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鄧遠才知道錢雲心裡明明歡喜地很,卻要嘴犟給他添堵,她不過是料定了他不會生氣而已,眼睛里閃過一抹異樣的光,俊朗的五官柔和又多情:「在你外祖父家玩的可好?身子好了嗎?怎麼好端端的落水了?」
錢雲也是後來才知道為什麼一幅畫畫了那麼多年都畫不成她的模樣,不過是因為她不是他想的那個人而已。可憐她被情愫迷了眼,被一葉遮目,竟是看不通透,錯將他當做一生依靠,當真是可笑至極,嬌嗔道:「再好玩也不能忘了你。你不是喜歡周棠的畫?我在外祖父書房裡看到便要了來,可讓他心疼了一把。」
鄧遠才摸著她柔軟的長發輕嘆:「有話說君子不奪人所好,更何況還是柳老爺子,倒顯得我這小輩太不懂事了。」
錢雲的外祖父不光經商是好手,年輕時更是名動一方的大才子,與錢家老爺子私交甚好,不然也不會將女兒嫁到晉州來。怎奈舊時情分與兒女們身上卻無半點用處,最後落得個兩家傷情的結局。
錢雲曾經很喜歡他摸自己頭髮,生了薄繭的指腹從頭上劃過能安撫她體內一切的躁動,這時只覺得噁心,看他伸過手來避開無所謂地說:「你我這般久的情分,哪是一幅畫能抵得了的,你喜歡就好,也不枉我從千里之外給帶回來。你有什麼事非得今兒說?連我家祖母都驚動了。」
鄧遠才的臉色微變,既而輕笑道:「聽聞六皇子往後要經常出入你家府中,你們姐妹兩走動會不會不便?畢竟是外男,讓外人聽了總歸不好。」
錢雲皺了皺眉道:「操心這麼多做什麼?落魄皇子再狼狽正統的皇家骨血擺在那裡,放眼晉州誰不得對他恭敬,錢家如今也算是露了回臉,若能真有什麼,這晉州人往後誰敢看低了?」
她的雙眸水潤如正值盛放的桃花,卻顯得咄咄逼人,他無奈輕嘆:「好了,是我不該問。難得無事,我們去街上逛逛鋪子,翠玉齋新上了一批首飾一道去看看。遠瑤纏著我念了許久,說我小氣不願意給她掏銀子。」
錢雲臉上的笑淡了兩分說道:「用你的錢來照拂我鋪子的生意,倒顯得我不近人情,按理說遠瑤是我未來的小姑子,往後做一家人也不能太生分了。只是鋪子里的事我全權交給王叔了,不過小事上過問兩句,再插手便不好了,不如我買來送她罷。」
錢雲不喜鄧遠瑤無非是因為她與錢秀交好,平日里自己顧著鄧遠才待她十分親和,奈何這個丫頭卻是極不識抬舉,趾高氣揚地幾番在錢秀面前拂她的面子,忍至此便罷,若是她還是不知好歹再來衝撞自己,也別怪自己與她撕破臉。
鄧遠才唯愛那支通體翠綠綴著流蘇的簪子,付了銀子,回頭沖她笑:「我做哥哥的要與她賠禮自然得誠意足些,往後見的機會多了去,你再送都不遲。」
王掌柜收了銀子笑道:「翠玉齋有幾樣東西還得小姐來定價,小的不敢越俎代庖壞了規矩。」
待錢雲隨他進了內室才語重心長地勸阻:「小姐太纏著鄧公子了,自己好端端的哪樣都不差,做什麼要把身份放得這般低?總得給自己留幾分才成啊。」
王掌柜是母親嫁到錢家帶來的人,與平嬸一樣最得母親器重。外祖父將鋪子給了她,她便將王掌柜安排到最賺錢的翠玉齋來,每年的進項都進了錢雲的小銀庫中。錢府老太太和父親曾幾番哄勸她將這幾個鋪子給讓出來,她只當沒聽到,自此更為他們不喜。
「無妨,將來總歸是要做一家人的,藏著掖著傷了情分。翠柳如意我改日再來拿,對了,這兩天我爹還差人上門來要錢嗎?」
王掌柜嘆了口氣:「從未斷過,不過全被我擋了回去,小姐放心就是。」
錢雲嗤笑一聲:「不管我在還是不在他的心思從未消停過,他這麼想要,我怎麼能如他所願?」
王掌柜看著她走遠,無論什麼時候都挺得筆直的脊背,一如她的母親倔強無比,不肯向任何人低頭。夫人是老爺的心頭肉,從小疼寵到大,才情相貌更是數一數二,誰成想嫁人後日子過得這般艱難,將所有事情積鬱在心中,最終耗盡了一條命。
鄧遠才不管何時何地都是態度溫和的謙謙公子,眉梢眼角宛若春風熏暖,對她有無盡的包容與寬待,她當初信得一塌糊塗,直到那根簪子出現在錢秀頭上,她才認清,這個人一直以來不過是應付她罷了,正因為不曾有過真心所以才能那般對她。這樣的人,只要看一眼就忍不住想將他千刀萬剮了。他坐在窗前對著街邊來往的人品茶,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她,笑道:「談妥了?」
錢雲點了點頭隨他一起出去,走在酒肆林立,人群熙攘的大街上,沿街小販的高聲叫賣,多是些有趣的雜耍玩意,此時早已沒有了那時的玩鬧心性,提不起半點勁來。
僻靜的河邊,太陽光打在緩緩流動的河面上折出粼粼波光,晃進她含水的眼眸里,璀璨流光宛若星辰。
「聽聞六皇子的母親宛貴妃為雲太傅一家求情而惹怒皇上,失了寵愛被趕到寒蟬院靜思己過,仗著自己受寵干涉政事卻毀了自己孩子的一生,當真是糊塗。」
錢雲勾唇笑了笑:「誰知道呢?」一個女人連自己的孩子都不顧都要為雲家求情,所為何細細一思亦能找出幾分破綻。只是宮闈深深,其中亂事與他們這些尋常百姓有何關係?「有些事聽聽便罷,橫豎是和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事,說得多了就把自己繞進去了。」
鄧遠才嘆了口氣:「六皇子倒是頗負才名,聽說是處眾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間的好相貌,你在府中見過可是真的?」
錢雲不耐地白了他一眼,想起那人風姿特秀,鬢若刀裁,眉如墨畫,仰起頭笑:「這般在意人家的相貌做什麼?」
鄧遠才狹長的眼眸望著遠處幽幽地說:「還不是怕你被他勾去了心魂?畢竟往後見的機會多了。」
錢雲彎了嘴角,輕笑道:「當真?」
灼灼光下,柳枝拂動,淡紫色窈窕倩影與這一片碧天繪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