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硃紅色的殿門,在我的眼前緩緩開啟,發出碾人心肺的聲音,讓我已經麻木的心,再次清晰的疼了起來。
我捧著墨非的牌位,一步一步走向他。在大殿中央直直的跪下,仰望著九重宮殿之上面色如萬年冰山般的男人,用冷得可以將自己凍結的聲音道:「皇上,民婦來向皇上請辭。」
龍軒燁冷眼看著我,仿若沒有聽到我的話。
我只得再次開口:「民婦已經看破紅塵,想一生清燈古佛為亡夫超度,望皇上成全。」
我將墨非的牌位放在身側,重重的將額頭磕在地上。
他雖貴為九五之尊,這卻是我第二次給他行這樣大的禮。
而第一次是墨非入獄后,我求他放過墨非。但,他卻冷冷的望著我,最後拂袖而去,最終還是逼死了墨非。
我恨過他嗎?
恨過吧!
但,現在卻已經恨不起來了。
這一切罪孽本是因我而起,我又有什麼資格恨呢?
我一年前若不拚死拒婚,駁了他的面子,他又怎麼會淪為天下間的笑柄?
「朕,如果不同意呢?」他如看戲一般的看著我臉上的冷漠,似笑非笑的樣子,好似在笑我的不自量力。
「民婦求皇上成全。」
我再次將額頭重重的磕在冰涼的地面上,重複著自己的決心。
抬起頭時,額頭漸漸的溢出了一些粘膩的液體。滾落在我的睫毛上,遮紅我的視線,我才知道,那是鮮紅的血……
「赫連暖,你不是一向都很有骨氣嗎?」他狠狠的念出我的名字,卻仍是不解恨的用一雙結滿了冰霜的眸子盯視著我。
「民婦求皇上成全。」我好似著了魔般再次將自己流血不止的額頭磕向地面。
「夠了,赫連暖,你若是想死,朕隨時可以成全你,但是不要髒了朕的御書房。」他被氣得頓時拍案而起,萬年不變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
我真沒有想到,原來我赫連暖還有這個能耐,能將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帝氣得爆跳如雷。
「真的要逼死我,你才能不恨嗎?」我隔著眼前的血色薄霧,望向他,視線越來越模糊。
他慢慢的坐回龍椅上,片刻就已經恢復了他一貫的面無表情,喜怒不形於色。
「你說呢?」他慢慢的吐出三個字,雖然是疑問句,卻也等於給了我答案。
「民婦曾答應過亡夫,無亂髮生任何事,民婦都會勇敢的活下去。」我不會死,即便人生再多的苦難,我都永遠不會忘記,曾答應過墨非的話。
「來人!」龍軒燁本就剛硬的線條綳得越加的緊,咬牙切齒的對著衝進來的兩個小太監吩咐道:「將這個女人給朕拖下去。」
我連忙捧過墨非的牌位,便想自己站起身來,以免真的如死屍一般被拖出去,狼狽的退出他的視線。
只是,老天偏偏就喜歡與我作對,我剛剛才從地上爬起,身子還沒等站直,眼前便一黑,直直的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覺。
待我再醒來之時,我已經身在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房間中。
熟悉是因為,我曾經在這裡住了十幾年。而陌生是因為,我只是離開一年,便已經物是人非。
我抬手摸上發痛的額頭,摸到的卻不是皮肉,竟是一層繃帶。
「呵……」我不禁自嘲一笑,沒想到我這個犯人家眷,竟還能受到這種待遇。
扶著額頭的手漸漸落下,我神情有些神色木然的看著床頂,有誰會相信,那裡曾經掛著一袋龍軒燁親手抓的螢火蟲……
他是什麼時候變的?是從奪嫡開始?還是從我拒婚開始?
算了,什麼時候變的都好,都與我無關。
我只是個死了相公的寡婦,我又有什麼資格再去關心他。
而當他踩著那麼多人的屍骨踏上皇位的時候,他就已經不再是我的四哥了。
在這皇宮中長大,我不是不懂皇子們之間的爭鬥有多麼的可怕。
只是,有些事情,我可以接受,有些卻始終邁不過自己心裡的那道坎。
而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的倔強,我的執著,最終害死的人卻是墨非……
可是,直到他臨死前的那一刻,他仍是告訴我:「阿暖,我不後悔,就算讓我再選一次,我也會義無反顧的帶你離開皇宮。」
可是,我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如果,我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我情願一生常伴青燈古佛,也不會嫁給墨非。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終是一身的罪孽。
「郡主,您醒了啊!」靜寂的室內忽然響起一聲故意放低,卻仍舊尖銳的聲音。
我一怔,轉頭望去,才看到趙公公靜立在我的床前。
只是,不知道他在這站了多久。
我從床上坐起,淡漠的看向他,提醒道:「趙公公,我早就不是什麼郡主了,叫我墨夫人吧!」
我知道,他是龍軒燁的心腹,所以我才故意這般提醒他。
說起趙公公,他似乎從來都沒有叫過我一聲「墨夫人」,即使是墨非還風風光光的活著時,他也堅持叫我「郡主」。
他曾是先皇的心腹,在龍軒燁爭奪皇位的事情上沒少出力。
只是,即便有著這樣的功勞,他也從來不拉幫結派,鮮少與任何的大臣來往,忠誠之心,顯而易見。
「郡主,老奴好心勸郡主一句,切莫再提起墨家的人,對郡主沒有好處的。」趙公公低眉斂目,恭敬的勸道。
「既然,他這麼恨墨家的人,何必還要將我留下,給他自己添堵呢?」我嘲弄一笑,反問道。
「郡主這不是明知故問嗎?」趙公公無奈的看了我一眼,卻沒有再往下說。
我的心微顫了一下,沒有接趙公公的話,轉而問道:「趙公公,墨家的其他女眷呢?」
我不知道趙公公會不會回答我,但卻仍是帶著一絲希翼的問了。
那些人都是墨非的親人,我既然選擇活下來,就不能對她們置之不顧。
「她們已經被送往漓州的行宮為婢了,郡主儘管放心。」
「哦。」我點點頭,這個結果還不壞,最起碼龍軒燁並沒有送她們去苦寒之地:「那我呢?我要去哪裡服役?」
我可不認為經歷這麼多事情后,龍軒燁還會讓我做回郡主,風風光光的活下去。
趙公公微一沉吟:「現有御前尚義和浣衣局宮女兩個空缺,郡主可以選一個。」
我不禁愣住,兩個差事,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明智的人都會選擇前者吧!
只是,我偏偏不是明智的人,面對他給我的翻身機會,我只是冷淡的道:「趙公公,我想去浣衣局。」
御前尚義,從三品,龍軒燁的貼身宮女,意味著要跟他朝夕相對。
而浣衣局卻恰恰相反的離他最遠,也是唯一一處不在皇宮內院的機構。
我想,我的決心,這次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趙公公輕嘆,沒有再勸,親自送我出了皇宮的內院。
「郡主,什麼時候後悔了,可以隨時去找老奴。」趙公公對待我這個罪臣之妻,仍是客客氣氣的,不認識我的人,怕是一定不會相信,我只是個罪婦吧!
我將唇彎出一個微乎其微的弧度,算是對他的示好和感謝。
而這抹算不上笑的笑,竟是墨非出事以來,我第一次笑。
如果排除趙公公是龍軒燁的心腹不說,這宮裡,唯一一個讓我願意親近的人,便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