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城大案
「結果如何?」
仵作摸了摸額頭冒出的汗水,回道:「大人,這鄭大人是中了砒霜之毒暴斃的,只是……在鄭大人的咽喉中並未發現砒霜。」他一手拿了一根銀針,左手的銀針通體潔白,而右手的銀針有半截呈黑色。仵作的右手微微往前,說道:「這針驗的是鄭大人的腹腔,裡頭發現有砒霜之毒。而這根……」仵作把左手的銀針比了比,「這根銀針驗的是咽喉,銀針未變色。」
葉尋頓住,自語道:「這鄭大人死得還真是蹊蹺得很……」
仵作有些忐忑,停了一會兒,見葉尋沒有繼續往下說,他開口道:「鄭大人身上也沒有任何傷痕,唯一致死的就是砒霜。」
陪在葉尋一旁的大理寺司直趙子箴說道:「鄭大人的屍體是在卧房裡被發現的,現場也沒有打鬥掙扎的痕迹。鄭大人自己當然不會自己服毒,那這砒霜是兇手硬灌的不成?只是床榻也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呀。」
葉尋沉思,而後起身,對守在門口的侍從高聲吩咐:
「備好馬車,去侍郎府。」
今天是兵部侍郎鄭大人死的第二日,等葉尋一行到侍郎府的時候,看見侍郎府設起了靈堂,靈幡隨處可見。如今兵部侍郎的屍體還在大理寺給仵作驗屍,這靈堂里自然沒有侍郎的屍體。
女眷不便見外客,侍郎稚子幼小,接待葉尋的依舊是上次來時見到的管家。管家認得葉尋,只見是大理寺又來人,急忙問道:「大人,可是有什麼不妥?
葉尋溫聲命令:「再一次把你家大人生前死後的事情細細道來。」臉上分明帶著笑意,卻讓人感覺發冷。
管家一愣,見葉尋死死盯著自個兒,就老老實實說來:「四日前,大人與人相約游湖,歸家后便飲食難入、頭痛發熱。後傳郎中診病,郎中說是染了風寒,好好將養將養便能好了。只是直到三日前的早朝,大人病情並未好轉,只好告假待在家中。酉時,大人服用藥物了,可、可沒想到第二天醒來,便發現大人已經僵死在床榻上了!」
葉尋知道,那碗葯已經試過,並無毒性。當日侍郎接觸過的東西都一一盤查,卻都沒有發現任何毒性。
葉尋又問:「當日給侍郎診病的是哪家的郎中?快去帶來。」
當日,因侍郎病得急,官家只好就近尋了郎中來診病。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聽得門外侍衛高喊:
「大人,仁德堂張郎中帶到。」進來的侍衛手中壓著的正是張郎中。
張郎中早上起榻時便右眼皮直跳不停,給病人診病也一直心緒不寧,心中煩悶。直至官府來人,張郎中心中咯噔一下,心臟彷彿要從胸膛跳出來一般,急促不已。
張郎中忐忑抬頭看了葉尋一眼,又極快的低下去,而後跪拜在地,「草民參見大人。」
「你之前給侍郎大人治病,是什麼病症?」葉尋不等他回答,又問:「侍郎大人已死,你可知道?」
「草民知曉。」
葉尋突然拔高聲音,「既是染了風寒為何會斃命?管家曾向我言明,郎中斷言侍郎大人服藥幾貼便可痊癒,可侍郎乃經你診治,喝下你開的藥方才暴斃,你是何居心?」
張郎中大駭,口中高呼:「大人,草民冤枉啊!」
葉尋似笑非笑,語氣淡淡說道:「本官領的是陛下的旨,是奉旨辦案,你若是識相就從實招來,本官還可為你求情一二,若膽敢言語不實,便是欺君罔上。」
張郎中一聽臉色青灰衰敗,結巴著說:「大、大人,草民真的是冤枉的!草民、草民三代在京中行醫,一直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不怠,唯恐砸了祖上的招牌!」
葉尋在張郎中跟前來回踱步,他說道:「經你診治之後,鄭大人便暴斃家中,你說同你毫無關係,本官卻不信有這麼湊巧的事情。」
「這、這……草民不知。」張郎中抖著聲音說。
葉尋手指扣著案邊,神色莫測。趙子箴在一旁道:「大人,您看這……」
葉尋對他罷了罷手而後對著張郎中吩咐:「再次寫下你給侍郎大人開的藥方。」
張郎中諾諾應是,拿著紙筆在,在地上伏地而寫。寫好后,他雙手舉過頭頂,獻給葉尋。
葉尋目光掃過那藥方,上頭寫道:麻黃七錢,青蒿八錢,桂枝八錢,炙甘草五錢,杏仁四錢,白朮五錢,党參五錢,乾薑五錢,黑附子五錢。
張郎中見葉尋沉默不語,補充道:「草民開的是麻黃理衝散。」
葉尋瞥了他一眼,而後把藥方遞給趙子箴,說道:「拿進宮裡,請太醫瞧瞧,這藥方是否有何不妥。」
葉尋起身,把手抄在廣袖裡,他吩咐道:「隨本官去侍郎大人的卧室瞧瞧。」
他們一行來到鄭傑的卧室內,在屋內轉了一圈,發現並無特別之處,都是很正常的擺設。
趙子箴在一旁提醒:「大人,房間內很整齊,東西都沒有被動過的痕迹。」
葉尋微微點頭,並不答話。他拿起桌上的茶器中的一個茶杯把玩。釉色類銀類雪,這分明是前朝興盛的邢窯。邢窯在前朝享名於世,所燒瓷器無不受推崇,只可惜後面漸漸落敗了。桌上的茶器,架子上的花瓶,案上的綠釉瓷,無不是邢窯燒的。這鄭大人似乎很喜歡收藏這種瓷器啊……
管家見他一直不放手,便解釋道:「我家大人生前最喜歡的便是這種瓷器了。這套茶器是他兩月前在古玩齋買來的,愛不釋手,整天拿來泡茶喝。」
葉尋把茶杯輕輕放下,問道:「按供詞,鄭大人當晚所服之葯,是經之七房妾室——朱氏之手,對嗎?」
管家應是,然後問:「大人可要喚七夫人來問話?」
葉尋頷首,在等著朱氏的當兒,他又在屋內翻了不少東西。鄭大人死時,侍郎府並無動靜,門窗也是一直關著的,屋內有人守夜,門外也有人守著。看來,這是一宗密室毒殺案。只是這砒霜下得太過蹊蹺,葉尋尋思良久,竟想不到砒霜是從何處入了鄭大人的口中。況且根據仵作所言,鄭大人咽喉並無毒性,只是砒霜不入口又怎能殺人?這案子處處透著古怪,自葉尋上任大理寺少卿以來,第一次遇見這麼棘手的案子,每條線索竟都是無跡可尋。
沒一會兒,朱氏帶到了。她臉色慘白,整個人精神不太對,看起來有些恍惚。葉尋上下打量她,問道:「鄭大人死的那晚,是夫人侍疾的?而且鄭大人所喝之葯,是經之夫人之手,可對?」
朱氏聽得此言,本來就慘白的臉變得沒有一絲血色,她連忙道:「大人,那葯是妾身煎的沒錯,也是由妾身服侍老爺服用的,可、可妾身沒下毒啊!」
「那葯沒毒,這本官自然知道。」葉尋尋了個椅子坐下,「你再把當晚的情形一一道來。」
朱氏只好心驚膽戰細細說來。
那晚,鄭傑回來得比平日晚了些,還帶著滿身的寒氣。沒過多久,他就嚷嚷著頭疼,而後果真精神不振,並且全身無力,渾身發疼,直到第二天撐不住便暈了過去。官家急急出門尋了郎中去了。她平日里甚得鄭傑喜愛,管家便找上她,說自家老爺與人游湖,吹了些風,受了點涼,讓她這幾天侍疾。
朱氏那時還為了能給老爺煎藥而歡喜呢,這後院的一畝三分地,哪個女人不是想破頭爭寵?自己在老爺病中好好照料他,等他病好后,想必就會更喜歡自己了。為了邀寵,她都是煎好了葯然後自己送過去的,晚上也是歇在鄭傑那裡。前天晚上,朱氏也是早早煎了葯,然後服侍鄭傑服下,鄭傑用了葯之後很快睡著了。沒想到一早起來的時候,她發現躺在床上的已是冰冷的屍體!
葉尋不著痕迹的往床榻那邊瞧了一眼,被褥看起來有些凌亂,看來鄭大人死後,他們還沒派人收拾。他把目光收回來,問道:「這幾日,有沒有發現鄭大人吃過什麼來歷不明的東西?或者是突然對什麼事情很感興趣,言行與往常不同的?」
朱氏想了想,反覆把那幾天的事情都斟酌過去一遍之後,回道:「沒有。」
葉尋在屋內走了一圈,說道:「夫人能否把鄭大人一天所做的事情給說一遍?」
他雖然是詢問的語氣,但是朱氏知道可容不了自己拒絕。她閉上眼睛,回想了一陣子,然後開始說:「我家老爺平日都是卯時起塌,但是他病中在辰時才起。他那幾日不舒服,外頭又時常飄著雪花,所以輕易不出門。在屋裡待得悶了才在院子里走兩圈。對了,」朱氏拿起桌子上的那套邢窯茶器,說:「老爺每日都要拿著這套茶具泡茶喝,每次都侍弄很久。只是郎中說,老爺病中不宜飲茶,所以他這幾日里,總是摸著茶杯唉聲嘆氣的。」
「原來鄭大人好茶……」葉尋沉吟,「鄭大人可曾結過什麼仇家?」
朱氏搖頭,說道:「妾身嫁到鄭府三年,這三年來,還未曾有人上門鬧事的。」
葉尋把目光投向管家,管家彎腰答道:「老奴一直跟著大人,卻未見他與人結仇。我家大人平日總是與人為善的。」
鄭傑屬於左丞一黨,如今左丞在朝中一手遮天,有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虎口擄須?並且朝堂最近風平浪靜,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官員互相傾軋引發的血案,這個可能性不大。而鄭傑在朝中人緣很是不錯,這葉尋也是知道的。他對人都是笑臉相迎,處事很圓滑,甚少得罪人。唯一可能的仇殺卻也沒有線索可尋。
只是……葉尋勾起一抹笑容,在朝堂這潭深水裡,他從不信有人能出淤泥而不染,為人處事好到沒有一個仇家。即便有,那人也不該是兵部侍郎的鄭傑。就是自己,不也是有那麼一兩個政敵,經常在朝堂上掐得你死我活的嗎?葉尋覺著,還是要按仇殺這個方向查下去。
葉尋理了理袖口,撫平不存在的皺褶,淡淡吩咐:「這屋子裡的東西都不能碰。近期先把院子封起來,不許任何人踏進一步。」他看向趙子箴,說道:「趙司直,你安排人手,把侍郎府看好,每個出府和進府的人都要仔細盤查,事無巨細記下。還有前幾日侍郎府是否增添了什麼下人或者離府了什麼人,這些本我都要知道,儘快弄清楚然後上報。」
趙子箴恭聲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