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花中有淚不輕彈（下）
突如其來的大雨沉澱了場中的塵土，也洗去了地上的血跡，更是沖刷走了林森心中的一絲擔憂。
如果說「贏六式」是當年秦始皇為了對付刺殺他的刺客，而令天下武學高手共，同研究的傳世千年的絕學的話。那麼花無淚自創的這招，就是他認為這個時代最強的一招！在林森看來，「花式三絕」在武學史上的地位，甚至不低於當年凌天以及袁天罡所創的凌煙閣絕技「澤天訣」，雖然他並未見過真正的「澤天訣」。
被雨水淋濕的二弟子緊握著雙拳，他並沒有用元氣，來屏蔽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而是死死地盯著趴在地上生死不明的花無淚。
大雨沖亂了他精心梳起的髮髻，額前的劉海淌著水沾濕了他的面龐，沉重的呼吸，也不能平復他那因憤怒而瑟瑟發抖的身軀。他抬起了腳，朝著地上的花無淚狠狠地踩了下去！動若雷霆！
雨水以爆裂之勢從這一腳下激射開來，雨珠砸在城牆之上，砸出了豆大的坑。一旁的三弟子急忙以元氣化作屏障，擋住了那些如暗器一般的雨水。
就連城牆之上的林森也畫出氣牆，阻擋著入箭矢一般的雨滴。隨後，轟的一聲才從場中擴散開來，振聾發聵，綿延百里。就連樹林中的名揚也被這一聲巨響擾得心神不寧。
名揚用右手不斷給自己扇著風，除了消去熱意外，也想除去心中的那一絲不安。
大弟子在三才陣的圍困之下，已經漸漸出於下風。按名揚的估計，不出百招，必將逼其使出「動若雷霆」，屆時他交代給趙胤的方法必能奏效。雖然大弟子可能藉此逃脫，但是重傷必是再所難免。那麼又有什麼是沒有考慮到得呢？
名揚的右手不斷摸著自己的下巴，苦苦地思考著，思考著自己究竟遺漏了什麼，連身旁那激烈地打鬥也不能影響他哪怕一絲一毫。
不遠處，趙胤、喬域、慕小暮三人所布下的三才陣法，已經將大弟子牢牢地困在了裡面，雖然三個人是第一次配合，但是靠著名揚極強的數算能力，他們正有條不紊施展著各自的絕學。
大弟子的額頭之上已經布滿了汗珠，三人剛布下陣時，他已經可以用全力攻擊，但是自己每一次的攻擊卻都擊在了虛空之中，沒有一絲反饋。而對方的攻擊，卻有若濤濤江河一般連綿不斷。
三個人的元氣仿若共享，就連手上功夫不怎麼樣的白袍以及女娃，此刻的身手卻絲毫不弱於那個紅臉大漢。而那紅臉大漢，更是將雙手舞得如蝴蝶一般，或拳或掌，虛實難分，但卻招招致命。
漸漸地，大弟子覺得自己的元氣運行，彷彿受到了阻礙一般。氣脈愈發的不順暢，且不說自身與天地間元氣的溝通彷彿斷了一般，單是自身體內那龐大的元氣，也如同不聽話的孩童一般，無法貫通全身經脈。
大弟子清楚自身的修為是靠著什麼提起來的，所以雖然身為結緣上境的大武者，但是他並沒有「意」，這是他修為上的最大缺陷，也決定了終其一生也無法突破三境，哪怕晉入結緣巔峰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的。
可是即便如此，也不應如此狼狽啊。
其實他沒有想到，身為「金陵四絕」之首的名揚，雖然自身修為不咋樣，但是也是見過眾多結緣境界高手的人。而且一直以來從未放棄過對自身武學的提升，雖然並無效果。不過在這之中，卻讓名揚發現了，當今天下許多武者所不能發現的東西，那就是「勢」！
這事還要從當初那個酒鬼給了名揚一本劍譜開始。名揚自那日以後，每天除了按照林森所教的方法吸納天地元氣之外，又多了一個功課，那就是研究那本《澤天劍法》。
《澤天劍法》上的劍招雖然簡單，僅有十二式，咋一看其精妙程度甚至不如御林軍中傳授的入門級萬華劍法。但是精通術數的名揚，越研究越發現那十二式的劍法其實精妙無比，名揚曾以《九章算經》中的「盈不足」、「方程」、「勾股」等演算法，對劍招在空中留下的軌跡進行計算，越計算越發覺這劍招之中的奇妙及千變萬化，也就由此推算出了變化的根本，那就是「勢」！
正如人們站在巍峨的大山面前，會不由自主的對大山的高聳入雲發出感慨；站在廣闊的大海面前，會對大海的寬廣無垠發出讚歎；站在肅穆的廟堂面前，會對廟堂的莊嚴宏偉發出欽佩；站在百萬雄師面前，則會對那蕭蕭的殺意產生恐懼。
人是渺小的，但也是偉大的，這就取決於你所能夠調動的天地元氣——境界，你心中的信念——意，以及你站著的地方！大殿之上的帝皇能夠俯視眾臣，除了那天生的威嚴以及血與火之間磨礪的氣質外，還因為他站在了大殿之上，這就是皇城的勢，而帝王們則藉助了這個勢。
普天之下的武者們，在苦苦探索自身與天地元氣之間的溝通之時，卻忘了每一次爭鬥、每一場比試除了天地元氣和自身的「意」之外，還有一個「勢」是可以調動的。
不是因為沒人發現，強大的武者們可能或多或少發現了這個因素，但是在能夠調動充足的天地元氣毀滅大山和轟垮大殿的他們面前，這個「勢」是那麼的微乎其微。
但是有一個不同的人出現了，他修為一般，但是卻是這個平凡的世上，見過結緣境界的大武者最多的人之一；他勤苦一般，但是卻對術數有著狂熱的迷戀；他境遇一般，但是卻拿到了，這個天下目前為止最精妙的武學著作。種種機緣巧合之下，他發現了「勢」。
剛發現「勢」的時候，名揚除了研究這本劍法之外，還研究了「贏六式」。他發現「贏六式」之中已經暗暗地有借勢的傾向，但是不知為何，沒有很好地將其表現出來。
所以名揚由衷地敬佩這本劍法的創作者，因為他通過最簡單的劍招組合，讓使用者能夠隨時地借用周圍的「勢」，從而將自身的優勢發揮到最大。
依照名揚的推斷，如果這本劍法能夠練至極致，那怕天空中的太陽、月亮、群星之「勢」都大可借得。
因此，名揚又將這借「勢」的方法融入到了陣法之中。
此刻，名揚所模仿的「三才陣法」正藉助著這小山包及小樹林之勢，在三個結緣下境的大武者使用下，碾壓著一個結緣上境的大武者！
當然，此刻的名揚，沒有心思去自我陶醉，自己所發現的這個「勢」是多麼偉大的一件事。因為他終於明白了，他方才的擔憂究竟是因為什麼，那就是——贏翟天去哪了？！
回到南昌府內，名揚正擔心會隨時出現斬殺四人的贏翟天，此刻正坐在國師府的門前吃著陽春麵。他右手邊落了一堆的空碗，而手中的那碗則被他端了起來，瘋狂地往嘴裡塞著。
晶瑩的湯汁，順著他那濃密的鬍鬚，滴落在朝服胸前的金龍之上，濕了一大片，但他並沒有停頓的意識。吃完了這碗以後，又從左手邊拿起一碗，繼續往嘴裡塞著。
他的對面則坐著一個青袍的道人，這個青袍的道人也吃著陽春麵，但與他完全相反的是，這個青袍的道人吃的很慢，非常的慢，他用筷子僅夾起一根麵條，而後放入嘴中細細地嚼了起來，一根一根的吃著。彷彿這根麵條是那王母娘娘的蟠桃一般，必須細嚼慢咽，生怕錯過了一絲一毫的韻味。
那麼這個麵攤又是哪裡來的呢？
今晨，國師攜弟子進宮面聖后不久，一個小販便推著這個麵攤，悠閑地穿過了層層把守的御林軍，在國師府的門外擺了起來。隨後不久，那個青袍老道便來了，叫了一碗陽春麵，很仔細地吃著，一根接一根。
周遭的御林軍以及國師府內的護衛，都仿若這二人及麵攤似空氣一般，完全視若無物。緊接著贏翟天和大弟子回來了。在看到麵攤及那個青袍老道以後，贏翟天揮手讓大弟子先行進入府中，而自己則在青袍老道的對面坐了下來，並一口氣要了十碗陽春麵，狼吞虎咽般的吃了起來。
這怪異的景象一直持續到了現在，直至那「轟」的一聲響起。
贏翟天放下了手中的碗，十碗陽春麵在須臾之間就這樣吃完了，他捋了捋自己的鬍鬚，向小販要了塊抹布擦拭了胸前的污跡后，發出了滿足的長嘆，看了看對面的青袍老道，忽然開口說到：「好久不見。」
那青袍老道，此時正往嘴裡放進了最後一根麵條，細細咀嚼過後，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也發出了一聲滿足的長嘆，接著緩緩地說到：「今天天氣不錯。」
贏翟天並沒有在意對方的答非所問，而是在「哈哈哈」三聲大笑之後，接著說到：「好久沒有這麼痛快的吃過一次面了。」接著大手一揮，將抹布丟還給了店家。
而那青袍老道則重新拿起了桌上的一根筷子，在空中畫了一個圈，繼續慢吞吞的說到：「下雨了，我該走了。」
接著便起身離去，漸漸地消失在了街角，就如同來時一般。
那小販在青袍老道走後不久，也收拾了桌椅離去。當然贏翟天所坐的那張凳子，他並未收走。
方才還熱鬧的國師府門前，此刻只剩下贏翟天一人坐在板凳之上，說不出的怪異，而贏翟天此刻臉上卻陰晴難辨。一陣風吹過，贏翟天身下的凳子瞬間變成了粉糜，散在了空氣之中，而他卻如毫無感知一般，繼續在那「坐」著。
皇宮門外的大雨並沒有因為那雷霆的一擊而減小，雨越下越大。
二弟子的面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坑，顯示著剛才那「動若雷霆」的至強一擊所造成的破壞。而花無淚會在這廢墟之中嗎？或者早已四分五裂了。
城牆之上的眾文臣不知道，吳王也不知道，就連已有傾語境界的顏閻都不知道。
但是林森知道，因為他那不經意上揚的嘴角已經揭示了這場比試的勝負。
果不其然，大雨中的二弟子忽然向後倒去，恨恨地摔在了地上，不省人事。而衝上前去查看傷勢的三弟子，正用充滿血絲的眼睛盯著不遠處優雅的花無淚。
花無淚永遠都是那麼的優雅，那怕方才被二弟子幾番重擊，那怕此時的他已經受了極其嚴重的內傷，那怕他有可能因為這極其嚴重的內傷隨時死去。
但是，這都不能影響他優雅地站著。
因為他方才用出了「花式三絕」的最後一式——「花中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