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母親
?就在所有人認為,事情已經結束的時候,收完徒弟的白丹師卻又走到長默三人面前。
「你這小孩,」他看著樊笙:「你體質特殊,瘡毒暫時不解,以後努力修習,等待疫力提升自會好轉,在此之前,切莫灰心。這裡有一瓶外用丹藥,對瘡毒有所緩解。」
樊笙獃獃地接過白丹師遞過來的丹藥,他無措地看著對方,囁嚅道:「可、可是我買不起這麼貴的丹藥……」
白丹師:「送給你的。」
樊笙一時愣住了。
纏著白布的手緊緊攥著白色的藥瓶,連擠壓到傷口也不覺得痛。
他覺得自己很幸運。
得了這一身臟病,連他自己都嫌惡自己,這一段時間嘗遍了人情冷暖,原以為不會有好運的事情發生了,然而在今天卻認識了到兩個願意和他做朋友的小夥伴,還有眼前這個俊美的青年,身為一個高貴的丹師,對他這樣的貧家小兒不僅沒有半點嫌惡,還溫言安慰,細心贈葯。
濃濃的感激和孺慕擠壓在胸臆無法表達,最後化為重重的一記叩謝。
長默看這情況就知道白丹師收復了一枚腦殘粉。他原本就覺得白丹師性格不錯,現在更覺他人是真好。如果前世,他定努力勾搭跟他做個好友,這一世,身份年齡放在這裡,他暫時是不夠格的。
正有點小憂傷,白丹師卻轉而面對他,臉上有躊躇之色。
「長默是吧。」白丹師道:「早在數日前就聽營房管師提起你,說真的,我對你接疫所表現十分好奇,今日你又讓我吃驚一次。你的體質定有特異之處,可惜我知識淺薄,是好是壞,無法得知。或許多加接觸,能有結論。」
「你若有意,今後沐休或是得閑,可到丹院當個雜役弟子。我雖然只是一個初級丹師,倒也能給你一些修練上的指導。當然,代價是你每隔一段時間必須向我報備身體和修練上的情況,有時可能會讓你做一些小測試,在無損害你性命的情況下——你願不願意?」
長默聽到身邊好多小孩呼吸加粗的聲音。
進入青雲丹院,得到丹師指導,哪怕是以一個雜役弟子的身份,這絕對是一個難得的機遇。
可是,這機遇也伴隨著莫大的風險。
長默看得出白丹師是一個坦蕩的君子,否則他想觀察一個像他這樣毫無出身、沒有資質的葯童,只需要利用丹師的身份一聲命令,根本不需要任何代價,根本不需要坦言告知。
然而,白丹師可以信任,其他人呢?
白丹師還有背後的家族,一脈相承的師門,他有同僚,有追隨的扈從,甚至還有一隻對他虎視眈眈的靈獸呢,一旦知道他體內的木異能,白丹師或者能堅守良善之心,其他人呢?
可能他現在拒絕白丹師,還有其他對他感興趣的人,但那畢竟是未知之事,而他的評測結果是廢資質,就足以讓大部分人止步了。他不認為自己就一定會面臨其它危險。
相反,如果他答應白丹師,種種測驗之下,他的木異能肯定無法再遮掩,這個秘密就是他的弱點,將弱點呈於別人分享,不是長默處事的風格。
哪怕眼前的誘惑是株人蔘果。
長默幾乎是在瞬間就堅定了想法,但他也沒有立即拒絕白丹師,只是謹慎地行了行禮:「丹師大人,這件事情可否容小子再考慮考慮?」
他的態度十分恭敬,白丹師也沒有不快之處。「若要找我,可到青雲丹院通過這塊令牌通報。」
長默接下一塊青色的令牌,雖然拒絕了白丹師,心裡卻無比感激對方。
這塊令牌的份量,不僅僅是青雲書院的敲問磚。
有了這塊令牌,就算今日之事流傳出去,有其他對長默同樣感興趣的人,不想得罪青雲丹院的丹師,就只能先止住念頭了。
它等於說,這小孩以後就是白丹師罩的人了!
還有什麼好處能抵得上這句話?長默再無知也知道一個丹師的份量。
白丹師繼續道:「我雖能將你的資質定於下等,但廢資質根本不利於修行,你如今通過灌體依然沒有凝聚疫力,今後更是千難萬難,你要有所心理準備,益加刻苦修練,不要輕言放棄。這二瓶聚靈丹,或許能對你有所幫忙。」
長默又接下了兩瓶丹藥。
心裡飽飽暖暖的,這份贈令賜葯的恩德,也許對方只是舉手之勞,卻值得他牢記一輩子。
長默在心裡暗暗提醒自己,他如今沒有能力,以後若有可能,定要回報這位好心的丹師一二。
孩童們再次上了馬車,駛向外事府。
大片的風景被甩落在身後,評測之地,驚鴻一瞥的葯田,那群帶給他們短暫驚奇和快樂的水犀獸,還有細府十營的營地,那讓這一群幼童經歷生死一線的地獄之地。
終於可以回家了。
不知道是誰點醒了這一句,孩子們像都從噩夢裡驚醒了一般,突然都鮮活了,笑的笑,哭的哭,有的激動地揮舞著拳頭。
連沒有得到白丹藥青睞而異常失落的金小胖也原地復活了。
胖子叨念著自己如何想念他的胖子老爹,雖然老爹在小妾生了兒子之後便有些偏心,但知道他大難不死,一定很開心;樊笙也開心,同時也在煩惱,擔心自己沒好的瘡症會給親人帶來負擔,鄰裡間會有閑言碎語,體弱的母親會傷心。
一群從牢籠放飛的小鳥,外頭有所期待著的,敞開著懷抱的親人。
連煩惱的,也是快樂的煩惱。
然而自己卻不是他們中間中的一員。
長默已經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一個人的生活,長到忘記有親人是什麼感覺了。
此時即將面對多出來的親人,甚至有些茫然。
原主的親人應該會來吧?自己這個奪了人家兒子身體的冒牌貨,該如何面對他們?
他想了想又失笑,自己根本不該有這樣的負擔。佔據了小孩子的身體又不是真的小孩,怎麼也變得軟弱起來。
嗯,就當多出一個養母好了。如果人真還不錯,他會當親生母親一樣孝順的。
外事府有兩個門,一個喜門,一個陰門。
喜門報喜,陰門報喪。
喜門停著瑞獸,陰門棲養喪鴉。
不知什麼時候有個傳說,給瑞獸進獻供品,可以保佑孩子逢凶化吉,是以如今府門前左右長廊,擺滿各式果品。旁邊則站著諸多翹首期盼的父母。
有小孩遠遠就看到自己的父母,拚命揮手。這一下猶如一滴冷水滴入沸油,小孩大人都激動起來啦!兒子撲進母親懷裡,母親摟著心肝痛哭,各種喜相逢,催人熱淚。
胖子的老爹果然很胖,長默被嚎啕的大小胖子拱到一邊,樊笙的眼神在人群中拚命穿梭,亦是猛然身體一震,鬆開長默的手。
長默拚命在腦子裡回憶原主母親的樣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原主死前的痛苦影響了他的記憶,又或者是面對越熟悉的人越不會仔細打量他的外貌,他能想到的只是一個面目模糊的女子形象,十分溫柔可親。
突地,一記大力將他撲倒。
眼光的余影只看到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然後,身體就被狠狠摟入一個柔軟懷抱。
一股熟悉的味道侵入鼻尖,帶著溫柔的,舒適的,令人安心的感覺。
這是……原主的媽了吧?這種類似找到組織,被接收了的感覺讓長默鬆了一口氣。
然而一口氣還沒喘勻,又想到自己的臉正埋在一個年青婦人的胸口,披著成年人內芯的長默又是一僵。
「嗚嗚!默兒,你讓娘擔心死了啊!你沒事,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嗚嗚……」
可憐天下慈母心。看著眼前激動嗚咽的婦人,想到其實已經死去了的原身,長默的眼眶不禁也是熱熱的。他猶豫了下,輕輕地拍了拍婦人的背,輕聲安慰。
「好啦……娘,」長默不自然地喊道:「我沒事不是件好事嗎?不要哭了,傷身。」
婦人拭著眼淚,破涕為笑:「是、是!你看娘!實在是太高興了……」說著擦著淚水直起了身。
這時候長默終於看清楚了婦人的臉,一下子呆住了。
這是個普通農家婦人打扮的女子,布衫布裙,頭上包著半舊的布巾。中等個子,長的卻瘦瘦巴巴的。她雙眼紅腫,容色憔悴,一道陳年像是利器劃過的傷痕從眉間劃過左半邊臉,使得原本美麗的容顏徹底破了相。
但長默關注的並不是這些。
儘管已經很多年不曾再見了,記憶里溫柔的音容笑貌也因為殘酷的末世變得模糊,但長默還是一眼就認了出,這個婦人竟跟他在末世病毒爆發時死去的母親長得一模一樣!
「!」
「……默兒,你怎麼了?」
看出長默瞬間的怔愣,婦人不禁又擔心起來。
長默雙唇顫抖,死死擎住婦人的手:「媽你是不是叫許瑛?」
婦人無措道:「娘確實姓許,人喚瑛娘。默兒,你……」許瑛娘話未說完,就見得眼淚迅速將小兒子的眼眶蓄滿,她早先還一臉沉穩,理智,小大人模樣的兒子突然像頭小豹子一樣一頭扎了過來,撲進她的懷裡,緊跟著發出驚天動地全沒形象的號啕痛哭。
一臉又懵逼又心疼的許瑛娘:「……」
旁邊摟著淚著撒嬌著突然感覺身邊有個聲音響得突破天際完全破壞了氛圍的眾人:「……」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