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那時候哥還小
村長大人哭了。
自己身邊藏著這麼個禍害,我高德尚究竟是怎麼活到今天的呀……
這得需要多麼強大的意志跟心志,才能跟高歌那犢子稱兄道弟,而且至今還能活蹦亂跳的……
村長大人決定了,明年……不,明天就退休!
實在扛不住了啊……
趕上這禍害回來了,村長的日子從此不好過了呀……
一日三驚的,自己的這顆小心臟兒實在衰竭老化的厲害,再不趕緊退休的話,指不定哪天就能整個心肌梗塞心絞痛什麼的,隨時都有可能以身殉職……
「……」
同時決定馬上就辦理退休手續的,還有高家族長,高良業老先生。
老族長這會兒正躺在自家床上,一邊唉聲嘆氣,一邊老淚縱橫……
實在扛不住了啊……
做了一上午的義工志願者,卻連頓午飯都沒混上……
自己這族長混的,甚至還不如那犢子家中的一條狗,至少那條中華名犬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還有根兒骨頭啃啃……
拄著拐棍兒杵在那小兔崽子的家門口,那叫一個望眼欲穿,望穿秋水,再望下去估計就得變成望夫石了……
直望到飢腸轆轆,頭暈眼花,實在扛不住餓了,這才滿身心的失望加絕望,拄著棍兒一步一蹣跚,一步一血淚地挪回了自家老宅……
這族長看來是不能做了……
某個禍害回來了,說不定自己哪天就得餓死街頭,曝屍荒野啊……
「……」
「當家的,快醒醒!」
村長他婆娘,翠花同志……好吧,其實人家閨名崔麗華,只因為人家是村長的婆娘,為了不脫離群眾,這才人為地取了個樸實無華的小名兒……崔麗華同志很清楚自家男人的酒量,身為一村之長,國家幹部的中堅力量,沒個三兩斤白的,根本放不倒。
翠花同志抱著自家的大胖小子……確實是大胖小子,村長家的孩子跟普通社員家裡的娃兒比起來,只肥不瘦……三兩下將自家男人推醒,不甚耐煩道:「人都走了,趕緊起來吧!」
「哦。」先前趴在酒桌上裝死狗的村長大人,應聲而起,二話不說,抓起一杯涼茶水,兜頭潑在了自己的臉上,既醒酒又醒人。
看起來,國家幹部不僅對老百姓心狠手辣,對自己也是毫不手軟……
「哎,我說,」村長的婆娘似乎早已對此司空見慣,且工序流程異常熟稔,隨手遞了塊毛巾過去,一邊卻是沉著臉說道,「我在外邊做飯那會兒,你們說的我可都聽見了啊!」
「沒規矩的長舌婦,瞎打聽什麼呀……」村長大人胡亂擦了把臉,隨手將毛巾丟在桌上。
翠花同志抬手狠擰了自家男人一把,恨恨道:「莊子最上頭的那一大間門面,可是咱家自己留著打算辦超市的!你說送人就送人了啊?還是彥修那呆瓜……」
「沒個見識的蠢婦!你知道什麼呀……」村長大人自己給自己又添了半杯還魂酒,眯著小眼睛吱溜了一小口,「我這又是村長又是支書,再兼著村委會主任,身上還掛著個高家莊果業協會的會長名銜兒,咱家自己另外還有一家糧店,已經夠忙活的了!再說了,身為村長再跟大伙兒爭那點利的話,我還是不是人了……」
「你還知道自己是個人啊?」翠花同志卻是不滿了,又狠狠搗了一拳過去,「咱家自己不辦超市的話,不是還有我那娘家兄弟嘛!」
「愚蠢的婆娘啊……唉!」德尚同志重重嘆了口氣,又吱溜了一口悶頭酒,「你以為興歌兒讓我幫彥修,把這一壇老酒送給老族長是為了什麼?有了老族長點頭跟捧場,再加上興歌兒從旁指點扶持,彥修他就是再傻,這超市也能辦得順順噹噹……再說了,你以為彥修還真傻呀?那犢子精明著呢……」
翠花同志愣怔了好一會兒,想想也是。
彥修家雖說父子兩代都沒把小賣部發展壯大成大超市,可總算是高家莊商業界的一棵常青樹。
雖說談不上什麼百年老店,生意興隆,卻是買賣不斷,人氣不減。
而莊子最上頭的那家大超市,雖說規模挺大的,可那業主卻是換了好幾茬了,看起來沒有高家莊宗族的幫忙扶持,還真玩不轉咧……
「哎呀,好了好了!這超市咱家不辦也罷,就當是幫幫自家族人好了,反正彥修傻不傻的,也不是外人!」能當村長的婆娘,能睡村長的床,翠花同志顯然不是普通社員,更非普通農家蠢婦,這點兒見識跟氣度還是有的,當下不甚耐煩地大手一揮,就此揭過,卻又瞅了眼那罈子老酒,甚為不解道,「不就是給老族長送罈子酒嘛?他興歌兒為啥不自己送去?非要你去跑腿兒幹啥?聽說跑慢了還要挨打……明知道老族長不怎麼待見你……」
嘭!
「還有沒有半點兒規矩了,啊?」村長大人拍案而起,夫綱大振道,「你懂個屁呀?興歌兒這是給我個機會,讓我跟老族長多親近親近!之前他不在家的時候,別說是上門給老族長送禮了,半路上碰見那老東西……咳咳咳,哪迴路上偶爾碰見族長他老人家,我都得夾著腚,繞道走……」
「我,我就是不明白了……」看起來,翠花同志被自家男人的夫綱給徹底鎮住了,說話都溫柔賢惠了許多,「咱家從沒招惹過族長他老人家呀,逢年過節的孝敬也從沒短缺過,更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他老人家為啥就這麼不待見你呢?」
「唉……」村長大人霸氣散去,悠悠長長地嘆了口氣道,「身為一村之長,這些年我只給自己忙活錢兒了,村裡族裡的大伙兒,卻是沒怎麼見著錢兒,估計族長他老人家早就想打斷我的狗腿了……咳咳,他老人家沒對我下毒手,已經很是慈祥和藹了啊……」
「那那那,那你還不趕緊把興歌兒給請回來,求他跟你一塊兒去見見老族長啊!」一聽說自家男人要挨打,而且還有可能被打折了腿,可是其中的一條『腿』因為自己還要用,否則會壞了自己今後的『性福』,翠花同志當時便慌了神兒。
「至少有興歌兒幫你求求情,到時候你再機靈點兒,還能少挨兩下不是?」看起來,村長的婆娘只了解自家男人,對不屬於自己的男人,卻是不怎麼了解。
德尚同志又哭了,這回哭得更為傷心,堪稱傷心欲絕的那種……
「指望興歌兒幫我求情是白搭了……那犢子……那犢子不給老族長提供行兇的兵器,就已經很仗義了啊……」
好懷念往昔的日子啊……
那時候哥還小,不懂什麼叫世道,挨了打也只會哭著跑……
可興歌兒不一樣呀……
興歌兒還可以偷偷扔了老族長的拐棍兒,讓那老東西……咳咳咳,讓他老人家打人都找不著趁手的兇器……
如今可慘了啊……
這時候哥已不小,別扯什麼天荒和地老,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兒就很好……
「……」
「嗷——」
「嗷嚎——」
「嗷嚎嚎——」
「爺,不能再打了,求您了……」
「我呸!就你爺爺那德行,簡直糟蹋了你奶奶!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不肖的玩意兒!」
「叔,咱講點兒道理好嘛?誰家的婆娘,不是被自家男人給糟蹋了的?不糟蹋的話,那不得絕了后嘛……」
「我打死你這個混蛋!」
「嗷——」
「嗷嚎——」
「嗷嚎嚎——」
「……」
好一陣子的刀光劍影,雞飛狗跳后,老族長連氣帶喘,拄著拐棍兒彎著腰……
雖說老族長本身腰板兒就佝僂,可這會兒還得再佝僂幾分,如此才能與對方面對面的對話。
因為這會兒德尚同志將縮骨功發揮到了極致,瑟縮著身子貓在炕桌兒下頭……
說實話,就老族長家的那張小炕桌兒,估計就連高歌家的那條中華名犬,想要縮進去只怕也要空腹才行,卻不知道腦滿腸肥的村長大人,究竟是如何把自己給塞進去的……
「知道為什麼打你嘛?」
「知道……因為您老說過,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可我只好了自己……」
「你給我滾出來!」
「我不……出去就要挨打……我又不傻……因為你還說過,做人不怕賴就怕懶,不怕笨就怕傻……」
「你你你,你給我滾出來說話!我這老腰都快斷了!」
「我我我,我也想出去啊……可被這桌子給卡住了,實在是出不去了呀……」
「你你你,你氣死我了你!」
「……」
對話結束。
不怎麼愉快地結束了,老族長暴怒之下,把桌子都給掀了。
因為不掀桌子的話,桌子底下那混蛋就出不來,出不來的話,老族長就只能繼續佝僂著老腰跟他對話……
終於可以面對面的,正常對話了。
只是此刻畫面太過悲戚,二人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正哭鼻子抹眼淚的德尚同志,自然是因為挨了打,挨了打就得趕緊哭,你要不哭的話,就說明打得不夠,揍的不疼,說不定還要繼續挨打,直到打哭為止……
當然了,會哭的孩子雖然不一定有糖吃,但一定會惹人垂憐,不必再挨打……
如果哭得姿態足夠謙遜,態度也足夠謙恭,再加上一篇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檢討檄文什麼的,那這場哭戲就足夠完美了……
「族叔,我錯了,我真的知道自己錯了……」
「既然知道自己錯了,為何不早早過來,跟我把事情說開?」
「我,我那不是不敢嘛……」
「你到底是不敢認錯,還是不敢來見我?」
「都不是……也都是……我是不敢也沒臉來見您啊……」
「唉……」重重的一聲嘆息后,老族長的征討譴責檄文,就此展開。
「都是本宗自家的叔伯子侄,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你以為當了個村長,就可以從此凌駕於眾人之上,笑傲於江湖?」
村長大人的嘴角狠狠一抽……
「身為一村之長,既是村民的領頭羊,更是大伙兒的領路人啊!只有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村長大人的嘴角再三抽搐……
「這些年來,你這個一村之長倒是發家致富了,可村民們還在面朝黃土,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像你一般,春暖花開……」
村長大人的嘴角……不能再抽搐了,因為已經有面癱的趨勢了……
「……」
「族叔,我知道自個兒只是有點小聰明,可這大智慧卻是半點也無啊!您老也知道,其實興歌兒是個有能力的,您能不能幫我在興歌兒那裡說說,幫老侄兒一把……」面癱已經很可怕了,為保證自己不會進一步癱作植物人,德尚同志趕緊把話說開了。
「你以為我幫那小兔崽子拾掇院子,是為了什麼?」老族長的目光好生蒼涼又悲愴,隱約間,似乎有淚花閃爍……
往事不堪回首,說出來都是淚呀……
「我今兒個可是豁出去了自己的這張老臉,希望興歌兒能夠安心留在家裡,留在莊裡,踏踏實實的,幫你一把,也幫大伙兒一把……咱莊裡,不能再窮下去了啊!」
「你老叔我,現年可是已經89了啊,卻為了你們這幫不肖子孫的破事兒,拄著根破棍兒,佝僂著破腰,忍飢挨餓的,倒垃圾,倒垃圾啊倒垃圾……」
老族長哭,村長也哭……
「老叔,求您別說了,德尚知道該怎麼做了……嗚嗚嗚……」
「你當真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嗯!」德尚同志重重點頭,「我保證不把您倒垃圾這事兒說出去!」
「我我我……我打死你這個混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