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大房刁難
霍三娘聽了女兒替平南侯這般辯解,便知道這丫頭春心動了,先前給她挑了好幾家男子,不是容貌不滿意,就是家世看不上。如今有個她看得上的,且門第又高,倒是可以籌謀籌謀。
她的女兒富比公主,有什麼人嫁不得的?
霍三娘想了想,道:「雖說平南侯為人冷酷了些,但少有不好的言論傳出,日後也不必擔心妻妾之爭,況且大長公主又長伴青燈,論誰嫁過去了都能直接當家做主,倒是個好人選。」
她看中的這幾點,也是別人看中的。
庄靜嚮往又失望道:「是呀,他多好,只是女兒連他的眼都不曾入得。」真怕被別人搶了先。
「良緣天賜,急什麼。再不濟還有人力來助——陳媽媽,你著人去打聽打聽平南侯近日的動向,若是有他參加的茶會、花會,花多少銀子都要弄個帖子來。」
董媽媽擅打理內宅,需得在外活動之事,霍三娘向來都是交給陳媽媽去辦。陳媽媽得了令,應了聲轉身便出去了。
霍三娘又安撫了女兒一陣,叫董媽媽拿了幾套貴重的首飾給庄靜,告訴她必要時不要怕招搖,只管往外戴。
庄靜得了這些笑逐顏開,撒個嬌道:「娘,我的月錢還要漲,不然哪裡夠買常用的胭脂口脂。」
霍三娘拍著女兒的手背道:「漲漲漲,只要你能說個好人家。只管去我庫房裡取就是。」
大房花銷太大,大部分都不是從公中出,因此不管多麼奢侈,庄府也沒人敢置喙。
等到庄靜止了哭,擦凈了臉,她又擔憂道:「娘,如今庄顏也十四了,怕是二伯母也要替她操辦這件事。」
霍三娘如何不曉得?若是平南侯真看中了莊家的丫頭,庄顏將是庄靜最大的敵手。
從家財萬貫的商戶之女到正三品的官太太,霍三娘從來都是被人捧著追著,困於一隅之地,膨脹了數十年,她壓根不知道天高地厚,只以為莊家千金看上了,便一定能成。
殊不知京中看好龐致的權貴不知幾何,畢竟平南侯少時的才華很叫人驚艷,若不是他長大之後行事內斂,修身養性,此時怕是已經冠蓋滿京華,哪裡輪得到涼國公陳家、忠勇侯方家、帝師薛家的子弟弄出個什麼「京中三絕」的名頭。
即使龐致如今不沾政事,但他皇帝親侄的身份加上平南侯的爵位,只他想入仕,權勢滔天又有何難?
霍三娘不曾讀過什麼書,《女戒》也只是嫁進龐家假模假樣翻看過幾遍,精明有餘,別的樣樣不足,當即又亂出主意道:「你只打扮得好看些,你且記住,這世上的男子沒有不沾酒色的。就算是要嫁去當主母,端莊不能少,容貌也不能落了下乘。這我又要說起你爹,瞧那兩個姨娘,哪個不是比花還嬌艷。」
庄守仁這些年為了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投入的精力很大,對三個孩子不曾管顧許多,偶然問起幾句,稍有不悅,也是打罵的手段,導致庄靜如今的眼界也只隨她娘一般,看近不看遠,看淺不看深。庄靜又十分依賴母親,自然母親說的都是對的了。
母女兩個聊到此處,庄寶吉從族學里回來,把伺候的小廝甩得老遠,一路蹦跳,手上擒著個彩珠串起來的小人。
風風火火地進了門,庄寶吉一下子撲到霍三娘懷裡,獻寶似的:「娘,快看,像不像孔子?」
霍三娘只淡淡瞥了一眼,敷衍道:「像。今日怎麼回得這樣早?餓了沒有?」
庄寶吉避重就輕,道:「餓了,我想吃肉腸粉。」
霍三娘當即吩咐下人用雞湯煮了肉腸粉端來。
這姐弟兩個只差了一歲,都是小孩心性,平常最愛吵鬧爭寵。庄靜習慣挑刺,冷哼一聲道:「怕是吉哥兒又逃學了。」
庄寶吉被人說中秘密惱羞成怒,賴在霍三娘懷裡漲紅了臉,道:「娘,姐姐又冤枉我,你快罵她!」
比起二女兒,霍三娘肯定更疼小兒子,假瞪了女兒一眼,道:「你且少說兩句,也這個時辰了,該下學了。」
每次和這個弟弟一比,庄靜總覺得自己不受受重視,騰地站起身,斜了庄寶吉一眼,道:「娘,我先走了,免得爹爹待會兒回來拿他發作,沒得連累了我!」
庄寶吉最怕父親突然的發作,聽了這話又惱又怕,蹬著腳不依不撓,帶著哭腔道:「娘,打她,打她!」
庄靜見不得吉哥這幅涕泗橫流的鬼樣子,嫌棄地扯了扯嘴角,頭也不回地走了。
霍三娘和庄守仁關係尚算和睦,但絕不是情深,男子又多愛如花美眷,她只能將心思多放在後宅和女兒身上,眼見著女兒馬上要出嫁,方越發疼愛小兒子。
六月里,天漸熱,即使到了夜裡也都還有些悶熱。蘭兒打著輕羅小扇,等到常喜堂的人來傳飯,才擱了扇子,隨庄顏一道過了夾道去了隔壁的院子。
二房相對其他兩房過的簡樸些,所以庄顏的院子里都沒有開小灶,若不是三房自己出資買了隔壁的院子,鑿通了和庄府相連接,她說不定還要和三房的庶出六妹妹庄佩同住這碧泉居呢。
到了東次間里,庄守義已經下了衙,換了深藍色暗紋直綴,端坐在羅漢柏椅子上。這套桌椅是黃衣的陪嫁,已經用了許多年,表面失了些許光滑,甚至有淺淺的划痕。
庄顏的那些小聰明只有她自己知道,可不敢在不苟言笑的父親面前造次,端端正正行了個禮方坐下,一句話也不敢說。
庄守義凝神想著朝廷里的事,忽然將視線轉到女兒臉上,唇上一字鬍子動了動,道:「顏兒十四了。」
低了低頭,庄顏應了聲「是」。
下人端著瓷盤依次進來,東次間里只聽得見漱口的聲音,再過會兒,便聽不見什麼聲音了。
飯罷,一家三口往院子里去納涼,下人們搬了幾個有靠背的竹椅子,放在大槐樹下面。
庄顏扶著母親坐下,這才挪了挪椅子,坐在黃氏身後還要往後一點的地方。五個丫鬟輪流打著扇子,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蟬鳴聲。
「顏兒有個弟弟才好了。」庄守義又問:「顏兒想不想有個弟弟?」
她父親很少問她的意見,庄顏點點頭,順著庄守義說:「自然是想的。」
庄守義彷彿笑了笑,雙手放在膝蓋處,舒適地靠在椅子上。
黃氏知道庄守義有多期盼這個孩子,但她也怕庄顏受了怠慢,轉頭對著丈夫道:「顏姐兒是你我的第一個孩子……」她還欲再說,庄守義打斷了她:「我省得,她也是我養大的。」
黃氏低下頭,再沒有多說。
庄顏微微捏緊了帕子,母親較之父親要更疼愛她些,只是父親嚴肅霸道又刻板,她的婚事還很難說……
庄守義覺得坐夠了便起身打了招呼,去了前院的書房。
搖了搖腦袋,拋開剛才的胡思亂想,庄顏拉著黃氏的手輕聲問:「此事母親告訴過大伯母和三嬸沒有?」其實不消她們說,起碼的人應該已經知道黃氏懷孕了。
院里微風浮動,帶著淡淡的涼意,黃氏答說:「還沒有,想等穩一些了再說。」
庄顏咬咬唇,隨即建議道:「依我看還是早說的好,多從公中支些銀子出來,不然您的私庫……」家中窘境,她不是不知道的。若不是小時點點滴滴的困窘一次又一次的讓她無措,好好的官家小姐,哪兒有那麼活絡的心思?
黃氏想了想,最終同意了。心裡只默默盼著這一胎真是個男孩兒,否則大房的嫂子又不知道會拿什麼樣夾槍帶棒的話來刺她——其實男孩兒女孩兒她都喜歡的。
坐了有半個時辰,庄顏也辭了黃氏回了自己的院子。
其實她的碧泉居離庄府院牆很近,夜裡沒到宵禁的時候還能聽得見外面的吵鬧聲,只是她愛一個人住,清凈自在,才挑了這個院子。親自給院子改了名字,又種樹植花,把自己的小院侍弄得生機盎然,在無論哪一季節,都有不同的景緻,有時傻看大半個時辰,還會為自己這一方小院的雅緻而傻笑。她是很容易滿足的人。
臨睡前,庄顏喝了口淡茶,自己從頭髮上拔了素銀簪子剔了燈,順了順如綢的墨絲,才躺到了羅漢床上。
將睡未睡,她彷彿看見了龐致那張冷酷又清俊的臉,若是得了這個男子的愛,侯爺夫人的身份不要也是可得的。
少女睡顏安穩,並不知刁難將至。
院牆外,龐致一襲黑衣駕輕就熟地跳下來,鞋襪上纖塵不染,夾道口竄出輛並駕馬車,外面看著質樸無華,內里卻是精緻奢華,三壁浮雕四季花卉,橫椅前一張羅漢柏描金矮几,矮几上擱著一套和田玉的茶具。
龐致端起乳白色的茶杯放在嘴邊摩擦,熄燈前,她是怎麼飲茶的?雙唇直接銜著杯沿還是下唇先沾的杯沿?他可真想明日——哦不,現在就把她抱回家,但是不行,這樣會嚇到她,而且前世庄顏在他最落魄的時候嫁給了他,這一世,一定要讓她心甘情願,開開心心地嫁過來,給她最盛大隆重的婚禮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