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呵呵
等出了宮,馬斯喀就聯絡上兄弟幾個,商議決定明日早朝發作,不給那些癟犢子任何喘息之機。馬斯喀從來說一不二,他果然就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提出欠銀的問題,說那些話就像請了御史台執筆似的。
道理很簡單,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既然是問戶部借了銀兩,那就合該歸還。哪怕不算利息,真金白銀放出來總不能讓你吃了去?今日你借一千,明日他借一萬,滿京城多少官員?每人支一筆去,國庫能不空虛?國庫空虛怎麼辦?還得徵稅!別以為借個銀兩是小事,結果無異於迫害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剮不足以振朝綱!
分明是瞎扯淡,聽起來卻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別說康熙收了笑臉,就連太子也皺起眉頭。
作為儲君,胤礽從來覺得大清朝萬里江山遲早是他的,要是繼續縱容官員打著各種名義向戶部借銀,有借無還,等他登上皇位接手的是怎樣一個爛攤子?
老四早先就提過這茬,那時胤礽沒放在心上,如今細思極恐。
皇阿瑪在位時不把欠銀收回來,難道等自個兒以後去收?
虧得馬斯喀提出來了,養著這些蛀蟲還真是頗大的隱患。
馬斯喀噗通跪下,向康熙請命,使文武百官歸還戶部欠銀,不還錢就抄撿府庫,不還錢就沒收宅邸,不還錢就發賣奴僕,再不還錢流放三千里。
科舉三年一屆,選拔人才無數,今兒砍掉十個,明天就能找人補上來。
馬斯喀說著就瞄向安郡王,冷笑一聲:「不如挑出幾個欠銀最多的,這就罷他們的官,啥時候還上啥時候復職,要是還不上,權當是給天下讀書人一個出頭的機會,皇上體恤民生愛惜人才。」
馬斯喀言之鑿鑿擲地有聲,他深知皇上極太子的顧慮,句句話說到點子上,分明是康熙自個兒縱容出來的,要說也是小事,竟讓他扯到江山社稷上去了,彷彿今兒個不還欠銀,明兒個就動搖國本。
安郡王滿心慌亂,嚇得腿軟。
完了完了,這是報復,是富察家的報復!!!
前幾日得罪了他們,後來都沒動靜,還以為事情已經翻頁揭過去了,沒想到他竟然在這兒等著。
馬斯喀說完,他岳父就噗通跪下,哭得老淚縱橫:「老臣為官四十年,自詡清廉,不想險些犯下大錯。老臣向戶部借銀一回,白銀萬餘兩,願歸還三萬兩,以償過錯,還請皇上寬恕。」
瞧著陣仗不對,欠銀少的就跪了一大片,異口同聲表示願意翻倍歸還。
戶部尚書已經傻眼了,四貝勒胤禛卻是滿臉欣慰。
他邁出一步,向安坐在龍椅上的康熙進言:「馬斯喀大人心懷萬民,實乃百官之表率,兒臣覺得他所言極是,合該拔除毒瘤肅清朝綱。」
事實上,胤禛是做過功課的,文武百官欠戶部白銀一千三百餘萬兩,這數字誰聽了都得震驚。其中接駕和建府支取的數額最大,動則數十萬,上百萬也有。還有什麼生活艱難或者給家中老母做壽無奈手中拮据等等……那些年問戶部借銀是風氣,別人都借你不借,不說被排擠,人家當你大傻子。
說來也是,借出去的銀兩相當一部分都用在皇帝身上了,他還有臉讓你還不成?再者說,欠銀的不說上百家,幾十家是一定有的,法不責眾,哪怕追究起來,只要咬死不鬆口跪下哭窮皇上能怎麼樣呢?
欠銀的多半都是這種心態,有便宜不佔是傻蛋。
難為富察家沒借一分一毫,能做到這點,委實難得。
胤禛早想拿那些蛀蟲開刀,無奈沒找到時機,今兒有人主動提出來,還是正一品領侍衛內大臣諫言,可謂天時地利人和。
他將自己核算出來的結果給康熙默了一遍,欠銀千餘萬,理由五花八門。當初你不寬裕,朝廷拉了你一把,沒理由這麼多年了還不歸還,簡直寒心。
康熙知道自己小看了這事,滿心想的是奴大欺主,可他是做皇帝的人,哪能跟馬斯喀一樣耿直。康熙沉吟許久,目光從滿朝文武身上掃過,最後緩緩開口:「茲事體大,不當聽取一面之詞,此事延後再議。」
……
部分官員本來有事啟奏,全讓這一連串變故鎮住了,誰也沒說出口,到退朝還是恍恍惚惚的。這日的朝會就說了欠銀這一件事,散了之後,康熙命諸位成年皇子移步南書房,雖然沒明說,都知道是為了商議此事。
但凡沒蠢到家,都明白了,皇上既然沒直接拒絕,那再議的內容不會是要不要文武百官歸還欠銀,而是多久還清,不還咋辦。
散朝之後,馬斯喀神清氣爽,心想九阿哥出宮建府之事應該有著落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心裡想的是嫁進皇家在宮裡掙扎無依無靠受了委屈都沒處訴苦的心肝,全然沒接收到同僚的死亡射線。
如果目光能殺人,馬斯喀已經死了千百回了。
殺千刀的混賬!
自個兒沒欠銀就悶聲造孽?
呵呵呵,正一品大員底氣足啊!
可惜了,這事侵犯的不是一兩家人的利益,是一大群人,其中包括太|子|黨,包括大阿哥黨,甚至還有當今聖上同輩的堂兄弟,長輩也有。
他以為自個兒討得了好?
他想不死都難!
眾阿哥還在南書房議事,朝堂上的事已經傳播開了,多少人心惶惶,當初借銀的時候都嫌要得少了,如今讓還,他們從哪兒去挪這筆錢?
皇親國戚、後宮妃嬪、皇子福晉也都得了信。
宜妃早先得了胤禟的暗示,說最近前朝有些動蕩,讓她聽見什麼不必介懷。哪怕有心理準備,宜妃還是一驚,苦思半晌也沒想明白富察家在做什麼?她又怕這次的事牽連到老九讓旁人都恨上他,心裡惶惶不安。
「去打聽打聽,皇上怎麼回的?」
翊坤宮的奴才費了好大勁才把搞清楚始末,回來照原話給宜妃學了學,宜妃心下就安定不少,看來十有**是皇上推手,明擺著告訴滿朝文武該還錢了。
宜妃在宮中多年,很得聖心,行事自然老練,哪怕心裡打鼓也沒逮著誰發作,打聽清楚就直接撒手不管了。左右自個兒娘家欠得不多,主動還了就是,這把火燒不到她身上來,這麼大的事,也不是後宮妃嬪能過問的。
她寬了心,有人沒法寬心,索性多數人理智尚存,上趕著跳出來搞事的也就只有八福晉郭絡羅氏。
她爹娘走得太早,留下來的東西都沒保住,安郡王府為了給她置辦嫁妝就立了名目問戶部借錢,康熙心裡有數,允得很痛快,這一筆就借了二十萬兩,前好些年還有幾大筆,加起來怕有將近百萬。他們一不接駕,二不建府,這筆錢算是很大的。
安郡王府仗著什麼?仗著已故的老爺子是太|祖皇帝之孫,是皇太極七哥阿巴泰的親兒子。
岳樂與先皇同輩,他去后,瑪爾渾繼承爵位,瑪爾渾同康熙是一輩的。
可這層關係不過虛無縹緲,滿京城裡宗室子弟有多少?數都數不清,所以你算什麼?岳樂死後府上就大不如前,如今遇上這事竟然慌了手腳,連正面叫板的勇氣也沒有,好懸沒腿軟跪在朝堂上……爺們不想想辦法,反而讓個外嫁女出頭。
安郡王府要是提前知道,鐵定會攔一手,可他們不知,八福晉得到消息就進了宮,直接往胤禟宮裡去。
胤禟已經領了差遣,正式入朝了,白日里忙得很,這會兒自然不在。寶珠靠坐在榻上做綉活,如今是三月間,衣衫越穿越薄,再有一兩個月天氣就該轉熱,寶珠算了算時間,想給胤禟做身夏衫。
她從陪嫁裡頭挑出最透氣的緞子,選了水色,準備綉上海東青給胤禟做常服,圖案是回門那日求來的,寶珠畫工頗好,卻更擅長春花秋月裊裊煙雲,怎麼也點不出萬鷹之神的氣勢。如今圖紙有了,大小距離都掐准了,她想先綉完整片暗紋,在這個基礎上綉出海東青,至多加些祥雲,旁處留白,有暗紋趁著不顯單調,又能完美呈現圖景。
為了這身夏衫,寶珠很費了些心思,她動作靈巧,進展很快,不過半日已經綉出一小片暗紋。觸手絲滑,輕輕抖動好似湖面波光粼粼,這裡頭摻了銀絲線,看著貴氣逼人,寶珠對自個兒的進度很滿意,正要繼續,就聽到半夏的腳步聲。
「福晉,八福晉在外面,說要見您。」
寶珠挑了挑眉,擺手讓天冬將針線收好,自個兒拍拍衣擺站起身來,出去迎郭絡羅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