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爹爹
北靖王,大夏僅有的幾位異性王之一,世代功勛卓著,盛寵優渥,如今府里的老太妃就是當朝大長公主。可惜前代王爺英姿天縱,卻在雲貴作戰時,不幸染病。得勝還朝,還沒半年就沒了。而感情篤厚的王妃也抑鬱成疾,一病歿了。如今偌大北靖王府,就剩下大長公主一人,守著孫兒許廷顥。王府三千里地一顆獨苗,那是何等寶貝?
以前女兒膽大包天,言語置氣小王爺,皇姑溫和大度,只當是小孩玩鬧,並不計較。賢妃卻是暗地裡捏把汗。只是女兒向來主意大,又固執。「北靖王府都是二爺主事,他又得愛重,又是如今許家門面擔當,還與帝王是連襟,長公主固然尊貴,卻是個婦人,又年邁力衰,北靖王府將來到底如何,都還不一定呢。」
方才聽採菊說女兒硬把小王爺拽回來,小王爺還一手的血,賢妃魂飛魄散心急火燎的趕回來。一看場面沒嚴重到超出控制,鬆了口氣,脊背上的冷汗才消下去。
「六兒,小孩子一塊玩呢,哪裡有什麼真正的深仇大恨。你是姐姐,要有點風度,心胸寬廣些,不那麼記仇其實人可以活得更輕鬆,哎,我的話你總不聽。你又對小王爺發狠了?」
而好好,她現在又尷尬又訝異的看著面前這個小東西。除了顏值還在,威儀呢?手段呢?冷淡呢?氣場呢?一個摔倒了就掉眼淚的小娃娃,嬌嬌嫩嫩連性別都看不出來,被欺負了還沒能力反抗的寶寶,這是她爹?而對方現在昂著頭看著她,唇白齒紅,玉團似的臉蛋。湊近了細嗅,身上還有甜甜的奶香味兒……目瞪口呆。
「賢妃娘娘。」他指指好好:「公主沒有怎麼樣。我們剛剛在玩。」
難得她沒有怎麼樣。賢妃一顆心臟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讓我看看你的傷。」她一矮身在朱紅繡花錦墩上坐下,小心的拿過他的手,還好,不算嚴重,只是蹭破的範圍有點大。
「母妃,小王爺的右膝好像也受傷了。」好好聲如蚊蚋,臉皮發燙,現在是真害臊了。她剛剛,竟然要脫爹爹的褲子。
僵立如柱,目瞪口呆。
甚少聽她建議的女兒顯然是一幅認錯樣子,這讓賢妃頗覺欣慰。也不假手宮女,親自出手脫掉了他的鹿皮小靴子,冬季的絨褲很厚,不好卷上去,脫下去又怕著涼。賢妃叫人把掐銀絲銅胎鎏金小手爐拿過來,放在毛巾里一裹,推到他身邊,這才去解衣帶。她顯然對照料人極為熟手,從神態到動作都讓人安心多了。
許廷顥這次沒有躲,他裡面穿著柔軟紅綾彈墨褲,可以推上去。
原來不用脫光啊。原本轉過身,擺出正經姿態的好好,無意中偷瞄一眼,摸摸鼻子道:「那你方才羞什麼,弄得我跟壞人一樣」。許廷顥愈發低了頭,折梅在一邊察言觀色,心道,那是因為公主你方才的表現實在是太像個壞人了。
細白蘿蔔似的小腿,軟軟的,滑滑的,膝蓋那裡果然紫紅一片。剛才磕得不輕。好好為自己那個掃堂腿深感愧疚,明明是爹爹教她的,現在她卻用來對付年幼的他。
「不用生肌膏,把三七活血酒拿過來。」賢妃娘娘伺候了好好兩個多月,從破布一樣的身體,又把她養成現在這樣,一般的跌打損傷顯然不在話下。好好哦哦答應著,親自去翻抽屜,松木黃油盒子里,冰布口袋裝著一大瓶。小銀碗里倒了點,賢妃先用勺子親自喝了一口,這才舀在掌心,搓熱,握住那小膝蓋輕輕按摩。
她向來做小伏低,這舉動是為了表明藥品無害。好好驚覺這賢妃看上去毫無心機,其實很多事情她都能考慮到。
許廷顥看她在一邊站著,低著頭不說話,一幅乖寶寶樣子,忽然就笑了。原來她背後那麼囂張,見了家長,也跟鵪鶉一樣。他不知道無論原主還是好好都不怕賢妃,好好敬畏的,只是他罷了。
這一笑,格外驚艷,尤其那雙眼睛又俏皮又靈動,讓好好驚訝的張大嘴巴,她爹向來都是冷笑,淡笑,陰笑,鄙視的笑,無所謂的笑,這麼純真無邪的,從未見過,簡直殺傷力太大。噗啦一下開了一臉百合花。好好目瞪口呆。
為了防止小孩著涼,賢妃按摩一輪后,立即為他穿好衣服,叮囑他回家后要告訴奶奶,再推拿幾次。許廷顥點頭答應,賢妃娘娘卻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那鮮紅的蜀錦料子上,赫然一個洞,洞口有烏黑燒灼痕迹,顯然是剛燒到的。賢妃的臉又苦了,這倒好,把罪證都留下了。「六兒,你是不是用鞭炮丟了小王爺。」
好好急忙搖頭。她哪有那麼壞?
許廷顥也擺擺手:「是我自己方才在前院那裡站著,應該是不小心被濺到了。」
賢妃忙叫人取針線小簸箕,許廷顥卻道:「夜裡做活傷眼,不勞娘娘費心。我得去找奶奶了。她會擔心我的。」
「大長公主在養心殿嗎?」賢妃娘娘知道皇帝敬重這位皇姑,每次進宮,陛下都要親自召見商談,特為優待。
許廷顥點點頭。好好便彎腰把鞋子撿起來,握住那裝在白棉襪子里的小腳,給他套上去。許廷顥顯然嚇了一跳,好好感覺著他的力道應該是想一腳踹過來,可惜被好好使勁拿在了手裡。反抗不能。
聊作彌補吧,剛剛實在太失禮了。
她親自把小皮靴套好,整個景福宮的人都驚落了眼球。許廷顥看看那白生生的手,輕輕動了動腳趾,又歪頭看了看她。完全不懂她的態度為什麼來了大轉彎。好詭異,超出他的理解範圍了。
「謝謝殿下。」
「我應該的。」好好欲哭無淚,她都幹了什麼呀。許廷顥顯然詫異她為何這樣講,輕輕揉了揉膝蓋,難道往日欺負他的人,現在總算認識到了自己的愚蠢?隨即一臉嚴正「知錯就改,還是好孩子。」奶奶平日就是這樣跟他講的。
話一出口,本來很嚴肅的好好又目瞪口呆。太熟悉!這話講的,妥妥是她爹了。不過好好當初挨教訓,許廷顥那語調是清雅的,態度是莊嚴的,神態是冷淡的。而不是現在這樣,奶聲奶氣,甜脆的像啃蘋果。真是,一點都緊張不起來了。
他從袖子里摸出一根髮帶,把頭髮攏起來,想了想,又交給賢妃娘娘,說話很禮貌:「勞煩娘娘給我紮起來。扎到這裡。」他比比自己的頭頂。賢妃本就是熱心腸,對這種美貌規矩的小孩,早就喜歡到心坎里,她叫人把梳妝鏡匣捧過來,梳給他看:「這樣嗎?」
「不是。」許廷顥小眉頭皺著,彷彿在思考,卻說不出自己那是什麼髮型。難道是小辮子?也不對。好好察覺出異常,她方才見到爹爹,他正一個人站在燈籠下面,頭髮也是垂著的。又怕黑,卻又不往人群里去,他隨身收著髮帶,難道是……
好好皺起了眉頭,難道是被熊孩子給熊了?惡意拽掉對方的髮帶,拉對方小辮子,踩對方裙子,或者弄髒書本,丟鞭炮嚇唬什麼的,往往來自小孩簡單又真實的惡意。而他是不想讓奶奶擔心,所以要裝束妥當了才回家?
爹不愧是爹,還是個寶寶就這麼懂事了。遙想當年,反應遲鈍思維簡單的自己,好好深深不平:同樣是人差別怎麼就這麼大呢?
「讓我來吧。」好好拿過鐫刻花鳥紋的檀木梳子,把頭髮重新打散梳通,略微回憶了一番。她小時候,許廷顥也是非常簡單給她在頭頂束髮,打扮的像個小子,有時候為著練武方便,還會全部纏起來,活像一朵香菇。等她七歲,許廷顥就不管了,全部交給選派的麽麽。好好的裝扮才開始用來區分性別。
其實不需要什麼繁複的花式,也不分梳,就是在腦後束起來而已。賢妃大搖其頭,女兒的挑剔精神哪去了?這也太隨便。不料許廷顥卻十分開心:「就是這樣。」
笑得好甜,牙齒好白。又想揉他的臉了。她爹竟然可以這麼軟糯?好好掌心在發癢。
許廷顥被賢妃娘娘親自牽著手送走,他中途又扭過頭,看了好好一眼。好好不明所以,呲牙揮手:「下次來玩啊。」
「公主也早些安歇吧,您才剛大好,不能太累,現在時辰不早了。」折梅過來勸她,好好還站在那裡,默默看著宮外,目瞪口呆。半晌,被折梅扶著,又坐回了床上,抱著腿繼續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