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V章16
時鐘走過三點,敲門聲篤篤響起,今黎微微抬頭,睜開困頓的雙眼,直直看向門口。
吧嗒一聲門被推開,曹助理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今總,醫院那邊剛來了消息,元皓有知覺了。」
今黎怔在那裡,目光有些遲滯,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地點頭,「所以真的起作用了么?」
曹助理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一頭霧水地看著他,滿以為他會很高興,孰料只是這麼一種不咸不淡的態度。
「今總……您說什麼起作用了?」
今黎轉過頭來,不再看她。
眼睛盯著電腦屏幕,彷彿要看出一個窟窿出來。
曹助理孤零零地站著,憂心忡忡看著他,已經不知道多少天了,無人時,總能看到今黎一個人呆坐著,她不是不知道個中緣由,但是那又如何呢?量他手握權力,卻掌控不了那個他最珍視的人。
再這樣下去,先不說公司會怎麼樣,他的精神早晚會垮下去。
大風大浪都闖過來的男人,竟然也會敗倒在情關面前么?曹助理無聲地嘆息,想到那些對今黎的傳聞,她有些同情傅星辰,但同樣,也覺得今黎很可憐。
輿論啊輿論,硬生生地把人逼上絕路,謊言的威力,比之刀槍劍戟,有過之而無不及。
然而無論如何,也不能任憑他倒下去,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瘋魔下去。
「今總……和躍然的合作談下來了,您要不要過目一下?」
曹助理把文件夾遞了過來。
今黎沒有接的意思,抬起眼皮瞥她一眼,平靜道:「我要去一趟武鳴山。」
武鳴山,曹助理心中一驚。她知道今黎多少信奉這些,但那也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這些年雖然他常常有書信和信物送到那邊去,卻再沒有親自到訪過。這一次……難道是為了元皓?還是……為了傅星辰?
曹助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作為一個助理,她本來沒有決定權,但是覺得這個時候去武鳴山,總不是什麼好兆頭。今黎如今這副模樣,讓人不得不多想。
今黎等不到回應,索性站了起來,從曹助理身邊繞了過去,不聲不響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曹助理一愣,忙不迭轉身跟了出去,「我這就安排行程。」
「我自己過去,不需要安排什麼。」今黎托著步子往前走,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
曹助理微微仰頭看著那頎長而孤獨的背影,心裡又是一陣嘆息,無奈、無奈,很多事情本就是讓人無能為力的,既然今黎鐵了心要去那裡,她也沒什麼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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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天氣,四周都是寒意。山腳下鋪了厚厚一層枯葉。鞋底與落葉摩擦而過,一陣寂寥。拾級而上,每一步都走得虔誠而平靜,今黎低眉順眼地一步步向上,山間林間有風掠過,呼哨聲四面八方而來,陰冷異常。
武鳴山實則為無名山,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山,平日里都沒有什麼人跡,更不要說在落葉紛紛的冬天。
午後抵達山頂,雲霧繚繞,蓋住了怪石嶙峋,遮天蔽日,黑壓壓讓人窒息。
抬手扣響門上的銅環,撞擊聲久久環繞不散,空山人寂寥,他不確定,這裡究竟還有沒有人。
等待良久,有腳步摩擦地面的聲音傳來。
斑駁低矮的門被豁然打開,一個鬚髮發白的長者立在門口,一身白色長袍在風中飄舞,彷彿畫中人一般。
「先生,」今黎習慣叫他先生,因為這樣顯得敬畏,他揖首,畢恭畢敬道:「許久不來看您,不知緣分還在不在。」
長者慈眉善目看他,不作聲,轉過身踱步而去。
今黎心中明了,徐徐邁步進門。
園中彷彿還在四月,桃李爭芳菲,是另一番奇異的景色。今黎舉目四望,沒有一絲的驚異。他往來園中的那些年月,無論是寒冬臘月,還是草長鶯飛,園中的景象從沒有變過。
「也許先生最愛四月。」
小樓青燈,入夜園中開始落雨。青瓦長鳴,雨聲淅淅瀝瀝,從三更到五更,沒有停歇。
天光大亮的時候,雨勢漸漸大起來,芳菲散盡,滴水成溪,哪裡還能看見四月的影子。
「先生?」今黎惴惴不安地趕去偏殿,那裡早已經空無一人。
人去園空,連先生也不願與他同在一個屋檐下。今黎忍不住自嘲地笑出聲來,笑聲散落在雨里,涼意戚戚。
大雨滂沱,他困坐在門口,看著飄搖的院牆,心中早已經一貧如洗。那些年所追求的名利,如今又在哪裡呢?那些與他並肩作戰的人,又在何處呢?那個讓他心馳神往的女人……那個女人……也早已對他失望。
茶涼了一盞,他將杯子擲進雨中,黑瓷茶盞打著旋飄走了。
「真好。」他苦笑著呢喃,「從哪裡來,就回到那裡去好了,這樣才最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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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里放著早間新聞,傅星辰把兩份早餐擺好,然後一邊倒牛奶一邊看新聞。
「最近有什麼新鮮事么?」禾笑一邊挽著頭髮一邊走向餐桌,電視里正在播報最近的天氣災害情況,本來不該下雨的季節卻天天多雨,降水量已經遠超往年的水平。
傅星辰咬了一口麵包:「各地都在下雨的樣子,天氣狀況很不好……」她想了想接著說道:「今天你就打車去上班吧,別等公交了,下著雨不方便。」
禾笑無奈地搖頭:「太不划算了。」
傅星辰耷拉下眼皮,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過了會,電視上跳到另一個新聞,武鳴山後山發生山體滑坡,傷亡與損失情況不明。
「多事之秋啊,」傅星辰不溫不火地感嘆了一句,然後咬掉了最後一塊麵包,起身把電視關了。「世事無常,天災**也在所難免。」
禾笑喝了一口牛奶,跟著點點頭。
吃完了早飯,兩個人默契的起身,提著包拿著傘,不約而同地開門。
撐傘的時候禾笑忽然問:「你那工作還好吧?累不累?」
「挺好,」傅星辰低著眉,想到明年才能拿到手的博士文憑,她略微有些焦躁,到那個時候,恐怕還是免不了被那個人堵著。
她正心煩意亂著,不知道什麼鈴聲響了起來。
她驚異的抬頭,正對上禾笑慘白的臉色。
「怎麼了?」她微微皺眉,「你的手機?」
禾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傅星辰見機趕緊扶住了她,只見她臉色是可怕的白,彷彿是遇到了什麼震驚的事情。
「是他……」禾笑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然後不管不顧地蹲下來,把包里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嘩啦啦,一地狼藉,禾笑兩手並用地搜索,傅星辰低頭看著她,直到目光鎖定在一個鈴聲大作不停震動的老式的按鍵備用手機。
禾笑兩手顫抖地抓起手機,還沒有開口,早已經淚眼滂沱。
傅星辰差不多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
當初她和禾笑離開津市的時候,註銷了那裡的手機號,為的是不給今黎留下蹤跡,但是禾笑終究沒有狠下心來,她一直等著元皓的電話,所以就偷偷把號碼保留下來,拉黑了其他所有的號碼,只准許接收元皓的電話。
「接吧。」傅星辰慢慢蹲下來,輕輕擦掉了禾笑臉上的眼淚,微笑看著她,「他鍥而不捨的精神,把我都給感動了,這一次,如果他再要你做他女朋友,就答應了吧。」
禾笑拚命捂著嘴,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她喘著氣,慢慢移開了捂著嘴的手,把聽筒放在耳邊,耐心地等待著,只聽那邊傳來遙遠地聲音:「笑笑……」
風聲雨聲在那一瞬可愛到極致,一切聲音,都是為了襯托這一刻。
眼淚依舊往下掉,禾笑卻控制不住地笑起來。
「是我、是我……」
他果真說到做到,不追到她不罷休。
真好,傅星辰勾起嘴角,心裡卻有些苦澀。
對面的禾笑在斷斷續續對著話筒說著什麼,看得出來她很開心,簡直開心死了。傅星辰靜靜看著,默不作聲,滿心滿眼的祝福。
那個電話講了很久,久到傅星辰的腿都蹲麻了,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也要那樣蹲著,分明不是打給她的電話,分明不是過問她的電話。也許在潛意識裡也是期待的吧,期待今黎能找到她,期待哪一天能再接到他的電話。
可他哪有那麼神通廣大。
中午的時候雨勢小了一些,傅星辰揉著酸疼的腿站起來,把包重新扔回到床上,然後打開冰箱拿出一聽啤酒來。
就這麼任性的曠工一次,也挺好的。
她倚坐在桌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啤酒,身旁是禾笑窸窸窣窣講電話的聲音。
很久之後,那聲音才戛然而止。
禾笑滿臉淚痕地走到她跟前,向她伸手:「辰辰,我們現在就回去。」
傅星辰一愣,僵在那裡,回去?
當初走得那麼乾乾淨淨就沒有做再回去的打算,現在……她似乎也想不到一個讓她回去的理由。
「今黎需要你。」禾笑又說。
需要她?為什麼需要她?需要她為公司危機公關出謀劃策?還是需要她鋪墊他和艾恬的緋聞?
不論那樣的緋聞是公司策劃還是小人作祟,她心裡都過不去這個坎。她不是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可是他一直沒有出現,躲著她?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是心已經累了。不想每次都做他的智囊,不想每次都是那個衝鋒陷陣的人。
「你就這麼原諒他了么?」傅星辰看向禾笑:「如果不是他的決定,元皓就不會出現在出事的那輛車裡,你真的原諒他了么?」
禾笑抿嘴,不作聲了。
僵持很久之後,她說道:「我很想見元皓。」
傅星辰毫不猶豫地點頭:「我支持你,你該回去的。不過——這一次不能陪著你了……」
「辰辰……」禾笑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今總……被困在武鳴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