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論劍的方式
大師兄不愧是大師兄,師傅這麼說了,他就將腰間長劍解下遞了過去。
師傅一點兒沒覺得不好意思,接過劍來看了看,誇了大師兄一句:「劍養得不錯。」
這個曉冬就不太懂了。劍自然要好好對待的,但是這是把劍又不是個小貓小狗的,養這個字從何提起?
師傅看過劍鞘,緩緩將師兄佩的這把劍拔出鞘。
師兄這把劍格外輕靈,曉冬覺得劍如其人這話挺有道理的。比如大師兄自己,就是又瘦又長的樣子。而姜師兄的劍劍身就比一般的劍要寬出許多,劍身特別沉,曉冬試著提過,一隻手想提起來都有點兒懸,得兩隻手一起上才成。
劍出鞘時發出一聲悠長清越的劍鳴之聲,劍刃顫動不休,劍身上有一層白蒙蒙的微光,上頭的旋紋在這光亮之中看起來就象是活的一樣,在劍身上下遊走不定。
曉冬的注意全被這劍給吸引住了,眼都捨不得眨。
這劍出鞘的樣子他也頭一回見。
那天去叔叔墳上祭掃時,大師兄怕他滑倒跌著,讓他握著劍鞘來著。當時只覺得有些微微硌手,回來一看,手心裡被硌出了兩道紅痕,當時可沒有細看這把劍的模樣。
「劍是不錯。」劉前輩這一回終於捨得多說幾個字了,對大師兄微微點頭以示嘉許:「比上次見你時,大有進益了。」
大師兄微一欠身,並沒因為被誇讚了就喜形於色:「多謝前輩。」
師傅笑著將劍信手揮了兩下,意態十分瀟洒。劍氣過處,不遠處一塊冰岩乾脆俐落從中而分裂為兩半:「倒還算順手。來來,亮你的劍,我也有好些年頭沒見著你的劍了。」
劉前輩慢慢解下背上的劍匣,再將劍匣打開。
這下師傅和師兄都覺得意外。
劍匣里竟然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師傅詫異的問:「你的劍呢?」
劉前輩以前有個綽號叫「劍痴」,除了劍,這人對什麼事兒也沒上過心,佩劍看得比他自己的命還要緊,日夜都不離身。他來時師傅見他背著劍匣,當然以為劍在匣中,誰能想到打開后裡面竟然是空的。
「我將它存放在一個地方了。」
師傅更加不解:「為何?」
不但因為讓劍離身對他來說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更奇怪的,既然劍不在身旁,他做什麼還背著空劍匣走來走去的?
曉冬在一旁也覺得這次論劍……是不是有點兒太兒戲了?
師傅嘛是沒帶劍,劉前輩乾脆只帶了一個空劍匣來。
真不知道前輩高人們都是怎麼想的,莫非當了高人,就得有點兒與眾不同的怪誕脾氣?
「我那把劍,是我自己尋了材料,一點一點鍛造成形的,可以說對那把劍,我沒有一絲一處不熟悉,哪怕閉上眼睛,劍的樣子也清清楚楚楚的在我心海之中。劍倘若離身,我甚至可以感覺得到它在何處,劍與我之間密切難分。」
「這我知道,天下人都知道。」師傅問:「那你這是怎麼回事呢?」
「也沒什麼。多年前我曾經與人論劍……那人姓周,你大概也認得。」
「姓周?不,我恐怕不認得,不過我聽說過。」
「我見他時,他雙目已近失明,全身癱瘓難動,連話都不怎麼說得清楚了。」
曉冬簡直象是在聽天書一樣。
一個癱了,不能說話的人,這要怎麼論劍?
「結果呢?」
劉前輩乾脆的說:「我輸了。」
這讓曉冬就更難明白了,劉前輩究竟是怎麼輸給一個又瞎又癱還不大能說話的人?
「周兄的事兒,我也有所耳聞。他雖然失敗了,卻給後來人指出了一條前人從未走過的路。」師傅說到這裡悚然而驚,看著劉前輩說:「難道你也?」
「沒錯。那次論劍之後我就在想,他走的那條路是對的,只是他摸索著前行,不得其法……他對我說,不妨將劍先封起來,等到有哪一天我覺得自己再不需要它,有劍沒劍都一個樣的時候再將它取回來,也許能比他悟到的更多。」
這番話,師傅看起來有些感慨,大師兄臉上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只有曉冬一點兒也不明白。
只是……
這論劍,好象和他以前想的完全不一樣。
以前曉冬只以為論劍就是比武呢,看誰的招數精妙,誰的功力深厚……反正,就要看是誰打贏了。
但是師傅和劉前輩,就真是在論,談論也是論嘛。
這裡面的道理,曉冬這個才剛拜師的不懂,但看來大師兄能懂得幾分。
怪不得師傅單讓大師兄跟來呢,別人跟來,八成也聽不懂,來了也是白來。
師傅和劉前輩又說了幾句話,兩人都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倒是讓大師兄施展了一套劍法。
這套劍法當然不是曉冬所學的那套入門劍法,他平時也沒有見師兄施展過。論劍峰頂冰雪森森,劍氣縱橫旋轉,帶起的光華如同大鷹展開的翅膀,劍的殘影連成一片,讓曉冬根本看不清劍在哪裡,人又在哪裡。
師兄平時練功的時候根本不是這樣的。
曉冬看的目眩神馳,張大嘴都忘了合攏。
大師兄原來這麼厲害……
本門劍法原來這麼厲害……
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能學到大師兄這樣的一身本領啊。
曉冬想起來,師傅曾經說過,大師兄的劍法也只是初窺門徑而已,都這麼厲害了還是初窺,真不知道登堂入室、爐火純青時又是什麼樣的。
師傅和劉前輩說了會兒話,坐到一旁的石椅上歇息了一會兒。劉前輩叫了大師兄過去,認真指點了他幾處劍法的竅要,大師兄聽的十分認真。
劉前輩顯然對他十分滿意:「你很好。」
大師兄被誇,師傅與有榮焉,笑著說:「他的心性難得。有時候啊,這天份遠沒有心性重要。好些時候因為心性不佳,天份往往也埋沒了。心性好,才能在這條路上走的更遠。」
「是啊。你我少年之時還沒他這份沉穩豁達,那會兒覺得只要有劍在手,無處不可去,連天也能捅個窟窿。」
師傅看了他一眼:「俗話說,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到現在,你還有當年的銳氣心志,我是早就壯志消磨嘍,就想把幾個徒弟教出來就於願足矣。」
「你後繼有人,該我羨慕你。」
說到後人,師傅忍不住問他:「你是真打算要尋一個傳人了嗎?可我看你這回帶來的三個,似乎都不是什麼合適的胚子。」
「他們要跟,就讓他們跟著吧。」劉前輩不願意多說這事:「傳人……連我自己現在都還迷惑著,又該怎麼去教徒弟?那不成了誤人子弟嗎?興許我這輩子都不會有傳人了。」
看來劉前輩確實看不上他帶來的三個後輩啊,姜師兄果然沒說錯。
他們說劍法、心法,曉冬聽不太懂,沒一會兒就走神了。
大師兄侍立一旁,卻聽得極為用心。天上又開始落雪,雪片在他的發上、肩膀上積了一層白,連眉毛上和睫毛上也沾了雪粒。
大師兄眉眼濃麗清俊,就象有人拿筆沾了墨,在紙上細細勾勒描繪出來的一樣。
曉冬看著大師兄沉靜的神情,慢慢的也看入神了。
大師兄睫毛好長啊……比姑娘還長。雪粒沾在他的眼睫處,黑白相映,越顯出眼睛有多乾淨多清澈。
曉冬不由得抬起手,想替他把雪粒擦拭掉。
心裡這麼一動,他就迅速從那一片冰雪的夢境之中退了出來,眼前的天地旋轉飛舞,曉冬手腳一動,在自己的屋子裡醒了過來。
屋裡暖融融的,外頭天還沒亮。床頭留的燭盞還未燒到盡頭。曉冬借著這光,抱著被子坐起身來。
夢中的一切清清楚楚,如此真切。讓他一時間都分不出來剛才和現在,哪一段才是真實。
曉冬用力搓了兩下臉,好讓自己再清醒一點兒。
他這會兒特別想有個人能說說話。
可是他這會兒最想見的那個人,正在論劍峰頂上呢。
從很久以前,他就時常做夢。有時候夢裡的人和事是他熟悉的,有時候卻是全然陌生從來沒有見過的。
以前年紀還小的時候,還不懂事,夢中的所見所聞多半不懂,也記不住。縱然想說出來,也七零八落,辭不達義。
似乎夢境越來越清晰,就是從他到了迴流山才開始的。確切的說,是那次高熱生病,大師兄回到山上之後。
清晰的不象是夢。
如果只是夢,那姜師兄擦手的油怎麼真的找回來了呢?
可要不是夢,那又會是什麼?
叔叔不在了,他也沒有旁的親人,想尋個親戚長輩打聽打聽都尋不著。
到底這是怎麼回事兒?他在夢裡見著的是什麼?
曉冬苦惱的捶了兩下自己的腦袋。
雖然這事兒看起來現在沒什麼壞處,還能讓他看見許多自己想看見的……
對了,他看見的,似乎都是自己迫切想看見的事。
上次他看見師兄他們在練功,這次看見了師傅和劉前輩他們在論劍峰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