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誅心玉簪(五)
?「寧小官……不是又發現什麼了吧?」
吳永修探頭看過來,.那是茅屋門前的一小塊空地,因為在屋檐下,並沒有被雨淋濕,但方才人走來走去,在那裡留下了許多凌亂的泥腳印。
寧如寄又回頭看了一眼屍首,屍首旁邊也有許多泥腳印,那是他們剛才走進去查看屍首留下的。
「寧小官……?」吳永修見她不說話,又試探了一句。
寧如寄抬手指向屍首:「方才我們來時,這旁邊有腳印嗎?」
吳永修想了想,恍然道:「好像沒有!哎,你們發現屍首的時候進屋了嗎?」
主持惠真和雲明等人都搖頭:「一見到他死在這裡,我們立刻就去報官了,沒人進屋。」
寧如寄似乎想到了什麼,微微點頭:「方才我們來的時候,看到圍牆外面有許多腳印,那一定是你們留下的,因為剛下過雨,地上很濕。但這裡卻一絲腳印也沒有,那麼只能說明,兇手在下雨之前就來了。」
因為茅屋的進出都要經過菜園,菜園裡的土地被雨一淋必然濕潤鬆軟,不留下腳印那是不可能的。
「對,寧小官說的有道理!」吳永修第一個附和。
誰知寧如寄卻忽然又道:「但也不對。」
「啊?怎麼又不對了?」
「血泊里有半枚腳印,也就是說兇手踩到了血跡,但為什麼整個現場卻只有這半枚腳印,別的地方,一點血跡也看不到?」
眾人面面相覷。
不得不承認寧如寄問在了點子上,兇手踩到了血,必然會留下痕迹,可為什麼屋裡和外面的路上,卻一絲血跡都沒有,這實在太怪了。
寺里的和尚不知道什麼,吳永修卻是立刻又想起了高勝的那件案子,那案子的現場,屋內也是只有單單半枚血腳印。
「會不會是兇手發現踩了血,乾脆脫下鞋走了?」
「也有可能。」寧如寄點點頭,「但不管是從前面再回寺里,還是離開,光天化日不穿鞋,都是十分引人注目的。」
吳永修立刻應聲:「我這就派人去調查,看看有沒有人瞧見這樣的女人!」
眾人各自分頭行動,吳永修去盤問寺里的僧人們,寧如寄則跟著主持繞過前院,.
雖然從沒有和南平郡主打過交道,但這些年寧如寄跟隨衛甄出入大大小小的宮廷宴席,加之從他那裡聽來的一些故事,對南平郡主的事也算有所了解。
南平郡主和臨潼郡王都是已故魯王的子女,魯王的子嗣不多,又夭折了幾個,除了繼承爵位的世子,只剩下這一子一女。魯王臨終前,曾鄭重將他們託付給皇帝,因此皇帝對他們的婚姻大事十分看重。
南平郡主今年整十九,一年多前才剛剛完婚,據說一直拖來拖去的原因,就是底下人報上來的儀賓人選皇帝總是看不上,千挑萬選之下,才險些把郡主給耽擱了。最後挑中的儀賓是吏部侍郎之子,名叫晉安,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學問也十分好,這才終於入了皇帝的眼,指婚給了郡主。
據說婚後兩人感情甚篤,食則同席,出則同車,比起其他那些規規矩矩的郡主儀賓來,十分惹人艷羨。衛甄還曾感慨,皇帝這次終於算是促成了一段好姻緣。
來到后禪院外,抬頭只見兩扇深紅的大門緊閉著,主持惠真代寧如寄敲開了門,和裡面守門的丫鬟說明了情況,便離開了。
丫鬟朝寧如寄欠了欠身:「容奴婢先去通報。」
透過半開的大門,寧如寄抬眼打量這間小小的院落,院子當中栽著一株參天大樹,枝椏繁盛,遮住了多半個院子,只是此刻還是初春,樹木尚未發芽,樹上只有些枯枝而已。
左右各有兩間廂房,當中是一間小小的佛堂,此刻都緊閉著門,有香燭的氣味隱隱傳來,四下一片靜謐。角落裡那扇窄窄的紅漆木門靜靜關著,門栓插得嚴嚴實實,寧如寄想起周元皓的屍首的樣子,只覺無端有些寒涼。
不過僅僅隔了一道門而已,卻真是天上地下兩個世界。這邊是與生俱來的富貴安穩,而門的那邊,一個貧困交加的書生,卻永遠失去了性命。
南平郡主這次出來只帶了兩個丫鬟,一個守在大門前,另外一個在屋裡伺候。那通報的丫鬟走到東邊郡主的門前,和另一個丫鬟低聲說了些什麼,接著轉身又到對面西廂房前叩門,聽到裡面的回話,這才轉回,向寧如寄道:
「郡主聽聞命案,受了驚嚇,此刻剛剛睡下,恕不能見客。」
寧如寄點點頭,郡主自幼養尊處優,又是信佛之人,聽到這樣的事,一時驚恐不安當然是正常的。
「那小的可以去拜訪儀賓嗎?」
丫鬟又欠身:「儀賓正在西廂房相候,請隨我來。」
說罷,目光在寧如寄的臉上流連了一番,才微微一笑,引她往裡走。一面走一面回頭,彷彿生怕她丟了似的。
這樣的神情寧如寄太熟悉了,衛甄每次帶她與皇室親眷相見,那些丫鬟們都會有這樣的神情。她不知道她們是在笑什麼,在笑外界所盛傳的她和衛甄的關係?還是單純笑她女扮男裝的樣子太過英俊了?竟惹得她們這樣頻頻流連。
寧如寄隨丫鬟往西廂房走,餘光不忘瞥了瞥東廂房那裡,只見那邊屋門深掩,竹窗緊閉,看不見裡面情形如何,亦一絲聲響也沒有。
「到了,寧小官,儀賓正在裡面相候。」丫鬟在門口站住,「我就在外面,若有事,你再叫我。」
寧如寄點點頭,那丫鬟掩口一笑,退走了。寧如寄拿眼睛掃了掃她的鞋子,然後轉身去敲房門,裡面響起儀賓晉安平靜的聲音:
「進來。」
推門而入,屋內裊裊檀香撲面而來,晉安身著一身寶藍長袍,端坐在桌前,正拿起桌上的茶杯,送到嘴邊輕啜。屋外暗淡的天光透過窗子映照在桌上,晉安的臉隱在後面的陰影里。
寧如寄上前行禮,自報來意。
「查案……你是捕快么?」晉安的一直盯著手中的茶,半晌,才抬起頭來瞧了寧如寄一眼,深邃的眸子里忽然有光彩一閃而逝。
寧如寄低下頭去:「小的並不是,只是受吳捕頭之託,前來幫忙。」
「既不是捕快,我為何要聽你問話?你可以走了。」晉安臉色沉靜,伸手把茶杯擱在桌上。
寧如寄來時就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這也就是為什麼吳永修不願意來的原因了,盤查皇親國戚,那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惹了人還算是輕的,遇到脾氣不好愛面子的,給攆出去打一頓都不稀奇。
「小的不敢向儀賓問話,小的此來,乃是為替郡主與儀賓去嫌而來。」
晉安略微一怔:「什麼意思?」
「只因發生命案的菜園,與郡主和儀賓所居的禪院只有一牆之隔,小的為防悠悠之口,故來拜見。」
「狡辯。」晉安眉頭微皺,「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誰都有嫌疑?」
「儀賓錯怪,小的並無此意。」寧如寄再拜,態度極為恭敬,晉安許是沒辦法,終於還是擺了擺手:
「罷了,我也不愛為難你們,想問什麼,說吧。」
寧如寄在心裡微微舒了口氣,想了想開口道:「敢問儀賓,是何時知道發生了命案的?」
「就在方才。我聽得院外吵嚷,便叫靈泉去外面瞧瞧出了什麼事。」
靈泉就是剛才引寧如寄進來的那個丫鬟的名字,另外一個在郡主屋裡伺候的丫鬟名叫芳池。
寧如寄繼續問道:「接著郡主也知道了?」
晉安點點頭:「昨日天寒,從長公主府上回來之後,南平便一直不舒服,但她因為潛心禮佛,不肯耽擱,今日還是來進香了。午後我去那邊瞧她,芳池說她不舒服,歇下了,我想著薑湯能夠驅寒,便到前面的廚房去,給她煮了一碗薑湯。」
寧如寄抬頭看他:「帶了有下人,寺里也有管膳食的僧人,儀賓為何要親自去煮薑湯?」
晉安悠然一笑:「下人所做,終究與我親手煮的不同。」
寧如寄見狀心下瞭然,看來郡主夫妻果然如同外界所傳一般感情甚篤,連小小的一碗禦寒的薑湯,儀賓都要親自下廚煮給郡主喝。更何況談起郡主,言語間滿是親昵,不似有的儀賓或駙馬,除了每日晨昏問安,行君臣之禮之外,再無別的瓜葛。
「喝過薑湯之後,郡主又睡下了?」
晉安嘴角笑意未去:「喝過薑湯之後,她說身子感覺好了些,我們就說了會兒話,不久就聽說外面出了命案,她乍一聽聞便嚇壞了,我安慰她片刻,勸她再睡一會兒,便回來了。再過了沒多久,你就來了。」
晉安神情淡然,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娓娓道來,語速緩慢,條理清晰,世家子弟的氣度也在不經意間悠然而出。
寧如寄又問:「儀賓是何時去前院煮薑湯的?下雨之前,還是下雨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