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花酒
魏長澤這一思過就當真思了半個月。
他一腳踏出思過崖,便看見邵日宛拎著一壺酒站在山下等他。
魏長澤道:「真練功了,沒歇著。」
邵日宛給他逗得笑了一下,道:「我們喝一杯。」
兩人足尖一點身形擦著樹影掠過,一路飛上邵日宛院子里的房頂。
魏長澤打開酒壺,聞了一下,道:「……花酒?」
邵日宛道:「喝酒誤事,意思到了就行了。」
「……」魏長澤無言以對,默默地把酒壺放了回去。
邵日宛道:「你還挑上了?」
魏長澤道:「大師兄,我還是去練功吧。」說著便要起身。
邵日宛攔住他,氣道:「你這人究竟有沒有點良心了?」
「有,」魏長澤道,「可你自己說說,你這接風洗塵毫無誠意啊,還不如讓我練功呢。」
邵日宛道:「你給我坐下。」
魏長澤動作一頓。
邵日宛重複道:「坐下。」
魏長澤只好坐了回來。
邵日宛教訓道:「沒大沒小,恭敬師長知道么。」
魏長澤:「……行吧,喝吧。」
邵日宛沒好氣道:「算了,讓你敗得一點興緻也沒了。」
魏長澤好笑道:「你就喝個花釀,你想有什麼興緻?」
邵日宛平淡道:「你要這麼喜歡練功,那就每日加到五個時辰好了。」
魏長澤道:「您拿我當個人行嗎?」
「你賴我作甚,」邵日宛道,「我本想著你這些日子過得不順,讓你休息休息,是你一句兩句不離練功,我也不好擋了你的路啊。」
魏長澤:「……你講講理吧,話都讓你說了。」
兩人扯皮扯了大半天,一直到了午飯時辰,才大搖大擺的去了飯廳。
飯廳圓桌圍坐了一圈的人,見到了魏長澤進來,吵嚷的氛圍瞬間安靜了下來。
魏長澤只當作不知,晃晃蕩盪的走進去,推開椅子坐到了桌前。
邵日宛走到了最中間的位置,坐下了后平淡的道:「動筷吧。」他開了口,眾人才能用飯。
燁秋坐在了魏長澤的身邊,她站起身來道:「你們嘗嘗這東坡豆腐,後山的筍冒出來了,黃豆也是今年新收的,用溫水泡了一整夜磨出的漿,不能再新鮮了,這可是好東西。」
她伸了筷子給坐在身邊的人都夾了兩塊,問道:「怎麼樣?」說話時看著的是魏長澤。
魏長澤隨意道:「挺好。」
燁秋笑了笑,坐了回去道:「那便好了,也不枉我央了吳媽半天,這東西難做,后廚向來都是買了現成的豆腐來做的。」
魏長澤卻不再說話,他在這些人面前向來寡言,彷彿天生便融入不進這裡一樣。
燁秋這番姿態已算是公開示好了,邵日宛雖覺得這轉折有點神,卻也實在不知道她是哪根筋搭錯了,反正總比橫眉冷對好得多,那就姑且這麼著吧。
日子晃晃悠悠的也就這樣過去了,邵日宛每天早上去掀魏長澤的被子,技藝越來越嫻熟。
魏長澤苦不堪言。
早上被逼著去挨訓聽講學,下午被逼著去練功,晚上被逼著打坐,簡直就是新世紀的三好學生。
在被邵日宛提著耳朵罵了幾次之後,魏長澤終於的突破了築基二層,能拎著劍反抗了,邵日宛一看大喜,勒令他每天跟自己對招。
魏長澤生不如死。
這日,魏長澤躲在屋裡不知幹什麼,邵日宛一推開門就看見他慌張的把一本書塞進了衣襟里。
邵日宛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麼,沖他伸了伸手。
魏長澤道:「……給我留一本唄?」
邵日宛無言的看著他。
魏長澤搖了搖頭,把手裡的話本遞給了他。
邵日宛把書捲起來,一下子敲在他的頭上道:「你挺閑啊。」
「……」魏長澤道,「我還閑?」
邵日宛道:「跟我出去一趟。」
魏長澤一聽不用練功自然樂意,便跟他出了門,他本以為是又要讓他幹活,卻見邵日宛一路往山下走去。
魏長澤道:「你要去哪?」
邵日宛道:「下山找個人。」
他不願多說,魏長澤便也不再問,就跟在他後面,兩人相處時多數還是這樣,各干各的,不多言語,卻也有些默契。
這一走就走了快兩個時辰,下了清明山,是一個小縣城,邵日宛七拐八拐找到了一個小客棧,對帳房道:「天字一號的老人家可在?」
帳房道:「應該是在的,沒見他出來過。」
邵日宛道了聲多謝,便轉身上樓,對魏長澤道:「把你那些混賬行徑都給我收一收,恭恭敬敬的,聽見了嗎?」
魏長澤道:「……混賬行徑?」
邵日宛道:「你以為呢。」
魏長澤:「……我盡量。」
邵日宛猶不放心,訂對道:「我要帶你見的這人脾氣不好,你千萬收斂,若是得罪了,怕是我也得吃苦頭。」
魏長澤無奈道:「我到底哪裡混賬?你若不放心不如我在下面等你得了。」
邵日宛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道:「現在就很混賬,我自己上去做什麼?你以為我是為了誰請的他?」
魏長澤愣了,道:「你請了誰,幹什麼?」
邵日宛道:「你未必知道這人,我琢磨著給你定做把劍,讓他先看看你。」
這禮著實不小。
「大師兄,」魏長澤道,「你說這人情我能還得起?」
邵日宛平靜的看了他一眼,道:「記得我那句話嗎?」
魏長澤哭笑不得,道:「我好好練功就是對你最好的回報了。」
「對,」邵日宛道,「別的不求,你什麼時候能自己起床我就千恩萬謝了。」
魏長澤:……
兩人邊上樓邊聊,正走到了天字一號房,邵日宛伸出手輕輕地敲了敲門。
裡面一個老者的聲音傳來,道:「進。」
邵日宛將門慢慢推開,兩人走進屋裡,發現裡面一片黑暗。
一個老人坐在圓桌上,道:「坐。」
邵日宛道:「勞您奔波了,這便是我跟你說的那個人。」說著讓了一步,將身後的魏長澤露了出來。
魏長澤來的忽然,都不知這人是誰,只好沖他點了點頭。
老者看著他道:「魏家的孩子?」
「鄭老,」邵日宛道,「他離開魏家很久了。」
老者和藹的笑了笑,道:「是我唐突了。」
「沒什麼唐突的,」魏長澤道,「我確是出自魏家,您有話但可以說。」
老者笑道:「你走進來我看看。」
魏長澤向前兩步,他今日仍是穿著那件黑色短打,腰間掛著邵日宛的劍,乾淨利落英氣不凡。
「是個好孩子,」老者點頭道,「摸過骨嗎?」
魏長澤道:「小時摸過。」
老者道:「那人怎說?」
魏長澤平靜道:「我那時還不記事,大抵是些天資聰穎的話吧。」他說的隨意,卻已經算是含蓄了。
老者點了點桌子,示意他把手放上去,魏長澤依言上前,解開了袖口,手掌攥成了拳頭,胳膊上根根青筋暴起。
老者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骨頭,笑道:「你倒沒說假話。」
邵日宛問道:「您可滿意?」
老者道:「這孩子難得,卻也有些可惜。」
邵日宛知道他說的是魏長澤到現在才剛剛開始修鍊這件事,便道:「倒也不算什麼可惜,您給他打一把劍,讓他從現在便開始修鍊,為時不晚。」
老者搖頭笑了笑。
邵日宛皺了皺眉,不知他是什麼意思。
「我命里沒有福根,」魏長澤開口道,「您可惜的可是這個?」
老者道:「你自己知道?」
魏長澤淡淡的道:「大抵知道一點,幼時我娘告訴我過,後來慢慢地經歷了些坎坷,我自己也就明白了。」
老者道:「你小小年紀,倒是看的開。」
「並未看開,」魏長澤道,「不過是習慣了。」
邵日宛不願再聽,打斷道:「您看,這該怎麼辦?」
老者道:「我這輩子還未見過你這樣的人,有如此慧根卻沒有一丁點兒福根,你是個不錯的孩子,若是不嫌棄,可以跟我回去,總比待在這清明山好得多。」
魏長澤看了一眼邵日宛,道:「不是來打劍嗎?」
邵日宛:……我能料到嗎。
老者道:「日宛怕是也沒敢跟你說我是誰,你可知十二連環塢?」
魏長澤頓了一下,道:「自然知道,您便是鄭千秋。」
老者道:「你這孩子我倒是喜歡,想也知道,你若步入江湖外面多半流言蜚語不會少,還不如直接跟我去了塞外。」
邵日宛皺了皺眉,看了一眼魏長澤。
老者道:「我雖是個鐵匠,倒也懂些個粗淺功法,自詡比那邵陽峰強上幾層,那人雖混上了個宗主位置,人品卻著實讓人不齒,你落在他的手中怕也不是自願吧。」
邵日宛也不得不承認,若是跟在鄭千秋的身邊,魏長澤定會更有所成,總比他這個二半吊子好得多,他本只想給魏長澤求把劍,鄭千秋欠了邵家的人情,趁這個機會便用了,卻沒想到鄭千秋卻相中了魏長澤。
他忽然想著,不如就讓他去吧,自己總有退路,魏長澤卻沒有,就讓他去十二塢修習吧,他已經走了一條和書中完全不一樣的路,或許不會再入了魔道了。
魏長澤開口道:「不了吧。」
邵日宛一愣。
魏長澤道:「哎呀,我怕我大師兄捨不得我啊。」
鄭千秋笑了,道:「我自不會強求你,你怕是有自己的想法。」
魏長澤道:「我若沒有福根,那何必強求,您多費心了,不過這劍您還給不給打了?」
「打罷,」鄭千秋大笑道,「打!」
兩人走時,鄭千秋將他們送至門口,說道:「你日後所遇到的事定不會少,你自可以去塞外找我,這劍我回去便打,不日便送至你手中。」
「多謝,」魏長澤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有緣再見。」
鄭千秋:「有緣再見。」
出門的時候,天還大亮,回去時卻已經暗了下來,集市上大紅大紫的燈籠亮堂堂的提前亮了起來,看著極為熱鬧好看。
邵日宛問道:「你怎麼不去呢?」
魏長澤也不裝傻,道:「去與不去有什麼區別?我這人命里沒福,緣淺,既然得了你這個朋友,便守著得了,懶得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