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姜知臨
?聽了樂知微的話,常喻放下了心。
樂知微要去試鏡的那部戲叫《弈天下》。
準確說,這其實是一部男人戲,家國天下,把情懷拎得特別高。至於女人,只是戲中的點綴。
唯一戲份比較重的女性角色,就是樂知微將要去試鏡的「縈畫」。
名字取自秦觀的一闋詞。
亂山深處水縈迴,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
「然後呢?」
「只有這些了。」
樂知微哭笑不得。
試鏡沒有劇本也就算了,總得給點有效信息吧?
縈畫身份,未知。性格,未知。甚至連《弈天下》整個大背景都用一句「家國天下」帶過。
這要怎麼演?
「對了,忘了給你這個。」常喻取出來一本小冊子,「劇組送給試鏡女演員的,你看看。」
書不厚,淺藍色凹凸不平的書封包裹著二三十頁紙,上面白色的裝訂線上,還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雖然是男人戲,但送給女演員的資料還是很暖心的。
樂知微笑著接過書,翻開一頁,手卻頓住了,那笑容也僵在了臉上。
「一子落,乾坤定矣。夫方圓之間,造化萬物皆可類象也……」
「怎麼了?」
樂知微深吸了一口氣:「沒事。」
她看著這小冊子,任由思緒飄遠。
後山青石上,約么三四歲模樣的小人兒,粉糰子一樣趴在上面。圓滾滾地雙臂墊在下頜處,兩條小腿來回踢著,絲毫沒有一點女兒家模樣。
小人兒一邊晃著腿,一邊磕磕絆絆地背誦著:「……造化萬物皆可類象也。棋者,數也。以一定天元,余者……余者……哎呀師父我背不下來了嘛……」
青蔥碎草間席地而坐的男子玉簪束髮,眼含桃花,軒軒如朝霞舉,濯濯如春月柳。
聞聲,一竹扇敲在小人兒腦袋上。
「先時讀《韜略》你便嚷不識得字,如今為你編撰這易讀之書,你又有何言語?」
小人兒揚著小臉振振有詞:「師父,這個易讀卻不好懂。」
男子笑:「你一個小孩子家,哪就這麼多道理?背誦即可,這道理你日後自會懂的。」
……
樂知微攥著手中這薄薄的冊子,垂眸片刻。
「我們什麼時候去試鏡?」
「明天有一場,後天也有一場,看你哪天有空了。」
「那就明天吧。」
「好。那小冊子你拿著,可別忘了看。」
樂知微笑著點頭。
其實哪裡還用看,她早爛熟於胸了。
沒想到當日二師父為她撰寫的啟蒙讀物,竟然出現在了這個時空。
樂知微搖搖頭,真不知道這個時空到底與他們那裡有什麼聯繫。[.超多好]
相通之處不少,可迥異之處更多。
她慢慢拉回思緒,看著手中的書,想到剛才常喻說的「亂山深處水縈迴,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
縈畫?
樂知微在網上搜索了這闋詞,看到註釋的時候,便瞭然了。
原來這首《虞美人》是秦觀贈與一位貴官寵妓的。
《弈天下》既然給女主取名「縈畫」,又點明了這二字的由來,是不是說明這戲中的女主其實是位名妓?
劇組又特意給每位試鏡的女演員發了這部棋書,看樣子女主應該是名雅妓。
不學琴,不學書畫,偏偏學棋。
縈畫只怕是個胸中有溝壑的姑娘。
既然《弈天下》明說了是演家國天下,自然不會兒女情長糾纏不清。
那戲中女主要以什麼樣的身份入戲?
***
那邊小余把樂知微送回了家。
剛從樂知微住的小區出來,小余就把車停在了路邊,給鄭祺御打了一通電話。
那邊鄭祺御似乎在忙,過了好一陣子才接聽。
小余開門見山:「剛才知微跟我提起樂老爺子,說要去看看。我拿話給岔開了,她這幾日肯定還會再問。這事怎麼辦?」
鄭祺御皺著眉:「她不是記不得以前的事情了么。怎麼會突然提起樂老爺子?」
小余拍著腦袋頭疼道:「也是我沒考慮周到,我想著既然和經紀公司解約了,就順帶把之前未清的賬清了,結果說順嘴了。」
鄭祺御沉默了片刻:「以後她要是再跟你提,你就讓她來找我。」
小余輕嘆了一口氣:「我實在是怕再出點什麼事……那天早上我去她家接她的時候,她跟我說她在夢中夢見了一位神人,傳授給了她很多學問,還說《綴術》就是神人傳授的。我開始還以為她在開玩笑,這幾日下來,還真有些信了。現在她雖然整個人神神叨叨的,不過比起以前可好太多了。」
「她不提,事情就暫且這麼放著,等什麼時候她提了再說。」
放下電話,鄭祺御剛要繼續忙手頭的事,突然想起早上樂知微說的「提醒祖教授多留意肝臟問題」,她為什麼那麼說?前一句話她說了一半就停了,她在顧忌什麼?
鄭祺御近來對樂知微的印象大有改觀。
以前的樂知微嬌蠻任性,讓他頗為頭疼。
可自從那天樂知微醉酒醒來后,似乎一切都不一樣了。開始樂知微瘋言瘋語的時候,他只當她是在胡鬧,以前樂知微不也經常這樣的么。
就像那天晚上,她醉酒後死拉著他不放,他也不過是任由著她胡鬧。
而如今的樂知微對他似乎仍有那麼一絲依賴,但從不主動靠近,從不主動聯繫。
甚至那日他牽樂知微的手,樂知微還很……不岔?
他也找李醫生諮詢過,李醫生給他的答覆是:有可能是失憶性解離症。
在有重大情感創傷后,有一定的可能性會引起這種精神上的疾病,雖然這種可能性小的可以忽略不計,但依舊存在這種可能。
李醫生還告知他失憶性解離症的種種表現,比如獨立人格、行為舉止大變,會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認識身邊的人,就彷彿一個陌生的人住在她的身體里一樣。有的時候也能清楚的知道另一種人格的存在,就好似一個旁觀者,漠然看著那個人吃飯、睡覺,過著她自己的生活。
樂知微的確性格大變、也什麼都不記得了,可剛一醒來就能清楚地叫出他的名字,這似乎跟李醫生說的並不完全符合。
對此李醫生給出的解釋是:解離症是一個很複雜的精神疾病,並不能一概而論,加之患者極少,臨床經驗也極為有限,所以這個患者很有可能表現出來的是解離症的另外一種狀態。
鄭祺御將信將疑,可也沒有更好的解釋。
解離症目前並沒有有效的治療方式,這件事也就暫時放下了。何況,他與小余看法一致,樂知微現在這個樣子挺好的,至少比她之前每天活在巨大的痛苦中要好得多。
鄭祺御已經慢慢習慣了這個擁有新人格的樂知微,可是這個樂知微不僅具有新人格,還自帶新技能。
課堂上的數學題的精妙演算法,城.管局那倒了一地的城.管,以及讓他提醒祖教授留意肝臟方面的問題。
既然《綴術》是真的,那樂知微現在說的,會不會也是真的?
如果他貿然提出帶祖教授去檢查肝臟,結果祖教授沒事,那這烏龍鬧的著實不小。
可是不去,萬一樂知微說的是真的……
鄭祺御稍一沉吟,把電話打給了樂知微。
「早上你說讓我提醒祖教授留意肝臟問題。」
電話那邊的樂知微這次沒有迴避,直接道:「是,祖教授家金氣太旺了,對肝臟有影響。最好……去看看醫生。」
「樂知微。」
「怎麼了?」
「……沒事。你忙了一天,晚上早些休息。」
「嗯我知道了。」
***
第二日一早,常喻早早的來接樂知微。
樂知微前一日忙了一整天,睡眠質量格外的好,整個人氣色都特別棒。
二人吃過早點后驅車到了試鏡場地,外面已經有很多人在等了。
常喻在這個劇組裡的人緣頗好,工作人員一看到是她來了,都笑著喊「常姐」,招呼她去休息室。
推開休息室的門,裡面飄散出陣陣香氣。
休息室有幾人在裡面休息,看到又進來兩個人,都望了過來。
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笑著站起身道:「原來是常姐。」
另一位長得很標緻的女孩打趣道:「常姐出山了?昨天看到你微博發布公告,把我嚇了一跳,還以為你賬號被盜了呢。今天見到人了,可算是放心了。」
常喻笑著與她們寒暄,一面找了個凳子,讓樂知微稍作休息。
二人與常喻說著話,其他人卻都看向樂知微。
幾人小聲嘀咕著:「這不是樂知微么?」
「她也來試鏡?」
「不知道。」
「她在哪兒看什麼呢?」
那幾人生怕樂知微多得了消息。
一人扯著脖子往樂知微手裡瞄,看了一會兒,跟周圍人小聲說道:「我看著,怎麼那麼像高中語文呢?」
另一人也伸脖子看了看,一臉疑惑:「我看著也是高中語文,會不會書里夾了別的東西?」
常喻以前當經紀人的時候,也是很有名氣的,向來以人緣好人脈廣著稱。經常能得到些內部消息,讓自家藝人贏在起跑線上。
「得了,別看了,那就是一本高中語文。她五年都沒考上電影學院,還不得學學么。」
「怪不得她不看棋書,全是文言文她估計也看不懂。」
幾人都沒再說什麼。
畢竟用膝蓋想想都知道樂知微不可能入選,對這種毫無競爭力的對手,都沒人會過多關注。
她們說話的聲音不大,離著稍遠一些的人聽不真切。
那聲音雖低,聽著卻擾人。
坐在一旁轉椅上的一位女演員不耐煩地朝聲源那邊看了看,扭過頭去。把手中的那個薄薄的冊子往桌子上一扔,抱著臂靠在轉椅上養神。
那幾人不住地看樂知微,樂知微自然是知道的。
咦,怎麼好像大家都認識自己?
可她們,樂知微一個也不認識……
女演員們在休息室里歇著,沒過多久,劇組的工作人員就敲門進了房間。
工作人員拿著幾張紙分發給眾人,上面是按姓氏首字母排的試鏡次序。
樂知微的那份常喻看過後,叫住正準備離開的工作人員。
「等等,排的不對。」
工作人員不解地走到常喻身邊:「哪裡不對,常姐?」
在那份名單上,樂知微的次序排到了最後。跟常喻聊天的那兩位,一位姓曹,一位姓孔。獨自坐在轉椅上閉目養神的女演員姓安。竊竊私語的那三位,分別姓韋、齊、邵。
常喻非常嚴肅地說道:「我沒想到劇組能把藝人的姓氏都搞錯了。」
工作人員看到常喻那認真的態度,有些懵了。
「常姐,樂小姐不是姓樂,音樂的樂嗎?」
常喻道:「樂小姐的母親是蒙古族人,她隨母姓,讀音是快樂的樂。」
工作人員傻了:還有這個讀法么?
「你用不用去查查?」
「不用不用,那樂小姐的試鏡順序調整后是第四位。」
樂知微這順序一換,恰好卡在中間,把剛才竊竊私語的那三人甩在了後頭。
試鏡自然越往前越好,排到最後導演難免疲憊。如果前面恰好有合心意的演員,導演可能就沒耐心繼續往下看了,連直接取消後面演員試鏡資格的情況也曾發生過。
不,準確地說,是將再一次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