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歸途(2)
「交換?」武高大挑眉:「交換什麼?」
珍寶:「我有一些功法,可以讓你看……」
武高大驚訝:「讓我看功法?你不怕你祖師爺怪罪?」
珍寶:「不是本門的東西,不很要緊的,是鍛體的功法,說是師門從別處搜羅來給後人強身健體的,況且,本門也沒有很強調不準外泄修鍊法門。我們宗祖鎮元子,不拜三清,不奉道祖,只敬天地,凡是本門的傳承都是自天地中來的,既然是天地中來的,那回報給天地人物又有什麼不可以。我父親總這麼跟我說。」
「哼,」武高大諷道:「你不過是自己學不好,所以不能把師門傳承發揚光大,自然沒法當一回事。」
珍寶不高興,抿嘴:「你別老譏諷我,你只說答不答應。」
武高大掃了一眼旁邊的盧特人,又看看斜後方的一群閑雜人等,目光在那貴公子正在吃的白胖土饃上頓了頓,道:「再說吧。」
商隊龐大,卻令行禁止,進退有度,偶爾有流寇騷擾,卻也能夠打發,隊伍因此行進迅速,車輪馬蹄沿著大路一路捲去,倏忽間又過了三日。
那兩個盧特人見珍寶和武高大沒帶行李,卻總能摸出東西吃,十分疑心他們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食物,一對深陷的眼窩裡時刻埋伏著懷疑,對武高大左瞄右看低聲碎嘴,對珍寶時而喝罵時而邪笑,時而拿一塊又大又香的餡料畢羅逗引她,只是忌憚武高大才沒有過來動手動腳。
珍寶總是趁商隊歇腳時下去溜達,四處走走看看,長長見識,或找人借點熱水,也總是頂著一腦門的白眼回來,因她衣著不好,而這商隊里的人都有些能耐,都當她是奴隸不願與她說話,可又有誰知道她是袋裡揣著金山銀山的大富人呢。
「武高大,哼哼哼說現在到了茶樹嶺,茶樹嶺是哪,離商州還有多遠?」珍寶將之前討來的水分出一些傾倒在杯中,遞給武高大。
「快了,三四日就能進商州,到了商州我們就自己走水路,半日就能到弭水。」武高大接過杯子喝水,側目道:「不過,哼哼哼是何人。」
珍寶喜氣洋洋,她兜里有糧心中不慌,回去就能帶弟弟過上好日子了,不在意道:「我猜他是我們這商隊的某個小隊長吧,我想打聽此後路程,問他高姓大名如何稱呼,他說『……哼』,問他到商州還有多遠,他說『……哼』,問他此地是何地,他還是說『……哼』,皺著臉轉開了三次頭呢,我好不容易才問到一句答話,不知其尊號,只好呼之哼哼哼了。」
武高大端杯的手一頓,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疑心她是不是也在背地裡給他編排名字了。
珍寶:「等到了家,我一定好好答謝你,只要你願意指點我,我定將那極厲害的鍛體法交換給你。」
武高大沉吟不語,他下了山門先奔凡俗界來,本是要去祭拜父母兄姊,以告大仇得報的消息,如果真有好功法給他撿,他當然也不能錯過,於是問:「你打坐之時有何問題,不能靜心么?」
「不是有何問題,是全是問題,我練功多年了,一直毫無領悟,那內視聽息到底是要如何才能做到……」珍寶比劃著,描述自己的體悟。
「碰!!」
平地一聲巨響,前面的馬車急停下來,前方突然爆發出喊打喊殺的喧嘩,四面八方湧來人聲、馬鳴、嚎叫、驚呼,刀兵相接之聲,吶喊命令之聲,箭矢破空之聲,鈍器撞擊之聲不絕於耳。
珍寶忍不住跪在木板車上直起背張望,武高大一手拎起她跳下木板,盧特行腳商倒吸一口冷氣抖著雙手開始祈求神明,兩個女奴手腳利落地將行李捆綁,背到背上。
一群舉著抹刀、割耙、鐵鏵梨和利鏟的亂民朝珍寶所在的隊尾惡狠狠衝來,當先一個拿著長刀的人握刀就朝這邊揮砍,武高大伸手提起珍寶朝外圍提縱飛身而出,騰挪旋轉落在一棵樹上,低頭望去。
只見整個商隊一片混亂,隊伍中間五六輛車與騾馬被坑跌在一個大陷阱里哀鳴陣陣,商隊前面與後面被分隔開,各自被包圍在爛仗之中,四面八方源源不斷地衝來不要命的暴徒,腥紅著雙眼握著手裡的器具蠻拼蠻砍,受傷流血也不懼,即使商隊武力不弱,一時之間也被亂拳亂刀打了個暈頭轉向,有些沒有武器的人剛爬出車就被一腳踹倒鏟爛了脖子。
武高大將珍寶放在樹上讓她坐穩,自己又飛了下去。他也不殺這些凡人,只是飛入人叢起伏穿梭,白衣振袖身形矯健,抬腳踹人,劍柄敲頭,一下暈一個,力道非常人所能承受。
珍寶坐在樹上,看武高大一襲白衣輕鬆穿梭於亂刀之中,身影翩翩如行雲,步履流暢如流水,提縱之間如兔起鶴落,行動之間如分花拂柳,烏鴉從上面俯衝鉤爪為他掠陣,一人一鳥你起我落隨意遊走,一白一黑相得益彰,如同一幅八卦圖、潑墨畫,在亂軍之中行得如一場歌舞一般。
珍寶一時看得入迷了,心中似乎有所感悟,猛地一想,卻又不知剛才腦中一閃而過的白光到底是什麼。
武高大隨意飛掠了片刻,意思意思平息了事端便罷,剛飛回樹上等這商隊的收尾,卻又有一群年紀更大的亂民敲著土鍋衝出來趁亂打殺,武高大見越來越亂,煩不勝煩,便揚手彈出法器洗星河,洗星河乃是用極品的星蠶絲所煉製,銀樣雪亮,千鈞凡鐵也斬不斷一根細細的星蠶絲,因而又被稱為情絲,洗星河一出,凌空勁射,如臂使指,盤旋纏繞,眨眼間便將那些勠力拚殺的人捆了個結結實實。
商隊上下這才震驚,齊整整地抬起來頭,仰望著樹枝上臨風而立、面無表情的武高大,不一會兒,撲通撲通跪下好幾個人,嘴裡喊著「神仙保佑」。
只有隊尾的那個貴公子和所剩不多的力士還在被兇徒纏鬥,貴公子朝武高大呼救,帶著哭腔喊道:「高人,還有某這裡!高人!神仙!救命啊!」
武高大裝作沒看到。
直到貴公子力戰將竭,才被商隊首領帶人救出來,周圍已經躺了一地人,那個曾經當街殺人的力士撲倒在地,被人一刀穿心。
行兇的兩三百個亂民被重新拿繩索捆了,商隊里運氣好的只是沾點塵土受點驚嚇,運氣不好的,卻就此魂斷他鄉了。眾人群情激憤地要用這些人的人頭祭奠同路亡魂,而商隊頭領卻還來不及理會這些,先是急匆匆地到武高大的樹下作揖,感激涕零的話恭恭敬敬說了一籮筐,好歹將武高大和珍寶請了下來,請到隊伍前面一輛極為豪奢的馬車上安坐,那馬車原本是一個西北富商的,富商主動將車讓出來,一副受寵若驚與有榮焉的模樣。而後沒歇上一口氣,首領又與幾個管事清點車馬人貨數,發現死傷人員近百,又折壞了許多的騾子、車架,一桶桶的奶'子被捅穿流光,一袋袋的貨品和糧食撒進泥地……令人心痛不已。
商隊中有人提議將這群亂民綁了,當奴隸賣去南方,抵做補償,也有不少人要去搜刮他們的老巢,一時激憤未平,議論紛紛。
珍寶坐在奢華的馬車內,外面的紛擾被厚重的車幔與門帘遮擋,車輿內鋪著厚實舒適的席茵,有一方矮几和兩邊坐榻,武高大與尋珍寶一人佔了一邊,几上擺著果子,銅爐里燒著熱水,冒出縷縷的裊娜白汽,坐榻旁掛著兩個小小的鎏金銀香熏球。
武高大舒展了一下腰背,將帘子拉開一個角,將懸風放進來,便再度盤腿打坐,十分勤奮。
過了不到一炷香時間,車門被叩叩敲響。
珍寶將門推開,好奇看著車外的大肚富商。
西北富商本是滿臉堆笑,見了車內光景微微一愣,仙人竟然坐在逆著車行方向的不甚舒服的那側,一個小小女奴竟大大咧咧地端坐在順位的坐榻上,手裡捏著幾顆果子吃,矮几上還站了一隻黑不溜秋的烏鴉,膽大包天地啄食著他盛在琉璃盞中的果品,但只頓了一瞬,富商的胖臉上又掬起了一捧熱烈的笑容,彷彿一切理所當然一般。
「這位,高人,」富商拱手作揖,語句緩緩,吐詞頗有鄉音韻律道:「在下乃新州馬富嚴,乃是一介木材商人,此番去東邊拜見雁南的三鎮節度使,不想路上竟能有幸結識高人,實乃三生有幸也!」
趁富商換氣的當口,武高大睜開眼,果斷道:「幸會,何事?」
富商頓了頓,心想果然是仙界高人,毫不廢話,高不可攀,不落俗套,他熱切道:「在下見高人身邊僮兒伶仃,侍者寥寥,特送來兩名潔凈乖巧的美婢,一路為您服侍打理,望高人不要嫌棄,您可隨意差遣。」說罷微微側身,現出身旁兩名貌美窈窕的婢女。
武高大道:「不用,多謝,我不便讓外人料理事物,」眯眼睨著尋珍寶,道:「我這小徒兒雖然笨手笨腳,無能無力,矮似冬瓜,蠢如泥胎,但還是一個好徒兒,」趁尋珍寶還沒有蹦跳起來,趕緊轉頭,極為高貴凜然、義正言辭道:「我們修仙之人,不能與凡俗有太多瓜葛。你的好意,我只能敬謝不敏。」
富商一邊極為遺憾,一邊敬佩崇拜,一邊又難捨聆聽仙人仙音的機會,在車邊說了許多話,又給仙人的「高徒」尋珍寶戴了無數高帽,許久,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珍寶一面拉上車門,一面覺得好笑,笑了不到兩下,突然又板起自己的臉兒,靈活地爬到武高大那邊,並排跪在他身旁,比劃一下兩人高度,道:「我哪裡矮了,我不是矮冬瓜,我在打穀村的娘子里是最高的。」她明明身材很是高挑苗條。
武高大閉上眼,勾唇意思意思敷衍一笑,繼續打坐。
珍寶還待說話,車門突然又被叩叩敲響。
推開門,竟是那位給他倆安排入隊的齊管事。
齊管事上來納頭便拜,嘴裡不住地說著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仙人有罪有罪,武高大耐著性子搭了一陣話,便又問:「管事可有何事?」
齊管事趕緊堆笑,搓搓手,舔舔唇,道:「是有一個請求,請仙人垂憐。」讓出位置來,將身後一位含羞帶怯的妙齡少女推到武高大眼前。
武高大無奈,正想將之前拒絕的套路重複一遍,就聽那位齊管事說:「這是小女憐雙,正是碧玉之年,我本來準備帶她去南邊,去她姑媽那裡尋個好婆家,誰想遇到了您……」嘿嘿笑著搓手,「我聽那話本上說,仙人也是有情之士,時常會在人間與女子有那美妙故事,嘿嘿嘿,我們家特別仰慕修仙的高人,我想……」齊管事推了推女兒,那少女扭捏婀娜地一福,桃腮粉面妙目含春地抬眼看武高大。
齊管事趕忙一氣呵成道:「我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有高攀糾纏之想,不知道小女之姿能否入得仙人高目,請仙人賜予她一夜,只要一夜便好,若上蒼青眼,讓我齊家能有幸一舉懷得仙胎,那真是……」說到激動處竟跪下磕起了頭。
武高大眼睛瞪得跟見鬼了一樣。
少女還在含羞又率真地與他遞送秋波。
尋珍寶聽得嘴裡的果子都快掉了,驚嘆了一聲。
武高大臉色又黑又紅,瞪了珍寶一眼,捏緊拳頭道:「不用,不行,你,你快出去!艾冬瓜,關門!」
珍寶下意識便聽了話,「啪」地一聲關上了門。
靜默一會兒,珍寶笑了一下。
武高大冷颼颼地掠她一眼,抿唇道:「坐對面去。」
珍寶又靈活地爬回去,剛剛落座坐好,外面又響起了第三次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