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二者擇其一

雲螭的話沒有說完，就整個人癱軟了下去，我清楚地看到他仰面朝天，一雙已經漸漸散開的瞳仁里仍舊是滿滿的不舍與不滿。

一絲一縷的光開始從他的身體里飄散出來，緩緩形成一條淡淡藍色光點組成的龍形圖案，在我眼前來回來去、上下翻飛了許久，就如同泡沫一般「啪」的碎成了一片光沫，而那倒在地上的雲螭，也隨著光沫消失而不見了昔日榮光，只剩下一個看上去不足周三歲的孩童，頭上頂著一對柔軟的犄角，身後拖著一條金光燦燦的龍尾巴，一雙腳還是龍爪的樣子，散亂著一頭烏黑的長發，匍匐在地上「哇哇」大哭著。

「你並沒有殺他！」我回頭看向了攬著我肩膀的冥王荼蘼，輕聲問道，「只是散了他的上古仙力，消了他全部的記憶，是嗎？」

低頭吻了吻我的頭髮，冥王荼蘼回答道：「嗯，我知你心頭仍是不舍的，現在他這副模樣，我只將他帶回龍族天層交給他們的族人養大，沒了以往的全部記憶，他不再是以前的雲螭，往後是誰，便由他去吧！」

用力地點了點頭，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顧不得那個「小雲螭」還哭得傷心欲絕，而是轉過身去抱扶起萇菁仙君，才一抱滿懷就發現他竟然輕得如同一縷煙，幾乎毫無分量。

「若是我這種結果——」冥王荼蘼蹲在我身邊，道，「便是讓你繼續頂著風險，也不該將你化作普通人！」

我知道，他是在後悔自己之前做的決定，也是在向我和萇菁仙君道歉。

死死地抱著萇菁仙君，我又看向了被卞王子醫治著的守陽，發現同樣不容樂觀，畢竟，他雖有十通聖仙心護身，卻尚未完全恢復法力，再加上他現在不過是個肉身凡胎，那下重創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才止住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我幾乎是一瞬間就崩潰到嚎啕大哭了起來。

明明我哭得是如此傷心，我懷裡的萇菁仙君和一旁的守陽卻同時笑了起來。

「傻丫頭！」萇菁仙君吃力地抬起一隻沾滿了血污的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臉頰，道，「你家仙君從來都是讓你笑、笑得最開心的那個，怎、怎的竟讓你哭、哭成這副模樣，莫再哭、哭得這般丑了，至少、至少讓我死，死也、也記得你的笑臉啊！」

「我不——」拚命地搖著頭，我哭著高聲喊道，「我不讓你死，我不讓！」

「別任性——」萇菁仙君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咳嗆出幾口血，才繼續說道，「冥王大人不是、不是說了，我、我是來替、替你擋掉一部分災劫的，若、若今天不是在我，那、那便是你了！」

他的話彷彿一記醍醐直衝我的大腦一般，讓我瞬間想明白了好多事。

原來，一切都是在冥冥之中便老早定下的，萇菁仙君因為擔心天帝對他多加忌憚會遷怒到我，便不得不與我長久不見，但是，他的心裡卻常常記掛著，時不時就會佔算我的命途，而他當初占算出我災劫的結果，必然是雲螭一掌抓透我的胸膛，與我同歸於盡。

「所以，你算盡了所有可能的結局，就是為了能替我擋下這致命一擊嗎？」用力地抱著他的身體，我很怕他會像雲螭一下消失，抽泣道，「你明明知道，我寧願自己死，也不願意你們替我死的！」

看了看懷裡抱著的萇菁仙君，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守陽，我才發現自己現在最恨的人並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雲螭，而是我自己！

身為大地之母女媧後人的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為珍愛的人們離我而去，卻束手無策，我算什麼東西。

「惟兒！」閻王搓了搓雙手，重重地嘆了口氣，道，「萇菁，倒不是一定救不回來！」

聽到他的話，我顫抖著抬起頭來透過被淚水模糊了一片的眼睛看向了他。

我不能判斷他是不是在安慰我，畢竟，萇菁仙君現在已經被穿胸破骨，若不是之前體內尚存著一絲仙氣，只怕心臟爆碎這一點，就足夠他瞬間斃命了，連冥王荼蘼都沒有辦法，又豈是他一句話說救就能救得回來的。

「讓我來說吧！」掙扎著藉由卞王子的力氣站了起來，守陽慢慢地走到了我身邊，道，「用我的這顆心！」

他說著話的同時，一隻手竟然真的如同比干剖心一般伸入了自己的胸膛，將那顆跳動著且閃著耀目華光的十通聖仙心擎到了我的面前。

對，十通聖仙心確實可以救人（小生）命！

雖然救人的辦法就在眼前，我卻絲毫高興不起來，因為，這救人的十通聖仙心就只有一顆，而需要救的卻是兩個人。

守陽，曾經在梵陽仙山上，那一眾弟子里，唯一一個不在乎掌門是否喜歡我們，而不斷向我們伸出援手的人。

在我的印象里，他始終都是一副溫柔儒雅的模樣，對誰都是和顏悅色的，我甚至都沒見過他生氣的樣子。

後來，他化身胡布，和化身凌真的清尹宿陽一起守護在我們身邊，為我們做了那麼多的事，卻從來不曾想過讓我們回報一分一毫。

即便事情到了最後，他仍舊不顧生死地擋在了我面前，不過是想對我證明一件事，這世上除了那些愛我的男人，還有他這位兄長也願意替我擋風遮雨。

萇菁仙君，自從遇到我之後，他便不計代價的一直守護著我，無論有什麼危險，他都第一時間跳出來擋在我身前，無論我有沒有道理，他都不在乎，只管站在我這一方，哪怕是對抗全世界。

儘管，他從來都不曾對我說提及一個「愛」字，卻做盡了愛我的事，在我最難過最傷心的時候，將我緊緊抱在懷裡，見過我所有好看，不好看，甚至發瘋癲狂的模樣，也不離不棄。

我望著那顆十通聖仙心，看了看懷裡的萇菁仙君，又看了看擎著心的守陽，我真的無法選擇，難道真的要這樣對我嗎？難道一定要犧牲他們其中的一個嗎？

眼淚止也止不住，將我的頭髮打濕糊在臉上，我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眼睛已經腫得很厲害，甚至影響了我的視線，讓我彷彿置於毀滅的邊緣。

再一次抬起手來撫摸著我的臉頰，萇菁仙君盡量不讓自己的血咳得太多，將痛苦壓在自己心裡，笑眯眯的溫柔地說道：「惟、惟兒，本、本來就丑，不、不要再哭了，我、我一早就做、做好心甘情願為、為你犧牲的準備，守、守陽師兄是、是個好人，不、不能為了我，害他枉死！」

他的話才說斷斷續續地說完，整個人就開始陣陣不由自主地抽搐，大口大口的血從嘴裡涌了出來，將他的衣服幾乎整個染成了紅色。

我不能讓他死，但是，我又如何能害守陽？

就在我仍舊猶豫不決的時候，守陽一把將手中的十通聖仙心塞進了我的手裡，燦爛地笑道：「惟兒，我本就應該死在當年那場梵陽之劫里，能偷生這些年，已經算是足夠，更何況，你是掌門師兄畢生摯愛，我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你死，我是你們的師兄，所以，保護你們替你們擋刀擋槍，都是理所應當的，不要再猶豫了，萇菁師弟的身體已經撐不住了，你快點拿了這心救他吧！」

望著他釋懷的笑容，我明明知道或許他說得是對的，但是，心卻狠狠地疼著，彷彿被人提著刀一片一片地凌遲著。

「守陽師兄！」我顫抖著捧著十通聖仙心，哭著苦笑道，「你從來都是這麼逞強，一直也沒變過，偏要擔自己擔不住的責任，你要我如何報你恩情？」

抬起手來揉搓了幾下我的頭髮，守陽蒼白的臉上仍舊帶著燦爛的笑容，對我說道：「若真要報恩，那就幫我求求閻王，不要再讓我帶著前世的記憶和修為了，下輩子我真的就只想當個普通的凡人！」

「好，我幫你求他！」抹了一把眼淚，我低聲說道，「阿、阿荼，請、請你用十通聖仙心，救萇菁兄！」

冥王荼蘼深吸了幾口氣，蹲到了我的跟前，拿過了十通聖仙心，手中掬起靈力將它緩緩送入了萇菁仙君已經被擊穿的心口中。

眼看著十通聖仙心在萇菁仙君的胸膛中落好了位置，跟著那洞穿的傷洞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了起來，最終隨著光芒漸漸那一塊隱在破爛衣服下的皮膚上甚至都看不到一絲傷痕，皮光水滑得完好如初。

儘管萇菁仙君的（小生）命已經沒有大礙了，我的淚水卻還是止不住地往外涌，那種打從心底里撕裂出來的痛也沒有因此而減輕分一點點。

因為，我看到守陽的臉色在我面前越發慘白了起來，一雙曾含著似水柔情的眸子也漸漸黯淡了下去，一雙瞳仁更是一絲一縷的開始擴散。

我知道，他已經撐不住了，很快就要永遠離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