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撩撥(中)

8.撩撥(中)

08

簡讓意外,繼而失笑,「女孩子討這種便宜可不好。」

「原來你知道我是女孩子。」鍾離嫵慢悠悠地道,「方才可是一點兒都沒看出來。」

「你最擅長弓箭,暗器次之,幾乎不用刀劍。」這都是她的手告訴他的,「很少見。」

鍾離嫵視線略過他修長潔凈的手指,看著他掌心清晰的紋路,「你壽命很長,姻緣順遂。」

簡讓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命長就行,財運呢?」

還真把她當算命的了。鍾離嫵心裡又氣又笑,指尖輕輕撫著他掌心一條紋路,「財運啊,以前是撈偏門,進項頗豐,日後有貴人相助,也差不了。你這個人,命還挺不錯的……」

這期間,簡讓將呼吸調整得愈發清淺,視線流連在她纖細修長的手指上。她指尖碰觸掌心的感覺,一如雙福的小白爪搭在他手上,輕輕的,痒痒的。

她語聲徐徐,清脆悅耳,但是透著慵懶和些許的漫不經心,是因此,她不論說什麼,都讓人難以斷定是真是假。

而她此刻到底是在唱哪一出呢?他揣摩不出她的打算,事態也讓他無從看到、經歷——

有輕微的腳步聲徑自入室,男子清朗悅耳的語聲響起:

「阿讓,磨蹭什麼呢?」

鍾離嫵留意到簡讓聽到「阿讓」這稱謂的時候,表情有一瞬的擰巴,大抵是因為她在場心裡不自在吧?她心生笑意,繼而循聲望去。

一名男子出現在門口,身形高大挺拔,身著凈藍色錦袍,劍眉飛揚,目若寒星,氣勢攝人。

簡讓一聽聲音就知道,來人是景林。

鍾離嫵連忙放開他的手。

簡讓倒是不慌不忙的,「急什麼?」

景林看到兩人這情形,唇畔現出一抹笑意,「忙著呢?」

「沒。」簡讓笑道,「窮的沒法兒過了,找個營生賺點兒銀子。」又轉身指一指北窗下的座椅,「坐。」

「還不走?」景林站在原地沒動,打量著鍾離嫵,「鍾離?」繼而視線落在她鞋尖,「這一段不是瘸了么?」

鍾離嫵失笑,很懷疑簡讓嘴毒就是受了他的影響,對這樣的言辭,她自然是不在意的,笑道:「改日再給先生行禮請安。」

「不需拘禮。」景林說起另外一件事,「傅家下了帖子,讓我帶你們兩個過去飲宴,你知道了吧?」

鍾離嫵當然不知道,簡讓沒提過這件事,但是並不打算對景林提及,只是道:「飲宴我就不去了,行動又不方便。」

「也是。」景林頷首,「我幫你把話帶到。」

鍾離嫵抱上雙福,正要起身,水蘇推著輪椅進門,來的正是時候。她坐上輪椅,對景林欠一欠身,「我先回房。」

景林頷首,步入室內,等鍾離嫵出門之後,望著簡讓,「磨蹭什麼呢?」他現在最討厭人不守時。方才在客棧外等了好一陣子,都不見簡讓出去,這才尋了過來。

簡讓只是一笑,「懶散慣了,這就走。」先前鍾離嫵是一句好話都沒有,他自然就把傅家設宴的事情拋到了腦後。值得慶幸的是,她方才並沒告訴景林實情。

景林也懶得管別的,負手向外走。

簡讓邊走邊道:「我沒打算去傅家捧場,去賭坊賭幾把就回來。」

景林才不管他的打算,「好歹去點個卯。」

「……行。」

**

鍾離嫵回到筱園,進院門時看到了麒麟,頷首一笑,「到屋裡說話。」

麒麟稱是,到了室內,恭聲稟道:「今日小的出門逛了逛,遇見了秦良,聽他說了說林氏兄弟的事情。」

秦良就是一年前與季蘭綺同船來島上的人,得了鍾離嫵的吩咐,留心觀望著與她的家族相關的人的動向。

鍾離嫵頷首,「說來聽聽。」

麒麟先從林氏兄弟為官時的大錯說起:「他們之所以躲到島上,是因戰時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用無辜百姓的性命湊人頭充軍功。是因此,他們到了島上之後隱姓埋名。」頓了頓,說起與鍾離淵一族滅門相關的事,「大小姐和夫人的兩個家族落難時,他們就混在行兇的劊子手中間,在當時是頭目。事過之後,對兩家的親朋落井下石。」

「僅冒充軍功那一條,殺他們八百次都不嫌多。」鍾離嫵微微仰起臉,深吸進一口氣,面色變得冷凝。

季萱在意的是仇家對親人做過什麼,只要曾經參與,數得上名號,便罪該萬死。而她更在意的是這些人究竟做過怎樣的罪孽,是否真的該死。

說到底,她是不相信季萱。

「大小姐說的是。」麒麟行禮道,「這三個人,還請您給個章程,讓小的和秦良處置他們。」

鍾離嫵凝了他一眼,笑了,「這段日子太閑,要找些事情做?」

「不是。」麒麟與秦良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兒,鍾離嫵七歲時將他們收到身邊。若沒有她,他們怕是早已凍死餓死。大恩不言謝,這些他不會說,只說眼前事的輕重,「夫人讓您最先除掉他們,必是因他們的分量輕,容易得手。既然如此,大小姐何需為他們髒了手,交給我們便是。」頓了頓,他再度行禮,「還請大小姐恩准。」

鍾離嫵斂目思忖,「讓我想想。」因為自幼習武,遇到事情的時候,她慣於親力親為,讓心腹代替自己的時候很少。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您總不能一直讓我們當擺設吧?況且您這腿腳也不利索。」麒麟知道,跟她擺道理的話,她反倒很難被打動,抱怨兩句遠比一本正經更奏效。

鍾離嫵笑開來,「行啊,我也樂得清閑。秦良與你說過的林氏兄弟的事情,全部告知於我。」

麒麟笑著稱是,把所知一切不分巨細地娓娓道來。

**

歸雲客棧右前方的院落是個四進的宅院,一進是大堂,設有二十張飯桌,來客若是不想在房裡用一日三餐,可以來這裡;二進是廚房、夥計們的住處;三進是二十間客房;四進則是在客棧負責洒掃的婆子的住處。

季蘭綺因為是女孩子,與夥計們住在一處多有不便,負責的事情又與婆子們不相干,掌柜的便專門撥給了她一間客房常住。

客房用槅扇分成了裡外間,外間作為書房,供她幫掌柜的打理賬務,裡間是起居下榻處。

季蘭綺回房的時候,碧玉已等在門外。

碧玉笑道:「二小姐,夫人讓奴婢過來跟您說說話。」

季蘭綺頷首,進門后在書桌后落座,「說吧。」

碧玉屈膝行禮,道:「夫人今晚要去傅家赴宴,想帶您同去。」

季蘭綺卻問:「大小姐呢?」

「大小姐的傷還沒好,夫人就不帶她去了。」

「哦。」季蘭綺乾脆地道,「我不去。」

碧玉似是料定她是這態度,並不失望,繼續道:「夫人的意思是,二小姐最好還是離大小姐遠一些。您來到這裡一年多了,有些事情根本不知道。

「來之前,大小姐萬般不情願,說什麼把她得力的人手借給夫人,讓夫人獨自前來,把您換回去。夫人實在是沒法子了,加之也需要給外人一個說法,總不能讓人們覺得母女兩個平白消失了,便說大小姐離經叛道,不聽她的安排,她實在是沒臉見人了,要帶著不孝女去尋義女隱居起來……」

季蘭綺眉頭輕蹙,「你把話說清楚,為了什麼原因,夫人就沒臉見人了?要說就說全,不說就閉嘴。」

「……是。」碧玉期期艾艾地道,「夫人那時也是被大小姐氣急了,便說她……說她要與江湖浪蕩子私奔……」

季蘭綺抿緊了唇。

碧玉忙又道,「可這事情到最後,也不能怪夫人,大小姐以牙還牙的法子,險些氣得夫人吐血。」

「什麼法子?」

「大小姐命人四處散播流言,說夫人耐不住寂寞,不想繼續守寡了,要嫁給一個放印子錢的,大小姐為此覺得沒臉見人了,要帶著嫡母去尋義妹隱居起來。」

這真就是鍾離嫵辦得出的事。季蘭綺垂眸看向別處,不讓碧玉察覺自己眼裡的笑意,強忍著才沒讓唇角上揚成愉悅的弧度。

論破罐破摔的勇氣和本事,十個季萱也贏不了一個鍾離嫵。

季萱每次想要整治鍾離嫵,都要落個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結果,偏生總是不長記性。

碧玉望著季蘭綺,「您說說,大小姐怎麼能這樣詆毀長輩的名聲呢?」

季蘭綺眉心一蹙,長輩的名聲不能詆毀,晚輩的名聲就能讓長輩隨意辱沒?「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碧玉道:「母女兩個鬧到了這個地步,您最好離大小姐遠一些。」

「這些你們就別管了。」季蘭綺擺手示意她可以走了,自己則起身到了裡間更衣。

鍾離嫵說七日就能除掉林氏三兄弟,她一方面擔心,一方面又相信鍾離嫵的能力,為此,心緒起伏不定。

翌日,季蘭綺又陪著鍾離嫵在客棧周圍轉了轉。

第三日起,鍾離嫵讓她專心回客棧當差,不要在意別的事情。

但她怎麼可能不在意,隨著日子一天天的流逝,對林家三兄弟的情形越來越關注,聽到人談論起三個人,總會留神聆聽,但直到第五日,聽到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有人說林大郎這次的病情一直不見好轉。他到島上一直有些水土不服,不知何時便會渾身發癢,發作得厲害的時候,呼吸困難。這也是他常年都是一副誰都欠他錢的樣子的原因。

又有人說因為林大郎精力不濟,酒館怕是要關張了——林二郎只是看起來和善、勤快,其實是一身懶骨頭,這兩日沒仔細打掃酒館,連防蟲蟻的藥粉都忘了灑在酒館內外,使得客人喝酒喝出了蜘蛛。

至於林三郎,人們則沒提及,因為那個人一直是遊手好閒,白吃白喝兩個兄長,幾日不著家是常事,回家就是拿銀子。連人都不怎麼見到,外人自然無從談起。

**

鍾離嫵和簡讓這幾日過得分外平靜。

鍾離嫵安心留在房裡養傷,腿腳不利落,去哪兒都不方便。

簡讓則從景林那裡搜羅到了幾本古籍,不能據為己有,便親自謄錄一遍,留待日後反覆閱讀。由此,他是每日上午策馬出門,下午、晚間留在房裡書寫。

這日晚間,簡讓用過晚飯,坐在桌前繼續謄錄古籍,四喜坐在桌案上陪著他。剛抄寫了半頁,四喜忽然對著外面叫起來,煩躁地在桌案上打轉兒——它還小,不敢直接跳到地上,就如上桌子的時候,要先跳到椅子上再上桌。

它有這反應,一定是因為雙福來了。

杜衡稟道:「鍾離大小姐來了。」

「請。」

片刻后,鍾離嫵走進來,雙福則因為四喜叫聲的緣故留在了廳堂。

簡讓聽到她輕微的腳步聲,不由側目,「好利落了?」

「嗯。」鍾離嫵走到他近前,抬手安撫四喜幾下,總算是讓它噤聲。

她走路時儀態極為優雅,並且神色一掃以前的慵懶、漫不經心,眼神靈動,笑容宛若和煦暖陽。「活過來了。」他說。本意則是她像是換了個人。

鍾離嫵不接話茬,只說來意:「我來跟你借魚竿。」

「去釣魚?」

「嗯。」

「哪兒?」

「山裡。我二妹告訴我好幾個地方,挨個兒去看看。」

「不借。」簡讓道,「明日我也要去釣魚。」

「那我跟你做個伴。」鍾離嫵道,「我的魚竿還沒做好,你跟兩個小廝不是人手一個么?」

「你少不得又要拉家帶口的,不帶你。」簡讓是知道,她肯定會帶上雙福——帶著貓去釣魚,時間怕是都不夠雙福添亂的。

鍾離嫵凝視著他,笑,柔聲喚道:「阿讓啊。」

「嗯?」簡讓聽她忽然這樣喚自己,嘴角一抽,繼而眉心一跳,心裡要多彆扭有多彆扭。

鍾離嫵特別願意看到他這個樣子,笑得現出幾顆小白牙,身形隨意地倚著書案,把玩著一把小銅剪,「你是小氣還是膽小啊?怕我接著跟你算上次的賬不成?」

上次?上次的事情——「應該是我追著你算賬吧?」簡讓笑著放下筆,「不說我真是忘了。來,別等明日,就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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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寵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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