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14章 點秋辰(一)

一曲畢后，滿堂子人不曉得是真沉浸還是顯得真沉浸，竟不約而同全都沒緩過神來，直到端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微笑著拍了兩下掌，寂靜的殿內開始喧囂，左右不過說和寧不愧當一代才女的名兒，和寧抱起琴羞赧笑笑，眼神卻悠悠落在低頭執著杯袍袖遮了半張俊臉的衛承身上。

一幹將軍心裡早已摸的門兒清，只相互覷覷不說話。可和寧一應發著呆，只見衛承從未抬頭，也不好說什麼，眼神迷離哀切又希冀，這便有些失了公主的禮數。

龍椅上那位主兒輕咳了兩聲，笑著向她道：「臣妹想是想著朕今年新賜給衛將軍的宅邸了，巧匠魯子顏的大手筆，今日宴畢怕是已晚，來日自可一觀。」那廂恍然回神，忙盈盈應了回到座位上。衛承才聽到事情牽扯到自己，起身拱手接了命。

將軍府邸確確建的別緻又氣派，假山花園小橋流水連帶正門前兩頭威武的石獅子一應俱全。然與其說近幾年上京的建築風格有變，倒不如理解成是宮裡那位主子的籠絡，誠然籠絡這個詞不太好聽，但隨便來個正常人，收了人家這麼大棟房子，還是連年增值的不動產，自然要好好為其效命。在衛承回來前把宅邸過到他名下，怕為的就是這個意思。

夜裡衛承回府沒有見到點秋。

彼時後院迴廊深處有個紫衣姑娘正靠在柱子上，額間一道冷冽花鈿，一副甚濃麗的傾城眉眼，好似一卷潑墨紅梅。一雙菱唇紅艷欲滴，波光流轉的眸子妖冶而冷淡，秋波眉微微上挑，冷風吹過紫裳帶起一片撩人的煙霞，如此禍國殃民的樣貌，找出點兒平日里墨點秋的影子著實不易，然那張臉確確就是她。

果然對面一男子聲音清清楚楚傳來：「點秋，你還不回去么？」女子眸色微轉眉眼彎彎，卻隱隱透出拒人千里的清冷神色，唇角輕楊：「侄女兒不曉得小叔叔及此，倒讓您見笑了。」「小叔叔？」男子有一瞬的失神，「你何必總拿這層理由搪塞我。」「啊，對，」點秋眼瞼微斂，「現下是穹澧鬼君了呢。點秋還未拜過。」說著便要福下身去。他一把扶住她微屈的胳膊：「夠了。」

兩人糾纏間，一雙侍女正持著燈籠從他們身上穿過去，點秋抬頭看她們匆匆走遠，輕聲道：「我再不回去，衛承要擔心了。」穹澧眼角閃過一抹戾色，握住她的肩頭：「他現下不過尋你個把時辰，可你離開鬼界已整整四年。」深沉的眸子緊緊盯著她：「你可曾想過我也擔心嗎？」

她輕輕掙開：「小叔叔對侄女兒掛心，侄女兒自是感念，必不會負了您對小輩兒的垂憐之情。」

情之一字本就來的無甚道理，對那個人就是一見鍾情再見傾心三見便付了終生，放到其他人身上便成了一見沒感覺再見沒感覺三見四見多少見仍然沒感覺，這種事真是莫可奈何。

點秋抬頭望望天，抽袖化了人身走出迴廊，仍是那個單純懵懂的小姑娘。今晚於她，於衛承，本就什麼都沒發生。

夜色微涼，點秋揪著裙擺滿目茫然的顛顛兒跑過石橋，正和神色匆匆的衛承撞了個滿懷。

衛承眉心一松，又微微一皺，一把扶住她：「不是讓你不要亂跑嗎？」她從他懷裡抬起頭來，抹一把額上亮晶晶的薄汗，喘氣委屈道：「我哪有亂跑…」「那這麼長時間去哪了？知不知道我有多…」點秋正巴望著聽他把話說完，沒承想那廂後半句咽在了肚子里。

點秋眼睛狡黠的眯了眯，臉頰上攢出個淺淺的酒窩，踮起腳尖抬手捏了捏衛承微微發紅的耳朵，笑的嘿嘿嘿嘿：「你有多怎麼？呦，這兒還挺燙。」那廂額上青筋跳了兩跳：「是你手太涼。」點秋笑意盈盈，仍踮著腳搭著他的肩，倒像是整個掛在他身上，領口一圈風毛微微輕顫，眸子好像倒映了茫茫星子的深潭，正一瞬不瞬的望著他的眼。

兩人就這樣無聲僵持著，衛承喉結上下動了兩動，終於道：「又胡鬧，回房睡吧。」搭在他身上的人兒終於松下勁兒來，半晌蚊子似的哼唧一聲：「腿麻了，走不動…」

「…那就歇會兒再走。」「冷…」

「…抱你回去。」「嗯…」

橋前一簇紅山茶枝條搖搖曳曳，月光夜風中在橋頭上投成亂舞的影子，穹澧無聲從影中踏步出來，衛承橫抱著點秋從他身上穿過去，點秋正閉了眼，整張臉埋在衛承的肩窩，兩人都沒有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