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備嫁
這一忙就忙到年末去,其間馬斯喀又找康熙訴了幾大回的苦,富察家兄弟更是排隊請胤禟吃酒,逮著他聊理想聊人生。那話里的意思全一樣,寶珠的身份是不及龍子鳳孫,到底是富察家金尊玉貴嬌養大的,活到今天沒受過丁點委屈,煩請九爺多擔待些。
胤禟想也沒想過,還沒大婚呢,大舅子小舅子隔房舅子就排隊來敲打他了!不過他倒沒覺得冒犯,換個角度想,這是好事,福晉娘家應是極寵她的,哪怕為了她,富察家也篤定要幫襯自個兒,不說三服五服之內,只馬斯喀和他三個弟弟就能做不少事。
領侍衛內大臣、兵部尚書、內務府總管、鑲黃旗佐領……這四兄弟真絕了!
哪怕富察氏得來年三月才會過門,胤禟已經察覺到變化,他往常只同老十好,兩人是打小一塊兒玩的,自從指婚的聖旨下來之後,已經出宮建府的兄弟都請他吃過酒,底下的也來打趣,問說未來九嫂好不好看,富察家那頭是個什麼意思?
撇開羨慕嫉妒以及刻意拉攏的不說,乾乾淨淨來道賀的沒幾個。
四哥其一,他只說成親之後干點正事,替皇阿瑪分憂,別再胡鬧。
五哥其二,只勸他擺正姿態和福晉好好過日子,大婚之後就得把門面撐起來,你讓人小看不打緊,別讓嫡福晉跟著受委屈。
這倆說的都不中聽,卻比一味阿諛奉承好太多了,胤禟承情,回頭就敲打了房裡伺候的。
九阿哥宮裡人人都知道嫡福晉不僅出身好,還得了宜妃娘娘和爺的青眼,全都誠惶誠恐,誰也不敢怠慢。
只慌了個把月,宮中上下就察覺出九阿哥定下這門婚事的好處來。
內務府三千餘人都是上三旗包衣沒錯,但總管內務府的大臣卻是堂堂正正好出身,正三品官職。如今坐在這位置上的是富察馬武,正是未來九福晉富察氏嫡親的三叔,哪怕他沒對任何人說侄女一句好,疼愛卻是不作假的。
自打康熙下旨命胤禟與寶珠結兩姓之好,胤禟宮裡就得了不少好處,撥下來的東西比往常好了不少,分量很足,莫說見著九爺本尊,內務府那頭前來發放份額的哪怕只見著九爺跟前伺候的人都是恭恭敬敬,不敢輕慢半分。
擺正了身份的奴才覺得好,這是跟著享福了。
要說從前吧,因著九爺還沒領差事,哪怕有宜妃娘娘悉心照拂,也難免會被怠慢。九爺同十爺最好不過,四年前,溫僖貴妃辭世,十爺一朝跌落,嘗夠人情冷暖,看他日子過得馬虎,九爺命人私下送了不少好東西去,自個兒這頭難免就短了缺了。
九阿哥胤禟是天潢貴胄沒錯,可皇帝的兒子不止他一個,在這種情況下,得罪皇帝跟前得臉的奴才絕非好事。
但凡不是太過分,皇子阿哥都不會上趕著找內務府的麻煩。
這內務府幹的是卑賤事,卻不是誰都得罪得起的,那些奴才最勢利,但凡哪個主子得勢,好一群人蜂擁圍上,表忠心表決心生怕對方有好處忘了自個兒。若是那些沒啥存在感的皇子后妃,日子不說難過,反正寬裕不到哪兒去,東西是人家挑剩下的,不剋扣份額就不錯了。
跟著沒啥存在感的皇子阿哥,太監宮女才是真難過,沒主子撐腰被欺壓是常有的事,孝敬不少,待遇卻好不了,但凡出了任何事就推你擋刀,好事輪不到,日子過得提心弔膽……如今可算熬出頭了。
卻不是人人都這樣想,皇子阿哥成年之後都會試用宮女,學房中事,這個宮女就是最先跟他的通房丫鬟,能得個格格的名頭。
胤禟的「通房丫鬟」便是劉氏,從前在翊坤宮伺候,她阿瑪在內務府里當著個不大不小的官,宜妃給胤禟挑人的時候,她就順勢上位了。
好日子沒過多久,胤禟房裡又進了個郎氏,這郎氏模樣生得好,看著妖妖嬈嬈的,在床上很放得開,跟了胤禟就奪劉氏的寵。
兩人都是格格,待遇截然不同,皇帝賜婚之前,郎氏全然是把自個兒當主子了,最愛作踐模樣姣好的宮女,同劉氏見面也自覺比對方高貴。
如果說皇帝指婚只是個不妙的徵兆,那宜妃派柳嬤嬤過來訓話那就是實打實把郎氏的臉面往地上踩,那天之後郎氏就急了,想在福晉進門之前牢牢抓住九爺的心,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
她那點兒心思哪瞞得過人?胤禟雖然不著調,也知道福晉才是跟自己過一輩子的,直接禁了郎氏的足,福晉進門之前都不許她出來蹦躂,至於往後,看福晉的。
他宮裡的動靜馬武第一時間就聽到了,這樣的處置倒是令富察家滿意了兩分。
本來恨不得找個後院乾乾淨淨把閨女嫁了,選秀的時候要是沒生幺蛾子,寶珠撂牌子回來,的確能借富察家的勢與人締結契約,確保閨女能舒心一輩子。
董鄂氏作天作地把美好的期待毀了,做皇子福晉,好,也不好。
身份是高,卻不知會受多少委屈,什麼郎氏劉氏不過就是開胃小菜而已。
宜妃娘娘和胤禟明裡擺了姿態,富察家這才稍稍放心。
哪怕這些事不好攤開了說給寶珠聽,福晉索綽羅氏還是給女兒提了醒:「我和你阿媽原想挑個門當戶對的把你嫁過去,仗著娘家疼你,他無論如何都得對你好,他要是對你不好,咱們也能給你撐腰。既然皇上指了婚,旁的念頭就得打消,大婚之後你是當家福晉,哪怕沒如今這樣舒心,日子不會太難過,別使小性,別同九阿哥離了心。咱們富察家的門第是不及天潢貴胄,咱們不惹事,也不怕事。寶珠,你聽好了,富察家不指望靠女兒飛黃騰達,千萬別想那些有的沒,別聽人攛掇,別讓人哄了去,拿不定主意就攤開了同九阿哥說,成親之後你們是夫妻,夫妻一體,夫榮妻貴。」
覺得自個兒口氣太重,索綽羅氏緩了緩。
「既然婚事定了,年前你也幫著看看禮單,做嫡福晉一要管理後院,二要相夫教子傳承香火;三要孝順長輩……當然也不能給爺們丟份。我兒年歲還輕,倒不用太不著急,仔細點,慢慢來。」
寶珠一一應下,又說覺得時間趕,把龍鳳錦被的活派給綉娘了。只綉嫁衣還算輕省,準備再釀些菊花酒,府上留些自用,給宮裡的太後娘娘宜妃娘娘也送一些,秋冬兩季飲菊花酒更好些,暖身子、補肝氣、安腸胃、健腦明目,酒氣也不重,很是爽口,每日飲一杯嚴冬好過很多。
索綽羅氏想想不妨事,隔房三叔是內務府總管,甭管遞話或者遞東西都容易,就由她去了。
自家閨女就是這樣,你給個笑臉她就加倍對你好,早先也擔心會吃大虧,這些年看下來倒沒出過事。
不是沒遇見過口蜜腹劍狼心狗肺之人,那種人遇上寶珠總會自亂陣腳,想推她下水自個兒先落下水,想絆她摔倒自個兒先摔個大馬趴,時間長了全家都放心了。哪怕不是媧皇轉生也是百世好人,明擺著有老天爺照拂,大氣運加身。
憨人有憨福。
到年前,嫁衣已經完成了十之八|九,幾大塊的綉圖都收了針腳,只剩下收尾的活。索綽羅氏來看過,果真是好,自家閨女腦子不算絕頂聰明,釀的酒誰也比不上,一手綉活更是天下無雙。
她從前綉過一幅洛神圖,全圖秀美至極,靈動傳神。稍微挪動腳步,山川變換光影、柳枝飛舞、駿馬揚蹄,還可窺視宓妃動作情態……更難得的,這是雙面綉,背後是曹子建的洛神賦,用的是衛夫人簪花小楷,高逸清婉,優雅至極。
寶珠原想用兩塊玻璃夾做大扇屏風,索綽羅氏嫌她糟蹋東西給攔了下來。
那幅洛神圖只是閑著打發時間繡的,這大紅嫁衣才是真好,勢如九天飛凰,近看精巧無雙。靜置的時候瞧不出什麼,但凡穿上身,款步走起來,龍游鳳翔,嫁衣上所有圖樣就活過來了。
誰不想穿上這樣的大紅嫁衣出閣?來年三月,滿京城都會羨慕富察寶珠。誰也沒她命好,誰也沒她幸運。
十月間,菊花酒就送進宮了,太后和宜妃各得了五壇,胤禟聽說之後就討了一壇去喝,起初感覺有些淡,回味卻很悠長,一小杯下肚能暖半天,北風刮著也不覺得冷,心裡火熱火熱的。
胤誐是天天往胤禟那邊跑,跟著嘗了一口,原本嫌棄說是娘們喝的,一點兒不帶勁,半天之後又找上門來,哭冷哭餓哭窮哭慘,強行分了半罈子過去。
胤禟是有心得瑟,結果得瑟過頭。他滿心不樂意,還是給老十分了,分完就往翊坤宮跑,找親娘抱怨說老十真土匪行徑,又厚著臉皮討了一壇去。
宜妃跟著笑了一場,笑過之後又在心裡記上一筆,這富察氏是好,往後多照拂她。
心裡這般想著,宜妃又問柳嬤嬤說:「我前頭吩咐你的事可辦好了?」
「娘娘放心,老奴狠狠敲打了她們,誰還敢作夭仔細她的皮。」
宜妃閉眼靠在榻上,緩聲道:「劉氏瞧著還算本分,郎氏心大了,我原想削她一削,禁了足也罷,留著給老九媳婦練手。」
柳嬤嬤趕緊拍馬屁說:「娘娘心善,富察氏能給您做兒媳真是命好。」
聽了這話,宜妃輕笑著瞥她一眼——
「你這老貨,慣會哄人。」
「要說是她命好,本宮才是運氣。虧得沒攤上董鄂氏,前頭在德妃宮裡仔細瞧了一眼,那也是個心大拿不住的,再有個能耐的阿瑪,能安分在老四後院里做格格才怪了。董鄂氏保准能幹出大事來,富察氏配我兒正好,心思正,瞧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