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否極泰來(六)
魏長澤來往方便,真氣騰雲只消片刻,夜晚便來找了邵日宛,這場法會聚集了行業精英,安保質量還是很過關的,不過魏長澤來往還是如入無人之境。
順便見了李舒。
兩人倒是都淡淡地不當什麼,多年相交一直如此,近兩年各自走上了不同的路,再見面還如往昔。
李舒問道:「還忌著酒呢?」
「嗯,」魏長澤道,「喝了容易情緒暴戾,」
李舒便笑道:「不喝你也是那德行。」
魏長澤猶豫了一瞬,道:「魏廣延來找我了。」
「猜到了,」李舒道,「吳鵬一脈於他好似蜉蝣撼大樹,除了你我想不出他還能找誰去,你答應了?」
「算是,」魏長澤道,「就算是還生身之恩了,從此再不相欠,日後也好全身而退。」
李舒嗤道:「你非要還清所有人情才肯安心。」
魏長澤道:「欠不起,還了好。」
「若是想走就早些走,」李舒目光放在了門外,看著一院的料峭春寒,都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樣子,「你又沒什麼擔子,別再錯失良機了。」
這話是在勸魏長澤,也好像是在說他自己。
邵日宛坐在桌前陪著方勝下棋,黑白的棋子一顆接著一顆清脆地落在棋盤上,兩人都不怎麼思考,落子很快,一時只能聽見聲聲的敲擊聲。
方勝執黑子,偏頭用胳膊撐著,「我哥一直在生我的氣。」
邵日宛抬眼,「他很疼你了,別多想。」
「也不能算是生氣吧,」方勝卻還是接著道,「他可能覺得失望吧,我緊要關頭絲毫沒有念及他,只顧了自己的利害。」
「李舒這樣的人,沒有人能逼得了他做不願做的事,」邵日宛正色道,「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你也只是按照他的吩咐做了罷了。」
方勝撇了撇嘴,顯得有些孩子氣的固執。
邵日宛便笑道:「安心吧,他更希望你心安理得的當個小王爺。」
方勝道:「我主要是覺得……後來我常想,再給我一次機會,重回獻伏王垂危那一夜,我連夜被送到了他的面前,他拉住了我的手叫我李真。」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仍是會向他要這些東西。」
邵日宛瞭然道:「李舒至少離了獻伏王府尚能自保,可你若是輸了就什麼也沒有了,這本就是人之常情。」
「唉,」方勝嘆了口氣,「我不是這塊料,我哥心裡肯定也清楚。」
「當個閑散王爺就好,」邵日宛道,「誰還指望你建功立業了。」
「也是。」方勝道。
這一局是方勝輸了半子,估計還是沒什麼心思。
月上枝頭,春季常起風沙,打在窗上時還卷集著石子兒,敲得『吱嘎』作響。
魏長澤今晚便住在了此處。
夜裡的時候,邵日宛見他肩頭留了一道並不是很深的劍傷。
他那時顛顛倒倒地眼花,沒有看清楚,好像有也好像沒有,天地旋轉癲狂,他一時抓不住這人的肩膀。
後來一切歸緩,繾綣意濃時,他忽然想起,把著看了一眼,果真是一道兩三尺長的劍痕,顯然這人並未當回事,連藥粉也不曾撒過,此時微微地往外滲出血跡。
邵日宛二話不說披衣起身,去小閣里取出了些瓶瓶罐罐。
魏長澤卻忽然從背後環住他,赤膊著,肌肉繃緊慢慢地用力。
這是兩人之間的小遊戲,他總會用力地去折騰的鬧著邵日宛,像是個小孩子的玩鬧,不過他的勁兒確實比小孩子大了太多。
邵日宛微微掙了一下,轉頭道,「怎麼傷著了?」
魏長澤嗅著他的氣息,在他的脖頸間回道:「意外。」
「也不早說。」邵日宛這樣說,但語氣卻沒什麼埋怨的色彩。
魏長澤身上還帶有情/愛后的曖昧氣息,胳膊上的力氣慢慢地變大,並不放開他。
邵日宛回頭親了他臉頰一下,笑道,「行了別鬧了。」
在這時魏長澤並不像往常一樣聽他的。
這人胳膊上肌肉遒勁,將他越箍越緊,硌得人骨頭生疼,每次也都是這樣,或許是情愛以後,或許是獨處之時,魏長澤時常攥住他的胳膊或哪裡,用力的攥著,彷彿要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他力氣太大,次次都是疼得邵日宛出聲制止了才緩一緩。
這次也是一樣。
魏長澤低聲笑著,那聲音自胸腔流向喉嚨,兩人後背貼著胸膛,將這過程一齊受了一遍。
邵日宛道:「你的事辦得怎麼樣?」
「快了,」魏長澤道,「樓烈昨日吞了一個魂修的修為。」
「隨他吧,」邵日宛道,「人各有志。」
這樣子耳鬢廝磨,過了半天才把手中已經焐熱呼了的藥瓶子用上。
魏長澤躺在他的腿窩上,邵日宛微微的彎著腰,幾縷頭髮順著肩頭滑下來,被他隨意地握在手中一圈一圈的在指間纏繞著。
邵日宛一點一點地輕敲著藥瓶,將藥粉點在他的傷口上。
這點小傷對魏長澤而言實在太過不值一提,恐怕還不如貓爪子撓一下,只不過這樣的金剛鐵骨也是遍身傷痕生生熬煉出來的。
邵日宛腰間還尚且有些酥軟著,魏長澤枕在他身上手腳也不老實,被他拿了下來,「天晚了,睡吧。」
長夜漫漫,並不寂寥。
邵日宛打算再在這裡待上兩日便走,李舒到中原不是來玩的,他也將漸漸地忙起來,念經講學,法會將持續半月左右,像個大型集訓班,他在這裡左右不方便,遇上了熟人更怕惹出什麼麻煩。
他的修為損失到底給他帶了些不方便,不然此時也不至於如此小心謹慎。
第二日晌午,天氣和煦,院里的廚子已經將湯藥熬好,頭兩日是方勝往過來送,然後在他這裡待上半天,聊天玩笑。
不過邵日宛今日的書看完了,沒什麼新鮮的玩意,閑的無事,便自己去端了葯,他雙手拿著那漆黑的托盤,回身關門,一轉身卻見屋中坐著一個人。
封丘坐在他的屋中,啜飲一杯茶。
邵日宛不著痕迹的頓了一下,將葯放下,自然道:「封道長找我何事?」
封丘抬眼看他時,眼中卻有些莫名的意味。
邵日宛坐在桌旁,正面對著他。
「你我可曾見過?」封丘問道。
這話特別像現代直男把妹的開場白:美女,咱倆以前是不是見過啊?
只是封丘絕不可能是這個意思,邵日宛微笑道:「沒有。」
封丘眼神從他面前的那個葯碗上一閃而過。
邵日宛看他這個樣子多半還得醞釀一會,便寒暄了寒暄,「道長何故也在此處?」
按理說交流大會怎麼可能都不會請到一個魔修的。
封丘道:「有件事想問,便姑且留下了。」
邵日宛轉眼看他,洗耳恭聽。
封丘停頓了須臾,忽而道:「你可知我因何入魔?」
邵日宛:「不知道。」
封丘道:「我曾在廣安寺修行,潛心悟道,修習功法,在修鍊的路上並無什麼阻礙,卻從來參不破任何一道禪機,掌門方丈說我『冷漠』。」
「我因『冷漠』入魔,是佛將我拒之門外。」
這是邵日宛第一次聽說,有人會因為這樣古怪的原因入魔。
封丘道:「我從未體會過什麼愛恨情仇,生來如此,不怒不喜,不卑不泯。」
邵日宛覺得接下來他已經可以跟自己告白了,『不過你已經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這種的。
應該不會吧,他心裡驚了一下。
誰知封丘卻道:「入魔不需慈悲本來是正好的事情,只是我的修為已經在數百年停滯不前了。」
邵日宛順勢問道:「這又是為何?」
封丘道:「我只差這毫釐便可坐化成魔,超出五行輪迴,東勝神州從未有過天魔,我無從考證,百年來試過數種方法,都沒什麼用處,不過那日在石壽庄,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機緣。」
邵日宛微微皺了皺眉。
封丘道:「若我未猜錯,你握著我突破的關鍵。」
邵日宛道:「……恕我不知。」
「你曾是金丹期的劍修?」封丘卻忽然轉而問道。
邵日宛『嗯』了一聲。
封丘好似帶著一絲不解道:「你本前途坦蕩。」
「現在也坦蕩,」邵日宛隨意道,「看你怎麼想了。」
這是封丘絲毫不能理解的,在他的眼中,邵日宛的翅膀已經被折斷,失去修為,日日靠著湯藥養身,他將自己的一切都自己斷送了。
如今竟還甘之如飴。
封丘道:「將自己身家性命綁在另一個人的身上,這如何舒坦?」
「他的性命也綁在我身上,」邵日宛道,「這樣就好了。」
封丘頗為困惑,微微皺眉。
其實他是極為俊朗的,從外表來看,誰也猜不到他是一個魔修。
他並非後來人所定義的『面癱』一般的冷漠,真正的冷漠並不是時刻擺著一張生人勿進的臉,他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漠然。
恐怕此刻邵日宛忽然吐出一口血來,封丘都不會管的。
他對世人無愛,對自己也無愛,他不面癱,他只不過情感缺乏。
邵日宛心道,這是精神疾病啊。
與封丘截然相反的是,邵日宛是一個純粹的感性的人,這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人,以愛就可以維生了,他身上都是愛恨喜樂,是一個認真活著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