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把你撿回來
九個月前,玉池鄉。
入夜了,顧婆婆打開木屋大廳的屋頂上掛著的唯一的燈泡,大廳亮起了昏黃的光。燈泡在雨聲中輕顫著,搖擺著斑駁的光影。晚餐非常簡單,只有一碟紅燒豆腐和一碟大白菜,最特別的是安以涵的飯碗上放著一隻滷雞腿。
顧婆婆堅持要給安以涵吃,說她受了傷,要好好補補。安以涵拗不過,只能吃了。晚飯後,顧婆婆打開一個CD機,播出了二三十年前的經典老歌。
「這CD機和CD都是昊天給我買的,有了它,我晚上終於沒那麼悶了。」
老歌悠揚的旋律在雨聲中回蕩,雷雨彷彿也溫柔了。
屋子裡沒有電視,不過一個木櫃里就裝滿了各種書籍。
「這些書大部分都是昊天給我帶的,他說怕我一個人在家會悶。」
「你的家人住在山外?」
「我兒子接過我出城,我住了一段時間,不習慣就又回來了。我這一輩子都在這生活,出不去了。」短短几句話交代了她的以前和將來。顧婆婆臉上沒有怨,只有從容淡定和一種知命的坦然。
顧婆婆繼續說:「昊天是個好男人,兩年前他來到村裡,就一直很照顧村裡的老人孩子,我已經把他當成我半個兒子。不過他把太多心思放在我們這些老弱病殘上,就沒空交女朋友了。」
安以涵沒想到她會突然跳到這個點上,愣了愣:「他人好,一定會找到好的女朋友。」
「他也二十八,不小了。哎,對了,你多大?」
這紅線拉得很明顯啊。「我二十六。」
顧婆婆歡喜:「年紀很配哦,我看你們的模樣也很般配啊,郎才女貌的。」
安以涵淡淡一笑:「我有男朋友了。」在山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她的確有男朋友,只是半年前分手了。
「哦!」顧婆婆一臉失望,「也是,你這個俏模樣一定有很多男孩子喜歡。」
「天哥心好人帥,你就別為他擔心了。」
顧婆婆搖頭笑說:「我這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也是,昊天這孩子哪還需要我這老婆子操心。」
和安以涵閑聊了一陣子,顧婆婆看她有點累了,就扶她進房間休息。
只是,屋頂噼里啪啦的雨聲,硬邦邦的木板床,隱隱作痛的小腿,都讓安以涵輾轉難眠。
什麼時候,雨能停?
***
第二天中午時分,雷昊天和杜銘志回到了顧婆婆家。顧婆婆說安以涵還沒醒,雷昊天微皺眉,走進她的房間。她看上去一切正常,除了紅撲撲的臉蛋。
雷昊天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臉色變了,立即解開她的小腿檢查,傷口的位置發炎了。
雷昊天快步走出,對正在吃飯的杜銘志說:「吃完飯立即去英姐家裡拿抗生素,她的小腿發炎了。」
杜銘志一口飯上下不能,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去英姐家?這樣的天氣來回要一天啊。」
「所以你要快,再拖下去,她會有危險。」
杜銘志狼吞虎咽地把飯塞進嘴裡,鼓著腮幫子,走去拿雨衣:「我現在就去。」
雷昊天提了桶水和毛巾進房間,輕輕拍打她的臉:「安以涵,醒醒!」
被驚醒的安以涵勉強地睜開眼睛,迷糊地看著他,雷昊天掀開她的被子說:「你發高燒,我要幫你降溫。」
他把她的衣袖和褲腳挽起,用毛巾為她擦拭。完后,把她扶起,喂她喝水。
安以涵覺得暈頭轉向,靠在他胸膛緩了好久,才勉強清醒些。
「你的腿發炎了,我叫了阿志去拿抗生素,他明天就回來。別擔心!」
「嗯……」安以涵糊裡糊塗地應著。
雷昊天扶她躺下:「餓了吧?我去給你做點稀飯。」
「嗯……謝謝你。」
這一天,安以涵燒得暈暈沉沉,只知道雷昊天隔一會就幫她擦臉擦手腳,喂她喝水、喝稀飯、喝湯。
不知道睡了多久,安以涵迷糊轉醒,月光從窗外透入,她看見雷昊天坐在木凳上靠著牆睡著了。
現在是什麼時候?他為什麼在這睡著了?
她的手一動,碰到了床邊矮凳上的水杯,「哐啷」的聲音把雷昊天驚醒了。
「想喝水?」雷昊天急忙走去,把她扶起來,喂她喝水。
「現在是幾點了?」
雷昊天看了看錶:「凌晨三點。」
「你怎麼不去睡?」
「你一直高燒,我怕你會抽搐。沒事,一兩天不睡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辛苦你了。」安以涵喃喃,心裡有感動在涌盪。
「我既然把你撿回來,就要讓你好起來。」雷昊天拿起毛巾為她擦臉。這霸道的話說得理所當然,不允許一點懷疑,
「你以後去H市一定要來找我,我請你吃飯。」
「好!」雷昊天微笑著,安以涵感覺他的眼像無月夜空中的星。
除了爸爸,他是第一個這樣照顧她的男人,一個把她撿回來再細心照顧的陌生男人。
***
H市。
安以涵緩緩地睜開眼,她又夢見了他,夢到他看著她的眼,夢見他說「等我!」。她坐起來,揉揉眉心中熨不平的褶,他沒在她的現實生活出現,卻總往她的夢裡鑽,難以抗拒。白天,她可以用工作把他的身影趕走;夜裡,特別在夢裡,她就真的一點法子也沒有。
她拉開窗帘,霧霾似乎散了,路邊的公園裡老人家在散步,耍太極,做早操。旭日光華終於在霧霾肆虐了好幾天後重新搶回了天空。
好久沒跑步了,安以涵洗漱完后穿上跑鞋,走出了家門。晨曦揮灑,和暖卻不灼熱。安以涵跑在公園的人行道上,汗水不斷蹦出,激活著身體里每個蟄伏的細胞。
一隻黑狗從她身邊跑過,安以涵的視線掃過它身上的疤痕,她一驚,脫口而出:「阿萌!」
黑狗回過頭看著安以涵,像是不認識,又像是認識。
安以涵四處張望,沒有雷昊天的身影。
「阿萌!」安以涵蹲下向它招手,阿萌猶豫了一下,向她走來。她扶摸著它的頭,「你是阿萌,對嗎?」
阿萌「嗚嗚」兩聲,舔了舔她的臉,尾巴歡快地搖動著。
「阿萌,你是和天哥在一起嗎?他是不是在這裡?」
阿萌向她身後「汪汪」地叫。
「阿萌,你跑太快了吧。」
安以涵的身子霎時僵住,是他的聲音。
「阿萌,你認識新朋友了?」
安以涵慢慢站起,轉身,他穿著天藍色的運動服,身段修長健碩,淺淺的鬍渣讓野性和帥性.交融煥發。
只是,他是嚴文哲,不是雷昊天。
嚴文哲微笑:「安小姐,真巧啊。」當然,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所謂的「偶遇」是私家偵探報告了她的行蹤,他就來了,帶上阿萌。
果然她認識阿萌,阿萌好像也認識她。
真是奇妙!
安以涵低頭看向阿萌:「這是你的阿萌。」
「所以雷昊天不僅和我長得一模一樣,還養了一隻一模一樣叫阿萌的狗。」嚴文哲蹲下摸摸阿萌的頭「這事似乎往詭異的方向走了。」
安以涵無言以對。
嚴文哲說:「阿萌小時候被人毒打過,我收養它之後它對外人的疑心還是很重,沒有人能一見面就接近它,你是第一個。」
安以涵看著向她搖著尾巴的阿萌,嘴唇翕動一下:「他的阿萌,救過我。」
「哦!」嚴文哲注視她「這故事可以說說嗎?」
安以涵不置可否,她在草地上撿起一條樹枝:「阿萌,ReadyGo!」
她的手一扔,樹枝劃過一道拋物線,阿萌向在空中的樹枝雀躍地飛奔而去,安以涵的思緒彷彿也飛回了從前……
***
九個月前,玉池鄉。
杜銘志終於在第二天中午時分趕來回來,這時的雨開始小了,午時的絢日從漸漸變薄的烏雲后透出了光,召喚著被雷雨打得抬不起頭的野草重新昂首挺胸。
雷昊天拿過針和藥水,純熟地把藥水抽進針筒:「這是抗生素,打了針,你就會慢慢好起來。」
安以涵看著他老練的手勢,突然很想開個玩笑:「你保證?」
雷昊天一愣,會意一笑:「我保證!如果你好不起來,我就自己從山上滾下去,讓你去撿我一次。」
「你這話有語病。」
雷昊天滿意地點點頭:「很好,腦子沒燒壞。」
雷昊天把針打進去,他下針的手勢很好,安以涵幾乎沒感覺到疼。
「你的針打得比很多醫生都好。」
「那當然,天哥經常幫孩子打針,他打的針孩子不哭的。」杜銘志補充。
「工多藝熟,沒什麼特別。」雷昊天把針和藥水放好,「打五天,你就會好起來的,我保證。」
針打下去后,不知道是藥力極速生效,還是心理作用,安以涵感覺好很多。或許,人心在彷徨不安時,就是需要一份肯定。
安以涵看向屋外:「雨好像要停了。」
「嗯。」雷昊天看了一眼天空,「明天雨就會停。」
「你做事說話都那麼肯定?」
雷昊天看著她:「對於我肯定的事,我很肯定。」
安以涵笑了:「我能和你做個採訪嗎?」
「病成這樣你還想著工作?」
「你是很特別的人,記者就是要找特別的人,遇到了絕不能錯過。」
雷昊天和她對視一眼:「對不起,我不能接受採訪。」
「如果不是採訪,是聊天呢?」
「那就看你要聊什麼。」
「玉池鄉的人和事,我肯定你知道得很多。我既然來了,就不能空著腦袋回去。」
雷昊天看著她,嘴角微微揚起:「那就看你的腦袋有多大,我知道的事夠不夠填滿。」
安以涵笑了:「我們試一試。」
杜銘志湊過來,笑臉相迎:「咳咳,其實我知道得也不少,我也可以一起來填。」
「要你特地跑去拿葯,辛苦你了。」不能忘了二號救命恩人。
杜銘志呵呵笑著:「不辛苦,就是冒著雷雨爬了幾座山頭,小意思。還好沒被雷劈了。」
「雷神知道你在做好事,絕對不會劈你的。」
杜銘志吐舌:「就怕雷神也看到我做的壞事。」
安以涵認真地說:「你們不像是做壞事的人。」
「那就看你怎麼定義什麼叫壞事。」雷昊天從杜銘志的包里拿出了一大包肉,在裡面挑了塊骨頭遞給阿萌,阿萌伏在他的腳旁大口開啃。
「那你的定義是什麼?」安以涵追問。
雷昊天摸著阿萌的頭:「我沒有定義,只做我認為該做的事。」他抬頭矚視她「所以,別認定我們就是好人。」
「你們救了我的命,光這點就足夠了。」安以涵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