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

7.七

雲堯只覺得耳邊一陣轟鳴,她能感覺到自己被高高的拋起,然後撞到雲牆上,復又跌落地面,即使是這樣的傷重,雲堯也感覺不到一絲痛意,只是,腦子裡翁翁作響,想要爬起,卻無論如何也使不上力。

真的好想睡過去,可現下不是時候,雲堯強自睜開眼睛,看向那咆哮著的怪物,其狀如螭,豹尾虎齒,音如鼓柝,六足而立,生性暴戾而難馴,是謂六爪火螭。

這神獸的名字,她竟然知道。而比起這個,更令雲堯震驚的是,那芍藥分明就好端端地坐在六爪火螭之上,挑著一雙鳳目斜視著她。

「神女,這神獸突然發了狂,你快快讓開啊!」

雲堯就眼睜睜地看著芍藥巧笑倩兮、居高臨下地端坐在神獸之上,然後一個抬手,竟又引著那六爪火螭向她奔來。

雲堯根本動彈不得,只能任由六爪在背上一頓重壓,從她身上踩踏著經過。

「噗!」雲堯登時就吐出一口血來,她艱難地支起身,卻又體力不支地跌下地面,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胸肺中一片怒意。

憑什麼?憑什麼就讓她這麼作賤自己!

「神女!」只聽得牡丹一聲驚呼,一抹倩影飛越而來。

芍藥聞聲一個眯眼,唇角微勾,喊道:「誒呦!」竟是也從那六爪火螭上飛了出去!

牡丹聞聲心下一顫,腳已向著芍藥踏出半步卻又硬生生地收回,最終奔向雲堯給她療傷。

不疼,真的不疼,可即使感覺不到疼痛雲堯也能感覺到委屈,她趁著牡丹給自己療傷的時候偷偷抹去了淚水,咬著下唇強忍了許久才把洶湧的淚意給逼了回去。

誰知這下她情緒還沒有平復,那邊芍藥就托著傷體前來,「撲通」一聲跪在雲堯身前,哭哭啼啼地道:「牡丹姐姐,你責罰我吧,我也不知神女怎會出現在這條馴獸路上,正值六爪火螭發狂不受控制、咳」說著又吐出一口血來,虛弱道:「傷了自己不說,還傷了神女,我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你、你……」牡丹看芍藥帶傷請罪,本就難受不已,如今芍藥又匍匐在地一派低伏做小的樣子,更是令她心如刀絞,可傷了神女這事,若是輕輕揭過,以後要如何服眾?牡丹內心煎熬,此刻除了「你」這一字之外,竟是再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可雲堯看著芍藥這架勢,氣的五臟六腑都跟著震動,怎麼就有如此陰險狡詐顛倒黑白的神仙,分明就是她蓄意陷害,裝什麼可憐無辜?

她算是明白了,什麼百合叫她參觀神獸?分明就是她芍藥為自己設的局,可笑自己還傻缺似的往裡進。

雲堯狠命地扣著掌心咬著唇,她渾身發顫,眼淚又要奪眶而出,卻在將要流出時又被雲堯硬生生地給逼了回去,她冷冷一笑,用那虛弱的嗓音反擊道:「那六爪火螭撞我一次便罷,我還能當你不是故意,可是、可是你為何要引著它調頭,又從我身上踏了過去!」

「我沒有,」芍藥哭的梨花帶雨,那模樣比起雲堯倒更可憐了幾分,她「砰砰砰」又朝著雲堯磕了幾個頭,哭道:「我對神女之心蒼天可表,絕無半點欺害之心,神女若是不信,芍藥只好以死銘志!」

「葯兒!」牡丹看著芍藥把一柄冰寒短劍插-進胸口,終於不可抑制地吼了出來!

好一個以死明志!好一個以死相逼!雲堯氣的胸口起伏不定,卻又聽得旁邊來了一聲,「沒想到堂堂神女就是這般氣量,明明芍藥姐姐已經認錯了,你為什麼還要往死里逼她?」

雲堯剛剛支起來的身子被這話弄得一個踉蹌,她不可置信地回過頭去,那為芍藥說話的竟是往日里瞧著最單純無害的小水仙!難倒在她們眼裡,自己此時那最可惡不過的惡人,合該那芍藥反倒是受害者不成?

偏有這想法的還不是小水仙一個,那邊又聽得海棠道:「明明芍藥在這裡好好的馴獸,是神女自己跑過來的,如今出了事卻還要怪罪芍藥……」

也有的花仙在一旁竊竊私語:「這雲堯神女連個六爪火螭都擋不住,以後要如何統領花界?」

雲堯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最後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緩緩地低下了頭,手裡的拳頭握緊了又鬆開,說了又有什麼用,多說就能擋住這悠悠眾口、化得了這與偏見誤端嗎?不過是因著她自己年幼無能,因著那唯一愛護她的父君也化骨成灰。可這又怨得了誰?

還是有一滴眼淚落在了地上,隨後又隱沒雲間不見了蹤影,雲堯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那埋著萬年寒冰的青塘都沒讓她覺得冷,可是此刻站在鼎沸的人群中間,被暖風輕撫著面龐,她卻覺得心裡一片冰涼。

「神女,」牡丹又是「撲通」一聲給她跪下,重重地給磕了一個響頭,「芍藥無意中衝撞了神女,歸根結底還是我教導不嚴,如今芍藥已經受了懲罰,就請神女繞她一次,讓我替她受罰。」

雲堯沒有說話,四下里卻是一片不贊同的聲音,「若牡丹姐姐出了事,誰來打理花界啊?」

「求神女不要責罰牡丹姐姐,水仙願替牡丹姐姐受罰。」小水仙也跟著跪下。

逼她,她們都在逼她。雲堯覺得視線一片模糊,她背過身去閉上了眼睛,拿著衣袖擦了擦眼角,忍了忍有些發酸的鼻子,才回身道:「你都說她是無意衝撞,我還罰什麼罰?」

如今花界上下都聽你的,我還能罰什麼罰?

虧我還以為,你是個好的。

「神女,」牡丹似是不忍,又低低地叫了她一句。

雲堯沒有答話,徑直走了。

凡人苦苦修鍊,以求成仙,到底是為了什麼,如果無窮無盡的生命就是用來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那長生不老的神界又同那刀山油鍋的十八重地獄有何分別?雲堯走著走著就哭了,如果可以的話,她不想當這勞什子的神仙,她就想平平靜靜的活著。

雲堯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走的腳底虛浮踉踉蹌蹌,直走的頭腦發昏神志越發不清,卻在這時,還有人往她身上扔了塊兒石子,恰恰好好地打在雲堯的頭上。

雲堯似是愣住了,她晃晃悠悠地伸手,往自己頭頂摸了一下,黏黏糊糊的粘了滿手,那是自己的鮮血。雲堯「哇」的一聲就哭了,剛開始還只是抽抽泣泣的嗚咽,後來就越來越放肆,越來越大聲,哭的鮮血和涕淚在臉上斑駁成花影,也不肯停。

「喂!」有一紫袍華服的男子從竹間跳了出來,半長的墨發有一半被束起,用一根碧綠簪子斜斜地挽著,還有一半隨意自在地披在肩上,他挑了挑那雙桃花眼,拿著酒瓶在雲堯眼前晃了晃,「小丫頭,你哭什麼呢?」

這好像是天帝的七子——玄夜。雲堯在哭暈過去之前迷迷糊糊地想著。

「誒你!」玄夜看著向後倒去的雲堯,驚叫出聲來,卻還是由著她直愣愣地栽了下去。

「別裝死啊你!」玄夜拿腳踢了踢雲堯的足裸。雲堯沒有回應。

「真是服了你了,」玄夜把酒壺別在腰間,「不就是打了你一下嗎,什麼時候這麼嬌柔了?」

抱怨完還是不情不願地把雲堯背起。

他把她送回了花皇府上。

花皇府還是一如既往的花團錦簇,可玄夜覺得,即使在這一眾鮮妍之中,牡丹也是最好看的那個,那般雍容華貴、舉世無雙的氣度,世上也僅有牡丹仙子一個了罷,玄夜痴痴地想。

「殿下,」牡丹叫了他一聲。

玄夜沒有反應。

「殿下?」牡丹又叫了一聲。

「啊,」玄夜這才從思緒里回神,他正了正衣襟,擺出一副正經的做派來,嘴上卻還是不正經道:「仙子,我把你們神女送回來了,你要怎麼感謝我?」

牡丹低眉斂目,「花界上下都會感念殿下的恩德,牡丹還有事要處理,就送殿下到這裡了。」

「誒,你別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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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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