姑娘?」
岑可宣低聲應道:「是。」
白莫寅眸光微微晃動,又問道:「聽聞昔日退出江湖已久的紫雲宮主親自出宮,不遠千裡帶回一名女童認作義妹,可是姑娘你?」
岑可宣不明其意,仍舊點點頭,道:「是。」
白莫寅靜默了片刻,然後低聲說道:「姑娘可曾見過我?」他的聲音很輕,彷彿一陣風飄過,卻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岑可宣聞言驚慌地抬起頭,便在一瞬間對上了他的眼睛,同白日里遠遠瞧見的一樣,漆黑,深沉,空寥,一雙難以讀懂的雙眸,卻又好像稍稍有了些不一樣的情緒。
她看不明白,更不敢再看他的眼,只輕輕搖了搖頭,不再多說。對方卻淡淡嘆了口氣,道:「岑姑娘若相信在下,大可不必如此拘謹,即便今後到了御景山莊,也斷不會有人敢故意為難姑娘。」岑可宣再次愣愣瞧著他,腦袋空空的,心裡也莫名空空的,只覺得面對此人,整個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白莫寅似乎也終於察覺到她的恍惚,輕聲問道:「姑娘可是不相信我?」岑可宣這才想起他的話,原想立馬否認,卻不知為何慢吞吞試探著道:「若是有人定要為難我呢?」白莫寅並不猶豫,微微頷首,道:「在下也定會護姑娘周全。」
這話一出,岑可宣緊繃的神經竟瞬間輕鬆了不少,她輕呼了一口氣,仍有些不確定地道:「此話當真?」白莫寅突然就笑了,眼中竟帶上了些微暖意,原先他身上縈繞不去的淡漠氣息瞬間消散了不少,這令岑可宣稍微沒那麼緊張。然而他並未解釋自己為何而笑,反而執起酒杯,緩聲道:「在下先干為敬了。」
似是應下了一個承諾。岑可宣心頭一熱,彎起盈盈雙眼,含笑點頭:「多謝公子,公子今日的好意,可宣也記住了。」
這酒是前些日子剛運進紫雲宮的佳釀,據說是產於西域的葡萄美酒,一口飲盡,頓時覺得臉上微微發熱,嘴裡甜蜜又酸澀,正如她此刻難言的心境。兩人並未再過多言,一杯酒飲完,她即刻慌亂地回了座位,之後宮主又同莫寅公子把酒言談,儘是客套之言。
那名為白景楓的三公子亦有言語,甚至時不時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她,想來是原本對她心存些許好奇,見到真人後又覺著與想象中差距頗大,眼底竟然露出難掩的失望。至於他們後來又說了什麼,因豆嵐一直在耳旁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再加上自己心不在焉,便未曾聽得明了。
這是她最為聚精會神,又最為漫不經心的一日。只覺同白莫寅一番淺談竟好似已然用盡所有的精力,回到座位時,院中的一切都跳離出她的視線,茫茫然遊離於不知何地,神思恍惚,只記得方才與自己相視的那雙眼瞳,漆黑宛如深潭,幽深難測。
也許真的是酒有些醉人,又或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總之,她的心是真的有些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