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下戰帖
甘景虎的雙眼瞪得渾圓,死去之後便暴突出來,好像要破裂似的,腦門的正中心留下一顆紅點,上面冒著燒焦的氣味,腦後勺卻好像被刨子狠狠的打了上去,開成了幾瓣,鮮血一個勁兒的從腦後勺流淌出來,漸漸的在甘景虎身下變成了一大片散不盡的血池,炮頭看著甘景虎,嚼巴了幾下嘴裡的煙葉,沖著他啐了一口口水。
幾個水賊拖著甘景虎的屍體,朝著翻垛緩緩走去,翻垛滿意的看著他收下的嘍啰,好似他們拖著的並不是一個剛剛死去的人,更像是拖著翻垛的獵物。甘景豹站在水牢的台階上,眼前的世界好像天旋地轉,他一心想要殺了甘景虎報仇雪恨,可是當看著甘景虎發瘋般的逃去,看著炮頭一槍便殺了甘景虎,他壯碩的身軀就好像是一顆已經被拔了根的大樹,下一刻便倒在了地上。
眼瞧著甘景虎的屍體一點點的靠近,他還睜著眼,臉上留下了生前最後的錯愕的神情,或許甘景虎從未意識到,真正對他最有威脅的人,不是甘景豹,而是在他背後早已架好了刀子的翻垛。
「把這個敗壞我甘家聲譽的孽種扔到海里去!」
翻垛一聲令下幾個原本拖著甘景虎的水賊把他扛起來,從虞小樓和甘景豹的身邊走過,甘景豹碩大的身軀很沉,水賊們每走一步,都在壓得腳下的模板吱吱嘎嘎作響,他們好似看不見虞小樓和甘景豹似的,一直走到了階梯前,又往下走了幾步,直到半條腿都淹沒在了水裡,覺得好像是差不多了,便停下了腳步。
幾個人一使勁,朝著海面一甩胳膊,把抗在肩頭的甘景虎甩了出去,甘景虎砸在了水面上激蕩起了大片的水花,帶水花散盡之後,他的屍身已經逐漸的沉進了海底,他的九環大刀也被炮頭拋進了海里,與它的主人永遠的沉睡在了這片靜謐的海域。
翻垛雙手背後,走了幾步走到了個小高抬上,那是插著大旗的旗台,他環視了一圈寨中的水賊,振臂高呼起來。
「從今天起,采水堂不光要在水上稱霸!還要在盜門稱霸!在外八行稱霸!」
翻垛的聲音剛停下,炮頭跟著也振臂高呼,底下的水賊們也跟著喊起來,這場景在虞小樓的眼裡無比的熟悉,此情此景,就如同那日他在塗宴樓前,棲善堂主帶著人團團圍住,他們也是這般高呼,虞小樓扭頭看向甘景豹,甘景豹卻失魂落魄的,好像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只是望著翻垛,眼中滿是迷茫。
「上采水帆!」翻垛高呼道。
這一聲高呼驚了虞小樓,他眼看著從水賊之中,插千緩緩的走出來,手中捧著一紅布包裹,虞小樓還記得那紅布包裹,當初從船上劫走采水帆的時候,正是這塊紅布包著采水帆。甘景豹抬眼看著插千,插千渾身是血,低著頭不敢直視甘景豹,只好偷偷的瞟著。
「為什麼?」甘景豹淡然的問了一句。
「三爺,鐵索死了,糧台死了,咱沒必要。」插千沮喪的搖了搖頭,把紅布包裹遞到了翻垛的面前。
翻垛嘴角上揚,微微一笑,伸出兩隻手來,一點點的打開了包袱。他的雙手都在顫抖,這是千百年的寶物,他終於能親手觸碰這制霸海上的寶貝了,采水帆到了他的手裡,誰也不再是他的對手。
紅布被翻垛一層層的打開,每掀開一層,他臉上興奮的神色便更甚一分,就連炮頭也探著腦袋想要看看這寶貝到底是什麼樣。采水堂上下都聽說過,采水帆一揚起來,聲如山呼海嘯,聽著肝膽俱裂,風平浪靜的海面也要變的波濤洶湧,戰船也要被打翻。可是不到萬不得已,采水堂是絕不會動用這件寶貝的。
翻垛一層層的掀開包袱,待他打開最後一層紅布的時候,眼前是空空如也,還是一層紅布罷了,這個包袱便是用紅布包裹起來的,裡面什麼也沒有。翻垛的神色一變,臉上的青筋抽動著,一旁的炮頭臉色變的土灰,插千無辜的望著翻垛,一直搖著腦袋,嘴裡嘟囔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你耍我?」翻垛話畢,從腰間掏出槍來,二話不說便斃了插千。
插千應聲倒地,甘景豹閉著眼扭過頭去,他實在是不忍心看著插千就死在他面前,他眼前死了的兄弟,太多了。
「叛徒!采水帆在哪!」翻垛怒吼著望向甘景豹。
水賊們聞聲朝著甘景豹包圍過去,炮頭也把手中的槍舉起來,瞄準了甘景豹。虞小樓步步後退,可是甘景豹卻動也不動,虞小樓看去,甘景豹神情淡漠,好似已經沒了生氣,定在原地看著圍繞著他的包圍圈越來越小。
「殺了我,你也得不到采水帆。動手吧。」甘景豹淡淡的看著翻垛,此刻的他內心是萬般的絕望,他早已一敗塗地。
甘景豹以為虞小樓是錯的,這海上不該有那麼多的勾心鬥角,他們是拋頭顱灑熱血的,哪怕是要反,也要光明正大的反,可此刻他覺得是自己錯了,他自認沒有心機,哪怕是躲過了今天的一劫,他也不是翻垛的對手。
「你以為我沒了采水帆就不能稱霸了?我照樣可以吃下整個外八行!殺了他!」翻垛一聲令下,原先只是緩步靠近的水賊沖著甘景豹奔了上去。
甘景豹緩緩閉上雙眼,就乾脆死了吧,他心裡這樣想著,他會帶著采水帆一起葬身大海,反正那麼多弟兄已經在等著他了,和翻垛這等卑鄙小人斗,他贏不了。翻垛使的出的伎倆,他甘景豹使不出,他如何贏。
「你殺我可以,但有一條,放了他,與他無關。」甘景豹好似想起什麼,說罷指了指虞小樓。
「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談條件。」
「放了他,我把采水帆給你。」甘景豹嘆了口氣。
他仍舊是個不屬於這個世道的人,虞小樓和他甘家的前塵恩怨無關,他沒必要陪著自己死,自己是萬念俱灰,可是虞小樓卻不是。
虞小樓聽著這話動容,心裡一抽,原本他當真是抱著個看客的心思在幫甘景豹,一心只想著逃離這個水賊的身份,可是此刻卻來了股子勁兒,心中嘆了一句這甘景豹當真是個傻子,兩人認識連一個月都沒有,卻要為了救他做到這一步。
「我也有東西換他的命!」虞小樓咬咬牙,擲地有聲。
「哦?」翻垛倒是來了興趣,好似看著兩個困在籠子里的猴子。
「你想稱霸外八行,我有點將歌!雖然不是什麼神兵利器,但是比起采水帆,也是個寶貝了。」
炮頭和一干水賊聽著完全不明白,可是翻垛聽著這點將歌雙眼發亮,他可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兒,有了采水帆又有了點將歌,明面兒上暗地裡誰都不會是他的對手。
「好啊,交出來吧。」翻垛點了點頭。
在翻垛眼裡虞小樓是個無名小卒,甘景豹此刻已經沒了鬥志,兩個人哪怕是活著也不足為懼,原本殺不殺他二人就是看他的心情,現在兩條狗命得到了兩樣寶貝,他可是大賺了一筆,怎麼算都不虧。
「點將歌和塗宴樓一起付之一炬,但是卻在我腦子裡,給我三天我原模原樣的給你寫下來,到時候是真是假你若是看不出來,你這采水堂龍頭也差了些吧。」
虞小樓這話說的正是讓翻垛難堪,他知道翻垛肯定是沒看過點將歌,此刻翻垛是風光無限,翻垛要是承認自己辨別不出點將歌的真假,這份風光就要大打折扣,在采水堂的威望也會打折,人人都知道他采水堂大當家的見識,還沒一個無名小卒多。
翻垛臉色一沉,應聲答道虞小樓。
「一個晚上,明天你拿不出點將歌,我就殺了他,他拿不出采水帆,我就殺了你。押他們兩個去房裡!」翻垛說罷招手,幾個水賊上前,將甘景豹和虞小樓都押走。
二人不在牢房,被關在了尋常的房間里,門口日夜有人把守,隔那麼一會兒的還要進來巡視。甘景豹坐在床沿上,看著虞小樓,長長的嘆了口氣。
「你是真的不簡單,幹嘛不跑?」
「小爺言而有信,得幫你奪回採水堂,才能放我走,大大方方的走!」聽著虞小樓的話,甘景豹無奈的搖了搖頭苦笑著。
「你真以為你死了,你大哥、水香還有鐵索就踏實了,水香和鐵索到死也沒吭聲,你大哥死前還把那玩意兒交到你的手上,是為了讓你拿著他們死海里啊?」虞小樓說罷才覺著這話一點也不像他說出口的。
虞小樓自認為自己從來不是個好人,從來也不把別人往好里想,他若是看著誰都覺得是好人,他肯定活不到今天,自然遇著誰,都要揣測三分,防備六分,只留下一分和別人相交。可是甘景豹這人卻和他徹底的相反,是一分的防備,九分的義氣。
甘景豹聽著虞小樓的話,心裡不是個滋味兒,怎麼就輪到虞小樓來教訓他這些,虞小樓的哪一句話他心裡不明白,可是他能怎麼著呢,論心計不及翻垛萬一,論勢力如今他只剩下了自己這麼個光桿司令,哪怕他有鈴鐺在手,也要和采水堂的兄弟們拼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采水堂也就此就一蹶不振了。
「誰都在翻垛的算計里,我能怎麼辦?」甘景豹問向虞小樓。
「還能怎麼辦,我拿點將歌把您這位大爺的命換回來,再做打算,先把命保住了再說,在說報仇的事兒。」
虞小樓說罷,研好了墨,提起筆來,把眼前的草紙理好,奮筆疾書起來。虞小樓手中的筆是一刻也未停,說來也怪,《點將歌》虞小樓看了不過一遍,卻好像每個字都印在腦海里似的清晰,甘景豹就在床邊盯著他,到了天亮的時候,虞小樓已經寫好了滿滿一大摞了。
甘景豹一夜未睡,他到底在想些什麼,誰也不知道,那兩顆鈴鐺在他手裡搓的發亮,上面生鏽的斑駁都被他搓掉,他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天剛亮的時候,水賊進了門,他也站起了身,虞小樓迷瞪著眼指了指桌上的一摞紙,那都是寫好的點將歌。
二人被水賊帶出了門,帶到了采水堂主寨門前的教場上,翻垛坐在教場上邊兒,支著腦袋看著二人,身旁是炮頭、秧子房和花舌子。虞小樓把點將歌遞上來,還沒等邁步,就被甘景豹一把奪過,還沒來得及反應,甘景豹就把那點將歌撕的粉碎。
翻垛拍著椅子站起身來,怒視著甘景豹,甘景豹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他走到教場邊上的兵器架,拿起兩把細刃短刀,一手正握,一手反握,舉起刀來指著翻垛,眼神不閃不躲,身子站的筆挺。
「下戰帖!」甘景豹一聲怒喝。
圍著教場的水賊都愣住了,這都多少年了,早就忘記了還有這個規矩,有些人甚至不知道甘景豹是在幹嘛。虞小樓也是在點將歌里聽過,采水堂雖然是世世代代子承父業,但是卻不是皇帝那般穩坐龍椅,采水堂上下不管是誰,只要覺著自己有能耐,便能下戰帖,可是這戰帖要一級一級的下,先站水賊,再戰四梁八柱,最後戰龍頭,要是一路都贏下來,他便是新的龍頭。
的的確確有這麼一條規矩,可是哪有人敢,采水堂成百上千的水賊,只要有人應戰,下戰帖的人便要打,打到小嘍啰里沒人敢迎戰了,四梁八柱里再與他打,打到四梁八柱也服了,才是當家的親自動手。
這是不要命的車輪戰,而且沒規矩,往死里打,規矩打立下的那天起,就沒人敢下過戰帖,誰也不傻,這是一個人要打整個采水堂,說白了就是找死呢,可是偏偏有這麼個傻子,叫做甘景豹。
「找死!」翻垛坐下身子,使了個眼色,從水賊里走出個大漢來,赤手空拳。
翻垛的臉色卻一點兒也不好看,他只想要采水帆和點將歌,但是甘景豹既然下戰帖,他必須得接,他若是不接,就失了威信,誰都瞧不起他。
大漢攥了攥拳頭,舒展了肩膀,腳下腳步一掂,擺著拳頭就沖著甘景豹的面門而來,甘景豹側身一閃,猛地挑起膝蓋,手肘擊中了這大漢的下巴,大漢一瞬間失了平衡,眼看就要倒下,甘景豹抬起的那條腿此刻沖著大漢的胸膛踢去,大漢原本前傾的身子被甘景豹一腳踹倒,一時爬不起來。
翻垛看著架勢微微皺眉,擺了擺手,幾個水賊互相望望,猶豫了片刻,還是沖了上去。這下戰帖沒有規矩,隨便幾個人上去都行,甘景豹喘了口氣,眼前一下就面對七八個水賊,手裡都拿著兵刃。
以少打多,便要主動出擊,防守便是等死。甘景豹手握細刃短刀,箭步衝上去一躍,舉刀從空中刺下去,其中水賊用鐵棒擋住了甘景豹的短刀,身子往下一沉,另一個沖著甘景豹的肚子上一腳踢去。甘景豹臉色一變,忍住了疼,身子落地下蹲,一記掃堂腿,踢翻了執著鐵棒的水賊。
其餘的水賊一擁而上也顧不得別的了,有些忍者疼擒住了甘景豹的腰,被擒住了身子的甘景豹來不記閃躲,頭上吃了一記悶棍,額角上立馬就流出鮮血來。又一個使鐵索的,纏住了甘景豹的腳,用力一抽,甘景豹身子便被抽倒在地,平躺在了教場上。
趁著這個機會,幾個水賊的拳腳相加,好似雨點似的就打了過來,可是甘景豹愣是沒哼唧出一聲來。虞小樓看著都覺著疼,他皺著眉毛站在一邊兒,眼角看著翻垛得意的看著甘景豹在地上被打的站不起來。
但虞小樓卻明白了,甘景豹不是個傻子,只是他有不可動搖的新年罷了,他要堂堂正正的奪回採水堂,用他們甘家的方式。虞小看著甘景豹的血染紅了他身上那件衣服,他忽然明白過來,那就是采水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