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變故迭起
臘月三十。
街上不太熱鬧,相比起往日,顯得有些冷清起來,偶有小孩相互追逐嬉戲,可能是因為天上飄著紛紛揚揚的大雪,也可能是因為明天便是新年了,大夥都呆在家裡,誰還有心思上街來擺攤走動?街上冷清,可每家每戶院子里卻是熱鬧得很。大家都呆在家裡頭除舊迎新,貼春聯的貼春聯,打掃的打掃。
七寶搓了搓手,說道:「爺,雪路難行,我們怕是要晚些才能到普相寺了。」
葉尋淡淡抬眸又很快垂下,不置可否的「唔」了聲,而後繼續低頭翻著手上的書卷。
七寶看了滿山茫茫大雪,苦了臉,不太明白葉尋為什麼今天非要上普相寺,明明都臘月三十了,這種時候就應該好好獃在家裡烤著火爐才對。
馬車在雪地里不太好趕,前行得很慢,而普相寺離此處還有很遠的距離,前方都是崎嶇的山路,再加上雪天,馬車就不能再前行了。葉尋下了馬車,對著隨行而來的一隊護衛吩咐:「下馬吧,步行上去。」
一行人整齊下了馬,跟在葉尋後面緩慢前行,大約過了一個時辰,終於來到普相寺的山門前。
「阿彌陀佛。」守門的小和尚低頭行禮,道了聲佛號,「葉施主。」
葉尋拂去身上的雪花,說道:「小師傅,不知了業大師可在?」
小和尚點了點頭,道:「施主請隨小僧來。」
來到禪房裡,了業正在敲著木魚禮佛,見了葉尋一行人,他手上的動作一頓而後又開始敲起木魚來,好像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小和尚見此,輕手輕腳的退下,葉尋基本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上普相寺來找了業大師,這在普相寺,已經是盡人皆知了。
葉尋隨意找了地方坐下,也不催促,氣定神閑的靜候著。過了一陣子,他熟門熟路找出了一個棋盤,開始自己下起棋來。
棋子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好像要與木魚聲作對一般,一聲一聲都正好卡在木魚停頓的末處,沒多久就擾亂了了業不緊不慢的節奏。
「誒,」了業無奈放下木魚,停止了禮佛,他回頭道:「今天這樣喜慶的日子,你本應該呆在家中。」
葉尋抬頭看了了業一眼,說:「大師若是無事,不妨與我對弈一局。」
了業坐在他對面,接過白子,開始與葉尋在棋盤上廝殺起來。他們兩人誰也沒有說話,皆是凝神操控自己的棋子殺出一條血路。棋盤上險象橫生,步步為營,過了半個時辰,葉尋被了業窮追猛打,漸漸落敗,毫無還手之力。
葉尋把棋子一丟,說道:「我輸了。」雖是輸了,卻不見半點氣餒。
「你的心不靜,棋路不穩,顯然是心有所念。」
葉尋不答話,以手扶額靠在棋盤上,不知所想。
了業繼續說道:「那兵部侍郎的案子,想來給你帶去不少困擾,案子破不了,你一定是心有不甘。」
葉尋輕嗤一聲,「出家人不是應該不問世事,兩耳清凈嗎?這些俗事,大師怎會曉得?」
「普相寺進進出出這麼多人,每個人都要說上一番,耳朵都要出繭子了。」
葉尋定定看他,「我想不通,你明明不能斷了紅塵紛擾,為何非要出家?」
了業起身,他長嘆一聲,說道:「這雪停了,你快些回去吧,今夜要與你母親守歲,太晚了可不好。」
葉尋把棋盤一推,有不少棋子掉到地上滾動,他有些激動起來,「守歲,本應該團圓的的,可卻獨獨少了父親。」而現在他的母親,也不過是沒有像他的父親一樣,找個庵堂出家罷了。她也是天天在佛堂,整日禮佛,葉尋都甚少見著她的人影。偌大一個國公府,好像只有葉尋一個人居住一般。
「罷了,」葉尋披上大氅,「雪停了,我是該走了。」說完頭也不回,大步跨出房門。
一路走過,寺里一陣噪雜,葉尋皺了眉頭,這佛家清修之地怎的如此浮躁?不過他此時心裡正氣悶至極,沒有心思顧及,招來了護衛和七寶便開始下山。
雪停了,可山路並沒有變得好走。葉尋一行人走得極慢,腳下總是打滑,下山花的功夫比上山花得還要多。
等他們下了山,來到平坦山林間,已是日暮時分。冬天的天總是黑得特別快,此時天幕黑了下來,已經有些看不清路了。葉尋命人燃起火把,就著昏暗的火光前行。他此時有些懊惱,今天的確不應該出門的。出來這一趟,也沒見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地方。
突然身後一陣喧鬧,葉尋停下馬車,探出頭來。過了一會兒,有一群和尚追了上來,領頭比較年長的見了葉尋一行人,停下行了個禮,「失禮,原來是葉施主。」
葉尋認得,此人是普相寺的和尚。葉尋耐了性子,問道:「師傅,不知發生何事?」
和尚上前,解釋道:「有賊人闖寺,小僧一時大意,竟讓他跑了。」停了停,和尚又問:「不知葉施主可曾見過一個黑衣蒙面人?」
原來是有人膽大包天闖了普相寺。普相寺為國寺,裡頭高手如雲,也不知誰有這麼大的膽子,若是被抓了,可是重罪。和尚不殺生,可官府是要管的。
葉尋想了想,搖頭說:「不曾。」
目送一群和尚走遠,葉尋輕嘆:「真是多事之秋啊。」
馬車一路駛進城裡,往國公府行去。此時街上有不少小兒在放著爆竹,在街上跑來跑去,護衛在兩側驅人,馬車才得以前行。可小孩走了,爆竹放在地上沒拿走。車夫一時不察,車軲轆碾了過去。馬車劇烈的搖晃,一直閉目養神的葉尋穩住身形,睜開了眼。
葉尋一把抓住七寶的手臂,厲聲問道:「七寶,你剛才說什麼了?」葉尋停下,怒氣橫生。他剛剛,聽見馬車地下傳來一聲輕微的悶哼!
七寶莫名,看著臉色冷下來的葉尋,有些害怕。他見葉尋閉目養神,一直閉口不言,就是剛才晃的那一下,也是沒有出聲的。
「爺……我、我沒說什麼呀!」七寶急道。
葉尋放下他的手臂,朝他安撫的笑了笑。那不是七寶的聲音,他知道。現在,馬車底下,可能就藏著那個闖了普相寺的賊人。葉尋怒極,卻又不好輕舉妄動。
該死的!竟然藏在自己的馬車上瞞天過海!
七寶見葉尋抽出掛在車壁上的長劍,長劍出鞘,劍身泛著冷光反照在七寶的眼睛里。七寶癱軟靠在車壁上,害怕得想發抖。他什麼都沒做,爺難不成就要殺了他?
葉尋舉起劍,朝七寶這個方向刺來。背後就是車壁,逃無可逃。
「啊!」七寶驚叫一聲,驚駭得閉上了眼睛。
沒有預想中的疼痛,七寶睜開了眼睛,他快速的摸著自己的頸脖和腹部,沒發現哪裡多了一道口子或者是窟窿。
自己沒死!
七寶抬頭看了一眼,卻發現劍身有血跡流淌下來。七寶睜大眼睛,愣住了。他獃獃道:「爺……」
馬車外面響起兵刃相擊的聲音,葉尋沒理會他,而是飛身撞開馬車的門,跳了下來。街上本來就寥寥無幾的行人瞬間作鳥獸散,一時走了個乾淨。
車外的護衛正和一個黑衣人纏鬥在一起,黑衣人的手臂不斷有鮮血冒出,落在黑色的衣裳里,瞧得不甚分明,可葉尋能聞見那股血腥味。
黑衣人武藝高強,面對一隊人馬竟然遊刃有餘。葉尋緊握長劍,也加入戰局中。黑衣人瞧見身後襲來的劍光,眯了眯眼,拽住一個護衛的手臂,把他摔向葉尋,而後再不戀戰,迅速躍上牆垣,足尖輕點,快速向遠處跑去。
葉尋怒喝一聲,也躍上牆垣,追著黑衣人而去。只是葉尋顯然不是黑衣人的對手,一番角逐后,黑衣人掩在越來越濃重的夜色中,再看不見他的身影。
葉尋氣惱,一路追著來到黑衣人消失的地方。在幽暗偏僻的小巷裡,葉尋轉了幾圈,多次尋找無果,無奈只得放棄。
葉尋想折返回去與護衛匯合,卻遇見了難題——他迷路了。
他此時才發現,自己追著黑衣人來到了西街。西街,這裡本是平民居住的地方,魚龍混雜。葉尋乃公孫貴族,平日里都是高樓飲美酒,出入繁華之地,甚少踏足此處,要他在一片墨色中分辨回去的路途,這實在太難了些。
在暗巷裡兜兜轉轉,有時路過一些門戶大開的人家,他們見葉尋衣著華美,卻又徘徊此地,一時都起了看熱鬧的心思,指著葉尋指指點點,一副挪揄嘲弄之色。葉尋哪裡受過這種氣,更加拉不下面子去問路了。他一甩袖子,下意識往更加偏僻的地方行去,他現在實在不想看到這些人!
眼看越走越偏,葉尋不由得自嘲起來,想自己平日淡然處事,現在竟也開始心煩意亂了。果然還是定力不足啊……不過這樣喜慶的日子裡,他的確應該在家裡守歲才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一個暗巷裡亂轉,不知歸途。
他看著遠處明晃晃的燈火,想起了家裡的母親,也不知她此時是在禮佛還是自己守歲。罷了,如果再遇見一個行人,便去問問路,也沒什麼使不得的。
葉尋足尖一點,躍身上了牆垣。他四處張望,發現不遠處的街頭有人正提著一盞燈籠行走,在黑夜裡,發出微弱的亮光。
葉尋提氣,往那個方向行去。
那人還是提著燈籠,不緊不慢的走著。葉尋在他身後,發現他同自己一樣,也是披著黑色的大氅,隨著走動的步伐,大氅跟著一擺一擺的,在空中劃出優雅的弧度。天上沒有下雪,他卻撐著一把傘。
葉尋快步走了上去,按住他的肩膀,出聲喚道:「這位公子——」
那人回頭,葉尋頓住,如燙手一般,按在他肩膀的手快速收回來。
原來是個姑娘。
姑娘輕笑一聲,問道:「這位公子,有事嗎?」
葉尋尷尬低頭,瞧見在黑色的大氅地下,有青色的裙角微微露出來。
葉尋輕咳一聲,道:「我……我想勞煩姑娘指個路。」
姑娘偏頭,眼中含著笑意,問道:「不知公子要去哪裡?」
「往東城。」
「東城……」姑娘轉身,換了個方向,說道:「公子隨我來吧,到了長街,公子就可以自己走了。」
她說的長街,就是橫貫京城的大道。葉尋低低道了謝,跟在姑娘後面。他故意錯開幾步,落在姑娘身後。可是姑娘走得有些慢,葉尋總是很快拉近與她的距離。葉尋無奈,卻又不好催促人家走快些,反正沒什麼人瞧見,應該沒事的。
離得近了,葉尋才發現姑娘的頭上沒有別的飾物,烏鴉鴉的墨發半挽,只在鬢角簪了一朵白色的絹花。
白色的絹花,那不是只有喪事才……葉尋往前跨了一步,更加靠近姑娘,鼻間隱約聞見淡淡的冷香,原來是一朵白梅……
「到了。」軟軟的聲音響起。葉尋回過神來,朝姑娘道謝。
姑娘兩眼微彎,淡淡的笑著,她指著大道的一頭,說道:「你往這邊走,那頭就是東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