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054章:
如今正是用人之際,難得周焱不計前嫌,又有這份『血緣』關係在,蕭澤怎麼會不領情。
更何況,他跟葛丞相也是有仇的,如今皇帝打算收拾那幫子文臣,正中他的下懷。君臣密謀了兩個多時辰,直到日光昏暗,蕭澤才離宮。
謝江輕聲道:「陛下,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了。」
他點了點頭,手指輕動,還在翻閱那一疊厚厚的罪證。謝江知他晚膳一向吃的潦草,便朝外拍了拍手。不多時,宮人捧著食盒魚貫而入,整齊地跪在一側。周焱抬眼一望,謝江便命她們打開食盒,皇帝的眼神在哪裡多停留了一會兒,他便將那道菜呈上小案。
恰是這個時候,內侍來報:「陛下,欽天監主薄宗越求見。」
「宗越?他來的倒是時候。」周焱正想召見他,宗越便自個兒送上門來了。待宗越行禮后,他笑著道:「先生可用過晚膳了?」
「沒有。若是陛下賜膳,臣不勝感激。」宗越聞著滿殿的香味,大咧咧道。周焱一笑,謝江便令宮人布置席座,賜用晚膳。
他本是個山野閑人,用膳倒是規規矩矩。周焱見他用膳時倒有幾分皇家的習慣,不禁道:「先生兒時都在家裡吃些什麼?」
宗越道:「不過是些農家吃食,偶有山間野味,哪裡能及上宮裡的御膳?只是歸去道人時常提點我們,才能在陛下面前不曾失儀。」
「歸去道人?」他慢悠悠念了遍這個名字,大約知道宗越所指的是何人。周焱從未見過白后,說不清對她該是敬畏還是恨,先帝的那些後宮往事,都隨著當事人的離世而灰飛煙滅。而他的頭上還頂著一說不清道不明的私生子身份,心裡時不時會想起,有如一根尖刺。
他忍不住問:「歸去道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怎樣的人?對於我們,是長輩了。」宗越笑了笑,道:「她日日都在三清前打坐,極少跟我們說話……大約是個既冷清又慈祥的人,那個時候,兩位公主還小,整日都在外面瘋跑……」
他津津有味說起了往事,周焱不覺放下雜念,靜靜地聽著他講。周焱雖然重用宗越,但內心極為提防他。此人雖然聰明絕倫,但是油尖嘴滑,不堪大用。故而他給宗越安排了一個玄乎的職位,並不讓他真正上朝堂。
只是今日聽他用極熟稔的口氣談起和小葉子的往事,周焱才驚覺,他從未想過這兩人之間會不會有什麼別的關係。會有么?他仔細地觀察著宗越的神情,似有似無,說起小葉子,像是鄰家哥哥一直在呵護鄰家妹妹……
假如把小葉子嫁給他?
周焱皺了皺眉,他不知自己腦海里為何飄過這個念頭。他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宗越的絮叨。「先不說這個了,」周焱擺了擺手,道:「眼下有件要緊的事,關乎整個國家的存亡……」
葛丞相倒台了!
半個月後的一個清晨,成千上萬的錦衣衛密密麻麻地包圍住葛丞相的府邸,為首的正是李煦和蕭澤。全城戒備森嚴,無數個小分隊同時行動,揪住了葛丞相的一幫黨羽。晨風微寒,葛丞相身著薄裳,頭上套著笨重的銅枷鎖,從府中走出來一腳不穩,踉蹌著倒在了高高的門檻上。
他伸出乾枯的手,按住石板嘶吼:「老夫要面見聖上!葛家三代賢良,哪裡容得你們信口噴人!你們這幫賊子,不得好死!」
蕭澤視而不見,冷靜地命令錦衣衛封掉葛府,將老少婦孺集中到一起。李煦到底同葛丞相有點故交,只能苦笑著勸他:「老丞相,您省點力氣,回頭跟大理寺監說去吧!晚輩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說什麼?」他兩眼噴火,怒道:「老夫的罪名又是什麼?」
李煦嘆了口氣,轉過身,示意左右將葛丞相『請上』囚車。擦肩而過的時候,他低低勸了一句:「陛下還在氣頭上,如今賢妃娘娘臨盆在即,您老還有時間。」
起碼在他看來,為了安撫賢妃的心緒,葛丞相短期內不會有性命之憂。葛丞相仰望蒼天,癲狂一笑。宮裡有賢妃又如何?宮裡殺母奪子的事情多了去!何況李家還有個無子的皇后。他狠狠地呸了一口,道:「滾!」
李煦見他不識好歹,摸了摸鼻子,自個兒走了。蕭澤在前堂里指揮眾人檢抄葛家,他唯恐自己做多了惹得旁人閑話,便樂得撒手不管。踱入後院,見錦衣衛正將哭哭啼啼的婦孺趕到一個房間里,他負手看著。
一個四五歲的女童腳步不穩地走著,忽然停下身來,回頭直勾勾地望著站在一旁的李煦,極其幽怨。
旁邊的婆子唯恐她壞了事,忙拉著她,好聲勸道:「七姑娘,走啦!別看了……」
「壞人!」她望著李煦,清晰地吐出了這兩個字。李煦臉黑了黑,他並不願意和一個小女孩計較。那女孩還在望著他,忽然從喉嚨里發出了一聲奇怪的叫聲。
他皺了皺眉,這孩子是不是被嚇傻了?
李煦只來得及這麼想,下一秒,他的後腿一陣劇痛,一隻瘋狗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躥出來,沖著他又抓又咬。
京都幾日驚變,早已傳遍了後宮上下,惟獨賢妃不知。
即將臨盆,賢妃輕易不再出宮門,整日在宮中安胎。雖然皇帝不怎麼來瞧她,賢妃也不指望他了。這幾日她總覺得眼皮子在跳,宮人內侍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得罪了她似的。
就連幾個交好的嬪妃也不來探望她了。今日午後陽光甚好,賢妃閑來無事,便扶著腰慢慢向外走,也沒走遠,只是在自己宮的庭院里遛彎。春風煦煦,她順著風聽見牆外一男一女的說話聲。
那小內侍道:「聽說了沒,廣陵縣主的婚期又要耽擱了,李將軍這一倒,怕是三四個月不能養好。」
「是么?」小宮女驚奇道:「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能被狗咬了呢?」
「哎呀,誰知道他家有那麼一條瘋狗,還只聽那七姑娘的話。」內侍道:「嘖嘖,這裡靠近賢妃娘娘的寢宮,咱到那邊去說。」
隨著兩個人的腳步聲漸漸走遠,賢妃疑上心頭。李煦被狗咬了,跟她有什麼關係?她回過頭,看著侍女小心謹慎的樣子,用手輕輕摸著肚子,又往前走。沒走幾步,她又停下腳步,道:「臻兒,你老實跟我說,最近到底出了什麼事?」
臻兒是她的娘家陪嫁丫鬟,聞言只是顫顫低頭,道:「奴婢整日陪在娘娘身邊,並沒有什麼事。」
「怎麼會沒事,你們都當我眼瞎了,耳聾了不成!」賢妃厲聲道,用手捏住了臻兒尖尖的下巴,逼迫著她抬頭:「七姑娘?難道是本宮的七妹么?她一直就愛養狗……李煦為何去本宮的家裡了?你們都啞了?」
尾隨著她的宮人內侍齊刷刷跪了一地,臻兒的眼裡湧出淚水,她嗚咽著勸道:「娘娘,別問了……您養好了身子,生下一個小皇子,比什麼都重要……」
賢妃冷冷道:「說!」
「陛、陛下前幾日派人檢抄了府上……」
她眼前一暈眩,身下一陣劇痛。
消息傳入周焱耳中的時候,他正和白霽談話。
兩個人算起來年齡相仿,只是周焱生長在後宮,自幼老成。白霽倒也不拘束,天南海北侃侃而談,連沅葉都插不進一句話。
好不容易等他喝茶,沅葉抱怨道:「本想帶你來展示一下你的才學,這下好了,沒用的說了一堆。」
「皇姐這話就不對了,」周焱悠然笑道:「白霽頗有幾分你之前的模樣。初看他的時候,朕還以為……」
謝江匆匆入殿,奏道:「陛下,急事容稟。」
自從昨日將老丞相定罪論斬,周焱的心情十分愉悅,天下盡在他的掌握之中。便不急不緩地抬了抬手,笑道:「什麼急事?」
「賢妃娘娘受了驚嚇,動了胎氣……」
「哦。誰跟她說的?」
周圍的氣氛驟然冷下。感受得到皇帝隱藏的怒氣,謝江從容道:「回稟陛下,原是賢妃娘娘在宮內走動,聽到了牆外有人閑聊李將軍一事。然後娘娘逼問宮人,才引發了胎氣。那閑聊李將軍的人已經拿到,是師妃娘娘宮裡的人。」
他將事情說得清清楚楚,倒免去了周焱的追問。他冷哼一聲,道:「師妃真是替朕操心啊……」
周焱端起茶盞,慢慢抿了一口,絲毫沒有去探望賢妃的意思。沅葉同白霽對視一眼,也都沉默地坐著。大約過去了半個多時辰,終於從賢妃宮裡傳來喜聞:賢妃誕下一女,母女平安。
他終於抬起眼來,不冷不熱道:「哦,那就讓賢妃好生養著吧。」
沅葉道:「陛下難道不去瞧一瞧小公主?」
「不就是個孩子,有什麼好看的?」他莫名的煩躁,嗆了沅葉一句,自個兒重重地咳嗽了一聲。他起身道:「不早了,皇姐早點回府吧。」
「是,陛下。」
沅葉無法,只得帶了白霽先行離去。出了宮門,白霽拉了拉她的衣袖,輕聲道:「二姐發現了沒,他病得不清?」
「偶感風寒而已,沒那麼嚴重吧。」沅葉滿不在乎道:「他的性子我知道,這點小病還要關懷,純粹閑的沒事找事。」
「不,你看他臉色,雖然我摸不到脈象,不過也差不多了。」白霽道:「一看就是多年隱疾。若是能弄到藥渣或者方子,我大約能搞清楚……」
沅葉知他雖然年少,但是深諳醫術。見白霽如此鄭重,她也凝了凝眉:「果真如此么?」
白霽點頭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