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回家
?長默這一哭真是半點含糊也沒有,把他的意外、狂喜、這些年累積的孤獨與對母親思念之情宣洩得乾乾淨淨,毫無保留。
他已經認定,這就是他的媽了。
哭完,難得害羞了。
「媽……娘,妹妹呢?」
許瑛娘道:「你妹妹在家裡。這兩天葯田情況不太好,我讓她在田裡守著。」
長默皺緊了眉:「那我們趕緊回去吧。您的身體怎麼樣了?我走之前,沒見您臉色有這麼差。」
許瑛娘柔聲道:「兒是娘身上一塊肉,你去了那樣的地方,娘如何能沒有感覺?但你現在平平安安出來,娘也好了。」
長默有些懊惱:「可是兒子沒爭氣,資質評測結果很一般。」
許瑛娘忍不住愛憐捏捏他的小臉:「一般就一般,娘只要你回來就好。」
她覺得兒子走了這一趟長大了。以前一團稚氣,靦腆內向,十分依賴母親,現在會跟她交流,會關心她了。臉上也完全沒有那些不好的東西的陰影,變得活靈活現、鮮活了。
她喜歡這樣與兒子交流的感覺。
母子倆都是一臉喜色,手牽著手,過去跟長默新認識的小夥伴作別。大小胖子剛好也敘完了話,招著手,幾人湊到一起,金光閃閃一身富氣的大胖子往荷包里一抓就要給他兒子兩個新朋友發銀子,許瑛娘與樊氏夫妻幾個大人趕緊推辭,這番動靜立刻引來周圍有人不屑的目光,幾個人卻不以為意,氣氛熱熱鬧鬧的,雖然身份不同,彼此也沒有互相輕視的意思。
瑛娘是乘坐驢板車過來的,就停在路邊牌坊之下,長默走過去,看到趕車的位置坐著一個壯漢,看到母子過來,扭頭憨憨一笑,比劃著手跳下了車,給他們騰了位置,他則在前面牽著驢。
許瑛娘腳下加快了兩步,朝男人打了聲招呼:「啞二哥。」男人點了點頭,望向長默。瑛娘扯了扯兒子的手:「叫啞二叔。」長默乖乖地叫:「啞二叔。」男人露出大大的笑容,摸摸小孩毛絨絨的腦袋,從懷裡取出一個藍布包,揭開取出一截纏著一截帶著翠綠葉子的枝條的紅繩,戴到長默的手腕上。瑛娘連忙道:「快謝謝啞二叔,這是他給你求的避穢保平安的疫繩。」長默便嘴甜地道了一聲謝。男人擺了擺手,輕輕一撈將長默放上了木板車。瑛娘在男人的示意下也上了車,男人看他們都坐穩了,沒有猶豫地牽著驢繩走在前面給母子駕車。
瑛娘忍不住道:「啞二哥,真是勞煩你了。這麼來回走一趟可夠累的,要不還是一起上車坐吧?我看這驢子結實著,沒有問題的。」
「咴咴咴~」驢子像是應和她的話,叫。
男人愛惜地摸了摸驢頭,大力擺著手,長默卻看到,他的耳朵尖都紅了。
到這裡還不知道這男人和他娘有貓膩,長默的眼睛就是瞎的了。
吱呀直響的破木板車從地處西郊的細名府轉過官道,從大元府的中心區域擦邊而過,轉入成西南方向的葯莊園區。
長默這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接觸這個世界的風土人情,看得簡直目不暇接。
此時正值初秋,天高氣爽,中午的日頭依舊很毒,傍晚卻有清爽涼意,隱約即將迎來一年中最舒服的時段。
大街上人流穿梭,四處駐足,頗為熱鬧。街上有各種各種的小幡,有小販,有酒樓店鋪,酒舍,這一部分看起來和後世描述的古代世界並無區別,不一樣的是,在販賣糖糕小食日用品中,還有販賣藥材靈獸的,有看起來是必須特定類型的人才能駐足不知用途的店鋪,裝飾得高雅大氣,引人注目。長默甚至還看到一間後世修真文必須的拍賣行,建立在長街最繁華之處。
來往的人們依舊身著夏裝,貧家大都最像許瑛娘一樣的打扮,布衣布裙或是裋褐短打,扯著汗巾,有的加一頂竹笠,渾身灰撲撲的。商戶、富戶或鄉紳穿的就多式多樣了,質地也好了不止一個層次,甚至有綾羅綢緞的,顏色也十分鮮艷。
長默注意到,人群中有部分人身材格外高大一些,裝扮也很特異,這些人身上穿著類似護甲一樣的東西,有的是一整套,有的只在肩,關節處安裝,有的更簡單,他們將那質地很奇特的軟甲剪裁成單一件護心鏡、腰帶、半片護胸或額飾穿在身上,還有捲成螺狀或星星型飾品的,這些人頂著這身裝備,像是在展示戰利品般,或牽著單角像馬的騎獸,極少幾個牽著虎形豹形的凶獸,昂首闊步,威風又自得。
——是的,大街上居然能看到這些神情兇悍的猛獸,看起來像被馴服了的,雖然大家看到它們都紛紛避讓,但都是習以為常的樣子,這讓長默再次深刻感受,他來到的不是前世所認知的任何一個世界。
長默一下子就看出來了,他們都是異能者,傳說中的神血戰士!
看著這群雄赳赳氣昂昂的戰士,心底的羨慕和嚮往又控制不住了。
長默問:「娘,你些軟甲是什麼東西啊,看起來好神氣。」
他娘歉然地搖了搖頭,她一個婦道人家懂得不多,只知道這軟甲胄是這些神血戰士的常服,甲胄是什麼材料組成她就不清楚了。
前面的啞二聽到他們的對話,嗚嗚比劃了起來。長默看不懂啞語,瑛娘饒富興味地看完,給長默解釋:「你啞二叔說,這軟甲的材料來自一種生活在礦地的吞金獸。每年那裡都有二次獸潮,血神司會組織一班低階的神血戰士過去撲殺。成年的吞金獸體內都有一塊像白銀一樣的結晶,很小很小的一點,就這麼大——」瑛娘學著伸出小拇指摳出那麼一點:「神血戰士每殺死一隻,取出一點結晶,最後將這些結晶融化鑄成外甲,別看有的戰士身上只有一點軟甲,那也是滅殺成千的凶獸才完成的,代表著無上的榮耀呢!」
「難怪。」長默一本正經地點頭,看在她娘眼裡就像個小大人,聲音卻像新磨的江米丸子那裡軟糯軟糯,自家的娃都是寶,她娘只覺怎麼看怎麼可愛。忍不住親親兒子的臉頰,長默體內的老青年臉都被親紅了,卻厚著臉皮賴在他娘臂彎處,和風習習,無比愜意。
他半合著眼嘟噥道:「奇怪呢,為什麼大街上都看不到葯童或藥師跟神血戰士一起呢?不是說他們將來會結契嗎?」
他到這個名詞幾次,已經將它腦補成類似「結婚」的親密行為。這種感情,應該是要提前培養的吧?
他的話剛說完,就感到他娘頂了頂他的手臂。
前頭剛好走過來一對男女——不,確切說是一個大塊頭和一個小蘿莉,小蘿莉的頭只到大塊頭的胸下,邁著小碎步,旁邊牽著大白貓,二人一獸呈梯形排列,完美詮釋了最萌身高差。
他們衣飾鮮明,男的身上有軟甲裝飾,數量還不少;女的在這天氣還披著一身連帽披風,渾身都包裹在裡面,只從寬鬆的帽檐間露出一張小小的白皙美麗的瓜子臉,一看就是神血戰士和葯童組合。
還是已經或者即將結契那種。
長默不將他們誤會成別的,是因為兩人都羞答答地散發著戀愛的腐臭味。
大塊頭身高腿長,一步邁開老遠,一不小心就要走出隊列,偏偏身邊的短腿小蘿莉是個運動白痴,跟得跌跌撞撞,一不小心就撲在地上吃泥。
然後畫面就變成了大步走的戰士和撲街蘿莉。
長默:「……」這對狂戰士和帽兜美蘿莉組合是出來賣萌的嗎?
畫風太鮮明以致於這個畫面在今後長久地誤導著長默,無論是看到男女、男男或者女女結契,都以為他們是這樣的互相帶箭頭關係。
大街上都在看這對組合,會心一笑,憨憨的胸肌發達頭腦簡單的神血戰士終於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去扶蘿莉,蘿莉一副快要哭的樣子,她身邊的萌貓突然蓬地變身,化成一隻獠牙外露的巨型貓獸,溫馴地屈下身去,大塊頭溫柔地把蘿莉抱上獸背坐著。
兩個大人都微笑著看著長默張大嘴巴的樣子,啞二又開始比劃,回答長默的疑問。
——這是狸獸,機警溫馴,擅長探路和追蹤,它們性格親人,可以充當陪伴型的靈獸,變身可當騎獸,很多女孩子都喜歡。
然後是關於「結契」——大昊國神血戰士和葯童「結契」是不能隨意進行的,一般都要分別進階到藥師以及神狩士級別才有資格。只有個別特殊的才被允許在葯童和神血戰士階段就結契。更多的長默以後自然會了解。
到了藥師和神狩士這種級別,已經有一定的身份地位,自然不會隨意在大街上逛著
而對於未到達一定級別的葯童以及神血戰士,大昊國的名府以及神血司對其要求和制約是比較嚴格的。
這是因為,初階葯童的能力很弱,而神血戰士天性好戰衝動,在沒有完全實力的情況下,容易釀成事故。大昊國歷史上,就曾經發生過轟動一時的慘案,十幾名剛踏進異能三、四級的神血戰士信心膨脹,竄啜著同科同樣也才凝聚三級疫力的葯童效仿神狩士和藥師的組合戰鬥,深入藺山狩獵,結果不幸遇到一頭九級的鷲獅獸,三十餘名少年,其中還有三名來自世家貴胄,從小花費無數精力和資源才培養起來天資特別出眾的少年,全部葬身獸口,無一人生還。
二日後搜查隊才找到了事故的發生點,只得到一地凌散的碎屍。
這件事之後,帝國很快出台了相應的政策,規範少年們的行為準則,種種制度規章,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精確到日常言行。甚至還有一些古板的上師深為忌諱,嚴禁初階的葯童與神血戰士私交過縱。
為避尊者諱,這亦是大街上罕少看到成對的葯童神血戰士出現的原因。
長默聽得津津有味。這分明是異世版的「初高中生不得戀愛」呀!
「那個葯童小姑娘為什麼披著連帽披風,這天氣,看起來怪熱的呀!」長默又問。
啞二繼續比劃:那個披風並不是普通的披風,叫「疫帽」,材質是棲息在一種叫「寒桑樹」的靈獸「蛛蠶」所吐的絲,輕簿柔軟,冬暖夏涼,不易穿透,能阻擋疫力的放射——高階葯童修練至後期會如同藥師一般,出現疫力外擴的現象,一不小心容易傷到周圍的人。
所以人不可相貌,這個看起來軟萌的小蘿莉其實是個已經修練到疫力外放的學霸?
長默聽得咋舌不已,同時心裡一動,這位啞二叔懂得似乎還挺多的。
就這樣邊看邊走,板車很快轉入農莊範圍,開始有人遙遙跟他們打著招呼。
根據原主的記憶,他們所處的這一片農莊是大昊國最普通也是最低等級的莊園。大昊國的藥草和糧食是分不開的,所以莊子里種的,一半是糧食,一半是藥草。藥草是最普通最常見的藥草,靈草則是完全沒有。莊子里所住的,亦是普通的佃戶和葯農藥奴,每日勞作。
板車剛停穩,就聽到一聲興奮的尖叫:「哥哥!」
一個瘦小的女孩以飛奔的速度朝長默撲了過來!
長默也突然跟打了雞血一樣,一記飛撲從驢板車上跳下來,猛走兩步接住了飛來的小女孩,大喊:「長欣!」
長欣,小他三歲的妹妹。
前世,出身單親家底的兄妹倆在失去媽媽之後,兩人都在末世中相依為命,一直到病毒暴發的第十二年,擁有金系異能的長欣戰死在前線。
現在,長默不僅再一次擁有了媽媽,也再一次擁有了妹妹。
胸中澎湃的激動又涌動了上來,長默再一次禁不住眼眶發熱,鼻頭髮酸。
「哥哥!」
「長欣!」
「哥哥,我好像覺醒了血脈之力了!以後我會成為神血戰士,就可以保護你啦!」長欣興奮地尖叫。
保護……
記憶潮水一樣湧入腦海,前世,直至長欣去世,她一直放不開的就是他這個哥哥。
哥哥是廢異能,自己是強異能者,她便一直以哥哥的保護者自居。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長默是依靠長欣的保護,才在病毒爆發的最初生存下來,最後混入基地,也是靠著長欣的面子,自己努力才漸漸打拚出一片棲息之地。
長欣也不是一開始就那麼強,她也曾因弱小被喪屍追得滿街跑,砍下第一個喪屍時吐得膽汁都出來了,卻從來沒在他面前顯露半分軟弱,輕言沮喪。更從沒將無能的哥哥視作包袱。
驕傲又倔強的妹妹,永遠挺直腰背的妹妹,總是回頭對他發出微笑的妹妹。
她是豎在他面前一面盾,擋住了一切風雨箭矢。
他總是在想,如果長欣沒有他這個哥哥的羈絆,她是不是早就飛得更高了;是不是就不用總受制於人,參加著一場又一場最危險的戰鬥,最後喪於變異喪屍腹中?
現在,他居然又聽到妹妹說要保護他。
忍著的眼淚終於忍不住了,他緊緊地抱住了妹妹細小的身體。
不,怎麼可以還是那樣。
長欣,哥哥不希望再受你的庇護,這一世,哥哥希望能反轉過來,以後,讓哥哥來保護你。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