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怒其不爭(八)
第二日邵日宛如約去找了邵陽峰。
邵陽峰高高的坐在練功池前的高台上,邵日宛長劍出鞘,向他行了個禮,他臨出門的時候隨意拿了一把從未用過的,銀色劍柄,上鑲著碎石寶玉,閑的有些俗氣,用著倒也還好,左右不過是用來救急罷了。
邵陽峰問道:「你劍呢?」
邵日宛道:「那把有些重,我且換一個試試手。」
邵陽峰也不知信是不信,只是道:「換劍不是長法,並無益處。」
「是,」邵日宛道,「姑且試試罷了。」
邵陽峰應了一聲,道:「開始吧。」
邵日宛挽了個劍花,挑了劍鋒向前,道:「好。」
只見他眼神驟然一變,凌厲的掃視一周,長劍輕輕震顫,隨著他的身子橫掃,邵日宛身型痩且高挑,耍起劍來格外瀟洒好看,在一片桃林之中宛若謫仙。
邵陽峰打斷道:「停了吧。」
邵日宛急急收了劍勢。
邵陽峰道:「綿軟無力,一副空殼。」
邵日宛應道:「師父說的極是。」
邵陽峰飛身下台,從樹上隨意的折下了一支樹枝,擺了一個起勢道:「看著。」說完身形瞬間向前掠去,擦著邵日宛的臉頰飛過,他動作精簡利落,劍劍到位,身形飛快顯出一片殘影。
邵日宛目光緊緊跟隨著他的身影,將這些都記在腦袋裡。
邵陽峰足尖點地向上飛去,從半空中轉頭,樹枝點在地上險些彎斷,將他彈起,他輕輕地落在了地上,收勢道:「今日後便學這些吧,我那房中還有些秘籍,你要有心便去看看,勤學多思才好。」
這正中了邵日宛的下懷,道:「好,我得空便去看看。」
邵陽峰又叮囑了幾句便打發他走了。
邵日宛拿著通行牌迫不及待的直奔藏經閣。
看著藏經閣的是個年邁的老人,看著像是七八十歲,卻已經看了四百多年的門了,萬千的修鍊者都是這樣,若是沒有機遇天賦,只能活到這個歲數,慢慢等著老死。
邵日宛拿出通行牌,道:「麻煩您。」
老者伸出手接過來端詳了兩下,道:「你好久不來了。」
邵日宛哄道:「近來忙。」
老者將牌子還給他,引著他向里走去,道:「你師父太過於管束了,日日講學,金丹期哪是能教出來的。」
邵日宛順著他應了兩句,道:「師父這次叫我多尋點書來看,我怕是要借走幾本。」
「借吧借吧,」老者嘆道,「這不都是你們的?每日只知道藏在這裡落灰。」他從腰間取出一串鑰匙,顫巍巍的伸進鎖里擰了一下,『啪嗒』一聲,鎖應聲而開。
邵日宛走進去道:「有勞。」然後在裡面將門關上,他走至牆邊,打火石打出一串火花,將蠟燭點燃,慢慢地順著書架向前走著。
他要找一本最適合魏長澤的劍法。
邵陽峰給他們選得劍法多有保守,一絲一毫差錯也不能出,規規矩矩的練,雖然練不出離經叛道,卻也練不出曠世奇才。
魏長澤就不需要這樣了,只要給他最精最深最難的就好,根本不必在意他是不是吃得透,是不是會走偏。
這個人太強大了。
藏經閣里的劍**法上萬本,只要他想,隨便哪個都能給魏長澤搞到。
邵日宛輕鬆的哼了個曲子,手指順著一本本的書脊上劃過——這個不行太簡單;這個又耍起來不好看;這個說的太艱深,他看不懂怕魏長澤糊弄他。
這一找就是一下午,他怕找了個不合適的,挑挑撿撿總也不滿意。
這就像是以前玩養成遊戲一樣,他不斷的給自己的人物加好的裝備屬性,就盼著他壯大起來。
腳邊放了一摞的備選,腳邊的蠟燭已經燃了大半,蠟油順著燈台流了一堆,邵日宛彎著腰順著最底下一排一個一個的找過去,他已經決定再選不到合適的就從腳下這一堆里隨便拿一本了。
忽然間,他看到了一本有些奇怪的書,書脊處用模糊的金字燙著小小的四個字——《昆吾劍法》
邵日宛忽然有一種直覺,就是它了,他把書抽了出來,翻了兩頁便闔上揣進前襟,站起來將之前拿出來的書都放了回去,轉身便走。
老者道:「出來了?」
邵日宛道:「我取了一本書,兩日後來還。」
「好,」老者道,「是哪一本?」
邵日宛心道說了也無妨,這書他都沒聽過,估計也不是什麼出名的秘笈,便如實道:「昆吾劍法。」
老者一愣,道:「昆吾?」
邵日宛道:「您知道?」
老者道:「是一把古劍,你且拿去看,只是千萬不要學,你怎麼會拿了這本?」
邵日宛只是道:「看了好幾個時辰已經眼花了,來一趟不易,便隨便挑了一本想著拿回去鑽研。」
「您知道這本書?」邵日宛又問了一遍。
「大抵知道些,」老者道,「我看了四五百年的藏經閣,哪本書我都是知道的,只是這本有些不同,這是你祖師爺當年帶回來的,這本書當年引起了不小的紛爭。」
「這是一個拿著『昆吾劍』的劍修所著,那人最後入魔了,掀起了不小的風波,引得江湖中人都要毀了這本書,後來卻被你祖師爺爺帶了回來,我曾勸他燒掉,你祖師爺爺只說『這世上沒什麼功法是引人入魔的,只不過是練的人心智不堅罷了』,便放在了藏經閣。」
「不光不燒,他就把書放在了架子上,只是不叫人去練,卻也不藏起來,他只叮囑我,若有人來拿,定要讓他仔細斟酌。」
邵日宛恭敬道:「您且安心,我自己會掂量好的。」
老者道:「那便好了,這世上好的劍法千千萬萬,你也不一定非要練這旁門左道。」
邵日宛笑了笑,並不應聲。
老者嘆了口氣,道:「罷了,我早已不懂這些了。」
邵日宛再次道了謝,走出藏經閣。
他心裡也有些猶豫,一時不知是不是該給魏長澤拿去,這書在他這不能留多久,藏經閣的書都是有數的,說了兩日還便只能兩日還,他還是得給魏長澤抄一份。
邵日宛嘆了口氣,心道自己真是既當爹又當媽,攬了個好活。
正好順便這日還未給魏長澤送過飯菜,不光如此,他自己還沒吃上飯呢,索性給小道童打了聲招呼,又從廚房收拾了些飯菜,拎著飯盒送上了思過崖。
一走進去,果不其然看到魏長澤躺在草垛上睡的醉生夢死。
邵日宛拍了拍他的臉,道:「起來。」
魏長澤把他的手拍掉,皺了皺眉,他睡著了時倒是顯得不那麼囂張無禮,看上去只是一個格外陽剛帥氣的少年。
邵日宛往後退了幾步,忽然喊道:「著火了!」
魏長澤陡然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頭上還掛著兩根草棍。
邵日宛將飯盒放到一邊,直接坐到了地上,道:「睡了一整日?」
魏長澤無奈的閉了閉眼,嘆了口氣道:「剛睡著,真的。」
邵日宛用筷子指了指他,道:「臉上已經睡出印子了,騙我?」
魏長澤下意識的摸了摸,隨即意識到中計,苦笑著搖了搖頭。
邵日宛倒是沒打算追究,拿出一雙筷子遞給他,道:「中午的飯都沒動,還敢說只睡了一會兒?」
魏長澤見他手裡還拿著一雙筷子,便問道:「你沒吃呢?」
不說這個還好,說起來邵日宛便氣,他這邊兢兢業業的伺候他,這廝卻躲在這裡睡大覺。
他從懷裡掏出那本書扔給魏長澤,也不回答,只是道:「你看看。」
魏長澤接過來,翻了兩頁,神色漸漸地認真了起來。
邵日宛也不管他,自己先吃。
魏長澤看了足足半個時辰才抬起頭來,道:「你這是從哪弄得?」
「藏經閣,」邵日宛道,「正巧看見了,覺得這本書倒是像你,許是能入了你的眼。」
魏長澤忽然道:「你都吃完了?」
邵日宛道:「你看了半個時辰,我還等著你不成?」
「不是,」魏長澤哭笑不得道,「你給我送飯,自己都吃完了?好歹給我留點吧。」
邵日宛道:「你吃你自己中午剩的吧,反正你也不練功,吃好的有什麼用。」
魏長澤:……
合著不練功連吃飯的機會都沒有了?
邵日宛問道:「怎麼樣,你喜歡嗎?」
「劍走偏鋒,」魏長澤正色道,「這著書的人絕非凡類。」
這便是喜歡了,邵日宛隨意道:「那你便練這個吧。」
魏長澤猶豫了一下,邵日宛問道:「你不想?」
「不,」魏長澤道,「就它吧,多謝。」
邵日宛道:「今日我先拿回去給你抄一份吧,這書兩日後便要還回去。」
魏長澤道:「不必,我能記得住。」
邵日宛倒是信他能記住,可還是道:「你記得住,我卻記不住,日後你要是唬我我怎麼辦?」
「……」魏長澤道,「大師兄,說點人話吧。」
儘管如此,邵日宛還是拿回去點燈熬油的抄了一份,一夜未睡,到最後看繁體字看的眼睛都花,而且這劍法隔了幾頁就有示意例圖,還要畫出小人,邵日宛簡直心如死灰。
第二天天都已經微微亮起,邵日宛才終於抄完,他從頭看了一遍,翻到第一頁,看到了那行啟卷語: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