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010章:
「微臣叩見太后。」
她跪在冰涼的地磚上,將頭埋得極低。眼角只能瞥見宮女們鑲嵌珍珠的繡鞋和繁瑣精美的帷幔,空中瀰漫著濃郁的香味,她的頭有些暈。
「嗯,抬起頭來吧。」
她抬起頭,隔著珠簾望去,太后斜靠在貴妃榻上,一支鑲翠流雲金簪斜斜地插在半松的雲鬢上。太后素來喜愛奢華,手頭用度皆是獨家匠造的珍品,整個慈寧宮籠罩在珠光寶氣之中,恍若人間天堂。
「果然是個長得極好的孩子,可惜哀家今日才看到。」太后嬌聲笑道,「多大歲數了?可說了親不成?」
蕭沅葉聽得渾身不自在,又不能脫身,只得尷尬地回答:「稟報太后,微臣虛歲十六了,尚不曾說親。」
見她滿面通紅,太后笑道:「你哥哥蕭澤全無一點正形,你這孩子跟他恰恰相反,本著一張臉,倒有些像焱兒。」
皇帝咳嗽了一聲,道:「母后,朕可不似他這般,臉皮薄如紙。」
「你呀,年齡也不小了,也該早日大婚才好。」太后笑夠了,不知怎地話題突轉,一下子談到了周焱的身上:「焱兒一向是個有主意的,母后也不想強行給你安排,你若是有了心上人,也該早日讓哀家知曉。」
「母后儘管放心。」周焱恭恭敬敬道:「時候不早了,朕就不打擾母后歇息,還有些政事需要處理。」
「你去吧。」
周焱應了聲,走上門口忽然朝她揮了揮手。蕭沅葉會意,忙告退快步跟上。走出慈寧宮后她緩緩地呼了口氣,忽聽身後有人叫道:「皇帝表哥留步!」
回過頭去,果然是廣陵縣主師妘妘。
他有些不悅,維持許久的笑容突然收斂了去,淡淡道:「表妹有事?」
些許是見慣了他這個表情,師妘妘不以為意,用餘光偷偷瞥了眼蕭沅葉,甜甜笑道:「表哥,你們是要去哪裡?」
若是旁人追問皇帝的行蹤,周焱早就怒了。無奈是太后寵愛的表妹,周焱無奈道:「追問男人的行蹤,可不是閨中女兒家應該做的事情。」
「皇帝表哥慣會教育我,妘妘只是有些悶了,想出去走走。」師妘妘委委屈屈地捏著衣角,看起來潸然欲泣:「悶久了的閨中女兒,也要長出霉蘑菇了。」
「……」
蕭沅葉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台階上。皇帝被她糾纏得沒法,最後迫不得已,帶著這個拖油瓶一併出宮了。
他本來想去畫舫解解悶,現在只能像個文人騷人一樣,坐在酒樓旁吹風沉吟。
酒過半巡,師妘妘覺得格外枯燥,托腮道:「表哥,蕭二哥,你們就這樣坐著,哪都不去么?」
「本來有去的地方,帶上你,哪裡都去不得了。」周焱沒好氣道。
「哼,我若是換身衣裳,大概跟蕭二哥一樣……」她轉了轉眼珠子,看向蕭沅葉:「你也經常去那種地方?」
「偶爾,偶爾,」蕭沅葉夾在他們中間,略有些尷尬:「師姑娘想到哪裡去了,我們不過是換個地方喝酒。」
「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她夾起了一根蘑菇,一筷子將它從半截折軟,這才慢條慢理吃了下去,「小心呢。」她補充了一句。
蕭沅葉聽得莫名其妙,什麼要小心?周焱大概是見慣了表妹的瘋癲,也懶得理會。過不多久,師妘妘便鬧著要出去,周焱便指了兩個侍衛跟隨她,另外的倆侍衛仍舊在隔壁桌喝酒吃菜,看著與尋常酒客無異。
周焱隨口問了些這次茂縣之行的細節,蕭沅葉一一作答。
冷不丁,有個女聲在他們旁邊柔聲問道:「兩位公子,可要聽一曲琵琶?」
女子身著淡粉色春衫,略施淡粉,懷中抱著琵琶,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模樣。看她生得清麗純美,腰肢纖弱,周焱下意識道:「嗯。」
他們衣著華麗,一看就是出手闊綽的貴客,在酒樓的時候難免有歌姬主動獻曲。
隨行的老頭兒搬來春凳,女子素手輕彈琵琶,是一曲凄涼哀婉的《涼山詞》。周焱本就心中煩悶,扭過頭來怒聲道:「誰讓你在這裡哭喪!快換了它!」
不妨他的臉色變得這樣快,女子怔了怔,咬唇道:「是……既然公子不喜歡,那便換一曲吧。」
她重新彈起一曲,節奏明顯歡快許久。蕭沅葉雖然不同音律,卻隱隱覺得其中仍舊暗藏悲戚。一曲奏罷,蕭沅葉給了賞錢。
女子收起琵琶,屈膝行禮道謝。才將將走了幾步,不知從哪裡闖來個一身酒氣的男人,醉醺醺的,看到女子和老頭便奔了過來,一把搶過剛剛的賞銀,又急躁躁的在她身上翻找:「還有沒有藏起來的?嗯?還有沒有?」
「沒了,真的沒了……」她有些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推倒在地上:「阿爹,你快點把他勸回去,在這裡像個什麼樣子……」
「呸!老子不在家的時候,你就這麼出來賣?敢做,還敢趕老子?」
周圍酒客紛紛回頭看這樣一場鬧劇,周焱同蕭沅葉也不例外。但見那女子氣得杏目圓瞪,伸手指著他,聲音顫顫抖抖:「你,你,你!若不是為了你的母親,我會不顧女兒家的名節,出來嗎……」
「有什麼好哭的。」醉漢不耐煩道,伸腳想要向她踹去。老頭兒及時撲了上來,被他一腳撂倒。旁邊的小二哥剛剛想勸上幾句,那醉漢雖然魯莽,力氣卻大得很,一拳將他打得鼻青臉腫,天旋地轉中磕上了桌角。
女子顫抖著後退,餘光瞥見周蕭二人,絕望地求救:「公子,救命!」
「還敢喊別的小白臉?」醉漢惱了,拎起旁邊的酒壺,朝著她砸來。女子側身躲過,酒壺砸中了牆壁,噼里啪啦聲后,變成一地碎片。
周焱眯了眯眼,沒有說話。
蕭沅葉一直在謹慎地判斷局勢,見周焱反應淡漠,也沒有出手。眼見醉漢步步逼近,就要拎起拳頭狠狠地打那個蜷縮在牆角邊上的女子,一道紅光閃過,所有人心中一震,但見一把系著紅纓的長.槍插入牆中,長.槍的主人站在樓梯口,冷冷道:「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真不是好東西;所有的男人坐視一個男人欺負一個女人,都不是東西!」
來者何人?
蕭沅葉抬起眼,原來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她身著紅色勁裝英氣勃發,長長的馬尾扎高梳在腦後,眉眼間有些熟悉。她疾步上前,一腳將醉漢踢飛三四米,撞得桌椅翻到,一片狼藉。
醉漢爬起身,怒吼一聲,撲了過來。
兩個人原地鬥起拳腳,醉漢的武功底子不弱,少女想拔走牆上的長.槍,剛剛到手就被他趁機踢飛,斜滾到蕭沅葉的腳下。
她低頭看了看,拾起長.槍。
自從混戰開始,原本裝作尋常酒客的兩個侍衛已經起身,緊密地護衛在周焱的身旁。蕭沅葉見少女隱隱有些落了下風,尋了個空隙,將□□丟給她,且叫道:「接著!」
少女騰空躍起,一手接住槍,道了聲:「謝了!」
既有長.槍在手,少女的看家本事頓時顯現出來。她嬌叱一聲,長.槍如風火輪般變幻地飛快,一招一式都把握得極其到位。不過三四個回合,槍頭直直地抵在了醉漢的喉嚨前,她冷聲道:「還不快滾?」
醉漢掀了掀眼皮子,他酒醒了,也怕了,狼狽地繞開槍頭爬起身,灰溜溜地走了。
酒樓老闆走了過來:「這位姑娘,還請把砸碎的桌椅等物賠償一下……」
少女不悅地瞪了他一眼。
老闆心裡發毛,仍舊陪著笑容:「姑娘的俠義,我們各位可都看到了啊……但是我們做生意的,也要吃飯啊。您仗義,想必也不差錢,原價賠償就是了。若是身上沒帶,沒事兒!我跟您去府上取。」
周圍人道:「就是!行俠仗義,也不能亂打亂砸,人家老闆還要做生意呢。」
還有人咕唧:「大約是沒錢,說不定是走江湖賣藝的,我看老闆要吃虧。」
她一時有些心煩,正低頭想著點子,忽聽耳邊有個淡淡的聲音,「我給吧。這些可夠?」
酒樓老闆看著手裡的幾塊金子,樂得合不攏嘴,忙道:「夠夠夠!公子真是闊氣……您吃您吃,我這就抓緊把樓上給收拾乾淨,不打擾各位的雅興……」
她嗯了一聲,不再多說。正欲抽身回去,少女拉住了他:「請問公子府邸何處?多謝今日相助,改日一定親自送還府上。」
蕭沅葉溫聲道:「李姑娘不必如此客氣,都是自己人。」
少女一愣:「你是誰,竟然認得我?」
「只是認識姑娘的兄長而已,」蕭沅葉看著她那似曾相識的眉眼,道:「一點小事,不必牽挂於心。何況,這也是我家公子的授意。」
這人竟然是個跟班兒?
少女有些詫異,但還是向周焱道了謝。見對方不吭一聲,一副倨傲的表情,內心也是冷哼一聲,不願多說。
「小女子多謝姐姐和公子的相救,大恩大德,不敢相忘……」
彈唱的琵琶女柔柔欠身道謝,她的腳似乎是出了點問題,走路一瘸一瘸的。她去看那老頭兒,還好,老人家雖然吐了幾口血,還沒什麼大礙。
「這……」她哀泣道:「我們該怎麼辦呢……」
少女道:「大妹子,你別擔心!我們這就送你回去……」她將琵琶女扶起來,瞪著周焱:「還不過來?」
她的意思,大概是讓周焱去扶老頭兒,這怎麼可能?
蕭沅葉嘆了聲,道:「我來吧。」
雖然旁邊還有兩位侍衛,但他們擔負著保護皇帝的職責,不能輕易調動。幾人出了酒樓,琵琶女家租住在不遠的青石巷裡,那醉漢是她的未婚夫婿,可惜嗜賭成性,可他那年邁的母親又病重在床無錢醫治。她本是和父親一起來京成婚,誰料成了這樣的局面……
少女扶著琵琶女,蕭沅葉扶住老頭兒,並排走在前面。剩下周焱在她們的身後,擰著眉不情不願地跟著,再往後是兩個侍衛。
「我叫李慧意。」少女忽然開口,道:「你是我哥的朋友么?」
「也不算朋友,上下級吧。」蕭沅葉笑道:「你說蕭二,他就知道是誰了。」
「哦……」
拐過一個巷口,琵琶女面露痛色,俯身捂住了腳踝。
「可是傷到了筋骨?」李慧意關切地問,俯下身。
「沒事……」
蕭沅葉道:「看看附近可有醫館,我們先去醫館……」正說著,忽見女子隱藏在長袖下的手裡閃過一道銀光,見她慢慢地抬起手,腦里瞬時一片清明。她一把推開周焱,厲聲喊道:「快走,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