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殿下駕臨寒宅,實乃錢家三生修來的幸事。」
羅大人擺擺手:「錢先生不必拘禮,往後你是皇子的恩師,對則獎錯則罰,如一般學子相待便可。」
錢雲隨著眾人站起身,心想那人眼裡裝不下自己這等人,索性大大方方的看,只見朱照如寒霜的面容終於有了些許笑意:「聽聞錢先生學識極好,往後多上門叨擾,驚擾貴府寧靜照心生惶恐。」
錢浩福身道:「能為殿下解惑是錢某榮幸,府中有一處院子清凈雅緻,用來讀書最為合適不過,這便過去罷?」
羅戈拍了拍外甥的肩膀:「我還有事務要處理,同錢先生好好學。」話間是忍不住的嘆息,這般活著也總比在宮裡被人害了性命好。
朱照點了點頭,隨在錢浩身後往前走,方才他看得清楚,昨日那女子對他沒有半點恭敬與畏懼,讓他難得展顏。
錢雲沒想到會與他的目光相對,羞窘地匆忙躲開,垂著頭跟在身後,卻被旁邊的老太太給拉住了。今兒老人家裝扮得甚是得體,髮絲收拾得一絲不苟,滄桑臉上笑容滿滿:「你與錢秀往後都得陪著皇子讀書,今兒是頭一天就不忙著去了。遠才方才差人來傳話,說今兒得空想見你一面,你且去吧。」
錢雲笑容未變,她的祖母因不喜母親事事壓著父親一頭,連帶著她這個嫡孫女也不喜,換做以前必定說這般不知規矩的往外跑,未免太過落我錢家臉面,輕笑一聲道:「鄧遠才何時見不可,孫兒生怕衝撞了貴人讓祖母為難。」
老太太輕拍著她的頭,溫聲道:「凡事有祖母給你擔著,遠才是個如意佳婿,別讓他好等。」
錢雲不好拂老太太的意,只好不甚情願的出府了。
晉州地處大齊以北,唯有夏時才有幾分溫婉明媚的美人模樣,凡是數得出來的富家無不想將江南園景照搬到府上,只奈形似卻不得其神,頗有千篇一律的味道。
錢浩在後院僻靜處置了一座小園子,穿過月窗門,繞過假山,眼前是隨風曳動的小竹林將茅草屋掩在其中,水流潺潺聲在耳邊回蕩,支起的窗戶下是一片小花田,別樣清幽雅緻。他回頭小心觀察六皇子臉上的神色,見貴人嘴角上揚,雙目四處打量,想來是正合心思。
陪侍在朱照身邊的只有錢浩、錢秀及他的心腹恆晟,除此之外皆是錢家下人,大小姐錢雲倒是沒了蹤影,低笑一聲,雙手負在身後悠閑地往前走:「看得出此處是先生心頭之愛,被學生佔用了去,著實心上難安。」
錢浩抿嘴笑,不卑不亢,如此倒有幾分讀書人的清青貴之氣:「讀書之地自是清凈些好,府中人隨意慣了,有人天生嗓門大,也不好攔著不許他說話。」
錢浩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錢秀,溫柔可人地站著,耀如春華,風風韻韻,百般難描。他在晉州物色了一位好後生,想著自家女兒這般好顏色,雖然身份低了些,只要他多給備些嫁妝嫁過去底氣足,也受不得虧待。哪知如娘卻將心思動在了皇子身上,就連娘也勸著說:「即便是再不得寵的皇子也能做個閑王爺,阿秀靈泛些抓住了他的心,側王妃總歸是跑不了的。咱家又不缺銀子,如今圖得也不過是讓晉州人高看一眼,你們兩口子當年鬧的那出事到今時還在街頭傳著,當真是丟人敗興。」
走進屋子,靠窗的位置有一張硃紅色桌案,翠綠吊蘭的細葉已然垂到几案下,文房四寶擺放整齊,還有幾冊書放在桌案正中央。牆上掛的多是大家之作,看得出錢浩是費了好一番心思才收集到,左手邊是一張軟塌以便歇息之用。
「不知皇子學到何處,便全都拿出來便於挑選。從明天開始授課,殿下意下如何?」
朱照點了點頭:「先生去忙,恆晟再此陪我挑書便可。」
錢浩也沒打算把錢秀留下來,就算別有用心,太過急切吃相便太過難看了,叮囑道:「明兒你記得喚上你大姐,免得她又貪睡,再有幾分小聰明也禁不住這般犯懶。」
錢秀心裡不樂意卻也不敢違逆,輕聲應了便先退出去了,她並無意攀附權貴,只求能與意中人雙宿雙飛,在老太太與爹娘眼中做慣了乖巧聽話的樣子,讓她不知該如何拒絕。
錢雲帶著銅雀慢悠悠地在街上走,快到鄧府了卻又停了步子,銅雀不解道:「小姐這是怎麼了?以往一說來見鄧公子,你就樂得很,今兒怎麼無精打採的?」
錢雲連眼皮都懶得抬,無趣道:「想來是他母親不在府中,這才喚我過來。」
銅雀心中有幾分難過,小姐與鄧公子尚小時便定了親事,年歲漸長,鄧夫人卻是越發不待見小姐,曾在旁的夫人前抱怨小姐脾氣驕縱,無半點千金小姐該有的端莊穩重,眼瞅著身邊夫人家的孩子長得越發標緻又知書達理,心裡更是不甘心。小姐自知不討喜也不會不識趣地往鄧夫人身前湊,只會差人將鄧遠才約在外面閑談兩句,訴一訴衷腸。
「鄧夫人同其他家夫人一道去山上寺廟進香了,小姐快別在這裡磨蹭了,我這就去讓他們通報去。」銅雀說著走過去同鄧家家丁說了句話,很快她回來,洋洋得意道:「鄧公子正在練畫,特地吩咐了他們若是咱們到了直接進去便是。」
錢雲的心早已不被鄧家人所牽動,唯有怒恨充斥,更恨自己以前識人不清。鄧遠才所住的院子她不知走了多少遍,八歲起玩在一處,歲月如光般飛快流逝,轉眼間他們都已經長大,這條路她閉著眼都能走完。
書房的窗戶敞著,她一眼便看到那個溫雅如玉,瀟洒如風的男子正聚精會神地作畫,看他彎了要想來該是給畫添色。她放輕腳步走進去,在清如開口時沖他擺擺手,走近了才看得清那畫上人與她有幾分相像,她眼睛里湧出幾許酸澀,沒忍住出聲道:「瞧你這手藝沒有半點增進,這麼多年還是畫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