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008章:
近日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雖然不是什麼能震驚朝野上下的大事,卻足夠平常百姓茶餘飯後談論一陣子了。
春風煦暖,成雙成對的燕子從田埂的上空掠過,漫山遍野皆是奼紫嫣紅的花。牧童牽著牛從小溪邊慢慢走動,隱隱傳來悠揚的笛聲,在山野間回蕩。
他聽到身後馬蹄聲疾,回頭望去,官道上有兩個小黑點在飛速移動著,漸漸能看出是兩個身著深色勁裝的人,腰間掛著黑金佩刀。
他們忽然勒住馬,其中一個身著墨綠色圓領袍,面白清秀的小哥朝他抱了抱拳,笑道:「小兄弟,請問此地可是茂縣啊?」
牧童從未見過生得如此清麗俊美的人物,不覺看痴了。見這人笑意盈盈,喃喃道:「是……是,這裡是茂縣的孤山村。」
「那離茂縣縣城,還有多遠?」
牧童獃獃道:「我……我走著去,兩個多時辰也就到了。」
這人溫和地道謝,回頭道:「大人,既然到了這裡,想必已經很近了。」
「嗯。」
「嗯是什麼意思?」
李煦沒料到她還有這麼一問,剛剛喝下的水差點沒嗆出來,冷著臉道:「沒意思!」
這人便是蕭沅葉,奉命同李煦一道外出公幹。
她咯咯笑了聲,也不再去逗這個無趣的男人,躍下馬來。她拉住韁繩,放眼望去,孤山村坐落在青山腳下,四周群山連綿起伏,林海茫茫,遠山如黛,不知為何偏偏用個『孤』字。
「小兄弟,這裡為何叫做孤山吶?」
牧童看起來還不到十歲,小臉曬得黝黑,一雙大眼睛卻炯炯有神。他聞言,有些興奮地答道:「這個我知道!聽我爺爺說,以前有個先生來過這裡,說這邊風水好,能出貴人,但是過滿易折,所以取了個孤字避邪……」
這道理,蕭沅葉聽完后啼笑皆非。她笑著問:「你們村裡真的出貴人了?是狀元郎呢,還是大將軍?」
牧童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活的貴人沒有,死的貴人還真有……」
「死的貴人?」蕭沅葉挑了挑眉。
「對,這些日子,我們村來的人可多了,都是外地人。」牧童回首看了看遠處:「原來我們這裡有皇陵,裡面有財寶,我爹說隔壁李老叔去幫忙刨土了,他偷偷看了眼,那金銀財寶,一箱箱往外運……」
李煦同蕭沅葉對視了一眼。
他們自然明白,牧童口中的『死了的貴人』,便是敬德先太子。
而他們,正是為了敬德太子陵被盜一案而來。
自半朝□□開國以來,幾代帝王的皇陵都埋葬在茂縣,縱然盜墓賊再猖獗,也沒有刨了皇陵的膽子。
但是敬德太子陵是個特殊情況。敬德先太子是先帝的嫡長子,還未成年便身染重病,不治而亡了。先帝悲痛至極,厚葬了敬德,但地點卻不是皇陵……
先帝當年是怎麼想的,沒有人清楚。只是這世上終究沒有挖不出的盜洞,發現不了的肥斗,還沒過多少年,敬德先太子陵就被盜了。
盜墓賊一**地來,據說地下的寶藏挖之不盡,越往下越有驚喜。
這件事到底關乎了皇家的顏面,雖然小皇帝也不曾見過這個早夭的大哥,在事情沒弄明白之前,他大手一揮,將李煦和蕭沅葉派了過來,查探個究竟。
步入孤山村,村民見他們衣著光鮮亮麗,又佩著刀,早有幾個有眼力的中年漢子,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兩位公子,可是要找個地方歇歇腳?」
李煦看這孤山村不過巴掌的大小,原本是個種田砍柴的小村莊,卻有半數的人家已經蓋起了新房。他沉聲道:「此處可有客棧?」
穿著黃褐色麻衣的中年漢子連聲道:「有有有,兩位公子請隨我來。」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孤山村這是靠墓吃墓。敬德先太子墓大概被挖了一個多月,已經讓半數孤山村的人發家致富起來。先開始有盜墓賊活動的時候,都說是前朝的皇陵,直到後來有人帶出了文書,識字的先生一看,竟然是本朝的先太子墓。
當地官府想要插手此事,只是他們並沒有盜墓賊的專業素養,在斗里折損了十幾個官差后,眼看著再也瞞不過去了,只能往上報。
左右是個已經死了的先太子,也沒人放在心上。後來不知道怎的讓皇帝和太後知道了,顧及到皇家的顏面才插手此事。
蕭沅葉思索著她所了解的信息,隨著李煦一道步入客棧中。灰濛濛的泥地上擺著幾張粗糙的木桌,老闆娘殷勤地上茶,鬢邊的花隨著她的笑而顫動:「兩位公子,遠道而來,辛苦啦,辛苦啦!」
她看著那渾濁的茶水,沒有動。那老闆娘笑吟吟打量著他倆,悄聲道:「公子是經商還是下地?」
李煦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路過。」
老闆娘聞言笑了聲:「來我們店裡的,都是路過!」
言罷,也不再招待他們,一扭腰便走了。蕭沅葉低聲問:「什麼是下地、經商?」
「你看看那櫥櫃里的東西。」李煦用眼神示意,她輕輕一瞥,果然看到了那櫥櫃里,儼然擺著一排排這客棧里本不該有的東西。李煦接著道:「下地,就是問我們可去下斗;經商,大約是倒手賣這些東西。」
蕭沅葉瞭然地點了點頭,忽然看到門外有人探頭探腦。她看這身形有些熟悉,走出去一看,果不其然,先前的小牧童正在角落裡朝她招手。
「公子!」他滿面焦急:「你們怎麼進了這裡?」
「我們遠道而來,當然是要找一下客棧的。」蕭沅葉笑道:「有何不可?」
「哎呀哎呀,公子當然不知道,」他跺著腳,低聲道:「這家店,可不是我們村裡的人開的!你們進去后,怕是很難出來了……」
蕭沅葉聽他話裡有話,神色一緊:「你什麼意思?」
小牧童道:「公子,我原先以為你們只是路過。現在奉勸公子一句,這個客棧,可住不得!」
他眼神閃爍,說完這句話后便不願多說,一溜煙拐進旁邊的小巷子里,轉眼間沒了蹤跡。
回到客棧里,蕭沅葉低聲將這件事告訴了李煦。
李煦不以為意:「這事我知道。茂縣來報的時候,已經說明了情況,這裡本就是個據點。」
「那你還進來?」她皺眉道。
「如果沒有他們帶路,恐怕你我連墓的入口都找不到。」
蕭沅葉無言以對,李煦說的確實是事實。皇家陵墓本就機關甚多,若是不小心中了冷箭,大概他倆就給先太子陪葬了。
兩個人就在客棧大堂里悶著坐,一直到了傍晚,夕陽的餘暉灑滿大地,客棧的樓上下來了幾個渾身武裝的漢子,警惕的看著他倆。
老闆娘抬起眼,懶洋洋道:「都來了啊?」
其中一個長滿絡腮鬍子的大漢傻笑道:「老闆娘,又有新客啊?」
她笑了聲,從櫃檯後站起身,一扭腰坐在了其中一張桌子上:「老規矩,三金下地,寅時頭會和!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轉眼間,她的桌子上丟滿了幾塊碎金子,李煦從懷中掏出一塊金,微笑著放了上去。
夜幕初上,每個人手中舉著一柄火把,沉默的站在墓室里。
進山的路確實曲折蜿蜒,敬德先太子陵的墓門並沒有被破壞,他們是從盜洞中鑽進去的。這是個極肥的斗,第一層已經被搬得差不多了,但是零零碎碎,總還能掃點東西。這種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地方,卻能想出三金一位的掙錢點子來。
蕭沅葉第一次下斗,她並不清楚陵墓的基本構造,也知道這個墓非常奇怪。
主墓室里已經被搬得只有破銅爛鐵,往前有九個墓道,分別通往不同的地方。他們互視一眼,分別選擇了不同的墓道向前走。火把照耀出墓道兩側的冰涼石壁,周圍漫延著潮濕的水氣,往前往後都是無盡的黑暗,徹骨的寒意頓時籠罩心頭。
「李煦,」她叫了聲,並沒有迴音。
「什麼?」
「先太子逝去不過十多年,你看看這墓,像是十幾年前修建的嗎?」
他沉聲道:「不知道,一旦埋在土裡很難看出年份。走吧,小心一些。」
蕭沅葉應了聲,緊隨他的步伐。兩個人一句話不說的向前走,忽然聽到隔壁傳來極其細微的腳步聲。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停住腳,李煦按住了別在腰間的佩刀,蕭沅葉握緊手中的飛鏢。
隔著一堵厚厚的牆,聲音竟然如此清晰。黑暗中忽然伸出了一隻手,李煦一刀砍下,隨即而來的是凄厲的叫聲——
「啊啊啊啊!」
前面多出了兩三個有些眼熟的黑衣人,正是帶他們進墓的那伙。為首的人捂住血淋淋的手,紅了眼:「格老子的,殺!」
蕭沅葉心道裝神弄鬼,砍了你也活該!何況這夥人,從來就不懷好意。墓道本就狹隘,李煦擋在前面,刀法狠准穩,她連出手的空隙都沒有。那伙人見討不到便宜,放了句狠話:「好,算你們厲害,我看你們能活著走出這個墓!」
他們熟悉墓里的構造,幾個人奮力一擋,消失在黑暗當中。二人剛想上前,忽然前面傳來轟隆隆的塌陷聲音,蕭沅葉急忙拽著李煦後退,巨大的石頭從墓道頂落下,激起墓道地面的微微震動,滿地灰塵碎石,前路已經被堵了。
原路返回顯然是不可能的。
「剛剛他們是怎麼冒出來的?」
蕭沅葉道:「不知道……」
她想要上前查探個究竟,李煦搖了搖頭,她輕聲道:「沒事,他們最多能操控墓道崩塌,再大的本事,也沒有了。」
盜墓賊之所以能忽然冒出來,一定是有個暗道,但是這個暗道已經被堵上了。她仔細看了看,忽然摸到了墓道石頭上潮濕的水痕。
怎麼會有水?
她看著李煦:「這麼重的石頭,一定是有什麼機關……這條墓道,究竟是什麼用途?」
李煦順著她的思路,陷入了沉思。半響,他試探地開口:「上層,是不是有機關。」
「你是說他們是從上面落下來的?」蕭沅葉問。假設他們在上層,先是通過機關下來,然後再操控機關讓墓道上層的石頭落下。敬德先太子陵據說有好幾層,難道他們所在的並不是第一層?
她用火把照著墓道兩側的石壁,先前沒有留意,這才發現這一帶的石壁上,用線條刻畫著猛獸鬼怪,眼珠子圓圓的,她用手摸了下。
左側石壁是猛獸,右側是鬼怪,而且都是獨眼怪。
蕭沅葉用兩根手指按住了猛獸的眼珠子,向左旋轉了一圈。她轉過身,將鬼怪的眼睛向右旋轉了一圈。
轟——隆!
擋在前面的石頭驟然消失,他們所在的墓道劇烈地震動著。前面豁然開了一個大口子,在兩柄火把的照耀下,蕭沅葉看到,左側的石壁上一直向下流水,而他們腳下的那個裂口下也是一條水路。
李煦驚嘆道:「我們走哪個方向?」
「往上走,他們應該在我們進來的地方攔截我們,上去沒事。」
李煦點了點頭,跟隨她一道爬了上去。上面是一片空曠的平地,往左灑了一路的鮮血,顯然是剛剛那些人留下的。最中央有一個大圓柱,光禿禿的。
「他們是怎麼走的?」李煦環繞著這片空地,主要留意看鮮血消失的地方。「又有別的暗道?」
「你看這石壁上的圖紋,應該是一樣的暗道吧。」蕭沅葉道:「感覺這裡像是個岔路口,主要是通往其他的幾個墓道。只是……應該有好幾條吧?」
「我去看看。」李煦凝神觀察著周圍的圖紋,按照先前的辦法,都沒有成功。蕭沅葉也舉著火把去看其他的地方,她摸索著牆上的石刻,頭也不回道:「轉眼睛沒有用的話,你看看點一下……」
李煦點了一下。
他腳下一空,來不及叫喚,瞬間掉到了下面。
蕭沅葉還在摸索著石壁,聽到身後沒有動靜,奇怪地回頭:「李煦,李煦?」看到原地空無一人,她眨了眨眼,走到了圓柱前。
幾條粗黑的鐵鏈,不知何時從上面垂下,她牢牢地揪住了鏈子,一點點向上爬動。
大約爬了半個多時辰,她雙手磨得生疼,頭上終於觸到了頂。蕭沅葉伸手在石壁上摸索,頭頂的石壁漸漸啟開,她終於爬了上去。
狹小的石室里,她舉著火把,打量著四周。石床上躺著的人已然成了具白骨,他穿著素白的衣裳,平靜地躺在那裡。
手邊還放著一卷書,好像真是看累了睡著了一樣。
白骨的正對石壁上,懸挂著一幅畫,依稀畫著一個撫琴的少女。她掀開了畫,從畫后的小洞里取出了一個黃銅盒子。
她捧著盒子,鄭重地向那具白骨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