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夜驟變
幾聲槍響驚醒了整個寂靜的夜,依稀剛剛入睡的家家戶戶都打開了門窗,探出個腦袋來,想要看個究竟。街面上插著的那把亮銀的飛刀讓他們清楚了,軍警們扣住的那人,就是白日里鬧得沸沸揚揚的飛刀歹徒。軍警們架起了他的雙臂,把他從地上拉起來,他被子彈打斷的左腿不斷的流出鮮血,可是他一聲也沒坑,卻只惡狠狠的盯著虞小樓。
柳戚塵心裡早已經放棄了逃生的念頭,也不再覺得自己左腿疼痛難忍,他回想自己十八歲學的『眼絕』,二十二歲成為紅手絹三絕之一,二十五歲除掉了另外兩家,離盡學三絕藝之差一步之遙,卻栽在了虞小樓這等無名小卒的手裡,柳戚塵怎麼不怒,又怎能不恨。
儘管軍警擒住了柳戚塵的琵琶骨,他也不再掙扎,他的雙眼中的血絲已經連成了一片,一雙血紅色的眼睛似乎要吞噬了虞小樓,他的眼神發直,已然成了廊坊城內深夜的一隻惡鬼,只剩下這一口氣在,唯獨剩下一心只想要了虞小樓的命。
虞小樓坐在地上望著柳戚塵,即便被軍警拿住,卻還是心有餘悸,虞小樓此刻絕不是一個勝利者的樣子,他仍舊對這柳戚塵充滿了恐懼,尤其是此刻當柳戚塵只剩下一口氣的時候,他便更加害怕,好像是一隻惡狼,明知自己已死,卻也要再拉一個與他共赴黃泉。
軍警隊長緩緩走上前去,幫著劉仁方一點點的扶起了虞小樓,拍了拍虞小樓的肩膀,顯出個讚許的神情來。
「小兄弟有勇有謀好樣的,趕明兒把這腿傷處理好,跟我去把那一百大洋的賞錢領了!」軍警隊長笑呵呵的說著,虞小樓只是苦笑著點了點頭,心理卻暗罵著。
那賞錢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寫的兩百大洋,到這軍警隊長的嘴裡立馬就折了一半,另外這一半,想也不要想自然是這軍警隊長中飽私囊了。虞小樓自然明白這其中的道理,要是點名了得罪這軍警隊長,只怕安上一個和柳戚塵同黨的罪名,也就只好賠著這軍警隊長苦笑。
「這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刺殺布防官夫人!肯定是打南邊來的亂黨,明天給他押進打牢,有他好受的!等你這腿傷好了,到時候我把你引薦給布防官,肯定好好嘉許你,到時候少年英豪,揚名立萬!」
若是平時,軍警隊長這番話肯定說的虞小樓是心花怒放,可是此時此刻虞小樓可沒聽進去半分,除卻揮散不去的恐懼之外,只剩下了無奈的感嘆,這當真是天要亡柳戚塵。柳戚塵奔著虞小樓而去的那一飛刀,被他躲開之後,不偏不倚的就打在了布防官夫人的面前,嚇的她驚慌失措。
這其中倒還有一點是虞小樓、劉仁方和柳戚塵都沒想到的,這廊坊城上下的軍隊雖然都是歸布防官統領,但這布防官卻是個出了名的怕老婆,這夫人一句話,叫他往東,他絕不敢往西,這廊坊城裡有人想走後門,辦些事,也多半都是上門求夫人的。恐怕連柳戚塵自己也不知道,這把飛刀招惹了廊坊城裡真正的閻王爺。這頭上亂黨的罪名,肯定是坐實了。
虞小樓點了點頭,此刻他早已失去了平日的活力,無暇在和軍警隊長客套,他的右腿疼的厲害,上面插著的那把飛刀,還沒有拔下來,碰一下就攪動的他的腿生疼。劉仁方倒是乾脆,趁著虞小樓不注意,一下子就把那把飛刀抽了出來。
「啊!!!」虞小樓一聲慘叫,那鮮血順著腿徐徐流出,劉碧晨趕忙用自己的手絹給他包紮上,那白凈是手絹,頃刻間染得鮮紅。
「這刀子不拔出來,若是傷口感染,你這條右腿都要不得了,現在只不過是皮肉傷罷了。」劉仁方解釋著,虞小樓倒是都懂,只是突如其來的這一下,還是疼的他驚叫了出來。
虞小樓總算長舒了一口氣,這一趟天津衛剛到這一半的行程,就遇上了這要命的麻煩,三次從這柳戚塵刀下逃生,如今這事總算是有了個結局,虞小樓這個懸著的心可算是放到了地上。
柳戚塵低下頭去,如今人為刀俎,他為魚肉,在他心裡他是紅手絹門主,他是外八行有頭有臉的人物,誰不要賣他個面子。轉眼就要成了階下囚,過不了幾日也要在那菜市口槍決,死後還要遭人唾棄,他柳戚塵怎麼忍的下這口氣。柳戚塵只覺得肩頭的力量稍稍變弱了,大概是軍警也放鬆了警惕。
「虞小樓!!!!」柳戚塵一聲怒吼。
虞小樓聽見這聲怒吼心裡知道不妙,轉過頭的時候卻已經晚了,披頭散髮的柳戚塵掙脫了兩名軍警,那最後一把飛刀從他的手中飛出,如同一條銀蛇,只留下了一道銀光,那刀尖直奔著虞小樓的眉心而去,虞小樓愣在了原地,他知覺的眼前一片漆黑,他已經沒有心力在做出任何反應了。
沒有疼痛,也沒有任何的感覺,虞小樓瞪圓了眼睛,一個背影擋在了他的前面,這個背影略微有些佝僂,虞小樓根本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緊張著又是兩聲震耳欲聾的槍響,兩個身軀同時倒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悶響。
虞小樓的腦子裡嗡的一下炸開了鍋,僅僅就在一刻之間,柳戚塵的飛刀朝他飛來,而劉仁方替他擋住了這把飛刀,柳戚塵則被那兩名軍警擊斃。槍聲、劉仁方的悶響、劉碧晨的哭聲環繞在他的耳邊,他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他顫抖的望著地上的劉仁方,他嘴裡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覺得有什麼滾燙的東西,從他眼角掉了下來。
那把飛刀不偏不倚的插在劉仁方的心門上,他用盡了力氣才舉起手來,劉碧晨一把握住那雙蒼老又顫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她的眼淚不停的墜在地上,口中含糊不清的呼喚著什麼。虞小樓跪在地上,一點點的朝著劉仁方挪了過去。
「虞小兄弟......」劉仁方的手指朝著虞小樓輕動了幾下,他已經沒力氣在抬起來這隻手了,虞小樓趕緊湊了上去。
「你再過來些.....」虞小樓把腦袋湊了上去,把耳朵湊在了劉仁方的嘴邊。
「你還記得你見到的那方紅手絹嗎?」虞小樓點了點頭。
「那就是我們紅手絹的立門之本,三絕藝,它現在就在你的青布包里。」
虞小樓趕緊翻弄起自己的布包,裡面果然安安靜靜的躺著那一方紅手絹,他不解的看向劉仁發,劉仁發這一個將死之人卻露出一絲令虞小樓不解的微笑。
「三絕藝不可盡學,學之必遭劫難,因為這東西,紅手絹四分五裂,手藝沒傳承下來,卻人人爭權奪勢。但虞兄弟你是奇人,說不定你能學成這三絕藝,若你並無此意,就把這東西,燒了吧。」
「劉老爺子您開什麼玩笑呢,我燒了這玩意,可是斷了你們祖傳的手藝!天涯海角也要追殺我!您快起來啊,柳戚塵死了,我把這東西原給您不成嗎!」虞小樓的話從他顫抖的嘴唇里出來,也變的顫抖起來。
「虞小樓啊虞小樓,柳戚塵橫行紅手絹,誰也拿他沒辦法,他卻栽在了你手裡,你若是不想要著三絕藝,燒了便是,紅手絹也無人不服。你救了我和我這孫女兩次,我自當還你這一次,只是我這孫女兒,還請你以後多照顧些。」劉仁方自知死期已到,卻不慌不忙,向虞小樓交代的一清二楚。
人說將死之時,往往看的比活著更透徹。大概這個時候,劉仁方好像便看穿了虞小樓的命運,才敢把劉碧晨託付於他。
「劉仁方!劉仁方!您老瞎說什麼吶!你可別死啊!」虞小樓驚慌失措,他這一路兇險,卻也未曾想到真的見過有人會死在他的面前。
劉仁方的眼眸之中逐漸失去了光,他再也沒說過一句話,劉碧晨用雙手緊緊抓住劉仁方的那隻手,不想讓他掉下去,她哭的撕心裂肺,原本一對玲瓏的大眼睛,此刻好像要被淚水淹沒了。
虞小樓跪在劉仁方的身旁,他什麼也聽不到了,什麼也看不到了。他第一次和真正的死亡離的這麼近,他放佛還能看見劉仁方坐在桌前,優哉游哉的喝著茶的樣子,可是此刻他的身子已經變的冰涼。虞小樓抬起頭,緩緩的朝著劉碧晨伸出手去,可是劉碧晨卻沒有拉起那隻手,她通紅的雙眼盯著虞小樓,啜泣著。
「爺爺是為了救你才死的!」
虞小樓無言以對,原本此刻躺在這的應該是自己,若是自己死了,劉仁方會替自己收屍嗎,劉碧晨又會為自己難過嗎?虞小樓想不出這個答案來,他伸出手去,緩緩的蓋上了劉仁方的雙眼。
軍警也未曾料到這一幕的發生,若是究起責任來,肯定是他們看守犯人不力,才導致了這人命案出來,軍警也是慌了神,這等麻煩事,越早解決越是好。軍警隊長看虞小樓和劉碧晨兩個少年娃兒,思忖著也翻不了天,吩咐手下趕緊抬走了柳戚塵的屍身。才走上前去拍了拍虞小樓。
「好好安葬!」
虞小樓沒有吭聲,只是默默的點了個頭。那軍警隊長招了招手,軍警們立馬抬起了柳戚塵的屍體,跑動起來,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那看熱鬧的人們都關上了門和窗,在他們的眼中,這一幕夜擒兇徒的戲,已經落幕了,卻始終沒人踏出家門一步,或是發出一聲來。虞小樓跪在街邊,抬起頭望著月色,身邊只剩下抱著冰涼屍體啜泣的劉碧晨。
七天之前,虞小樓所有的夢想不過是一碗打滷麵,能夠吃飽了躺在癩子家那破落的小院里曬著太陽,整日能和癩子和小四兒在一起。虞小樓始終沒想過要救誰的命,在他心裡,人命是大事,天大的事,誰救誰,都是一筆還不完要不盡的債。
虞小樓是沒得選的,劉仁方為了救他而死,他就背著劉仁方的債了,他有一瞬間的念頭想要索性撇下劉碧晨跑了算了,可是他沒做到,他連腿都抬不起來,他覺得自己又氣又好笑,偷了那麼多東西,被多少人追著打也沒曾有一絲的顧慮,如今卻怕這麼一個死人的債。
虞小樓扭過頭看了一眼地上劉仁方,也許他跑不過一個死人,他這麼想著,卻不知道哪裡來了一股勇氣,他跪著慢慢挪到了劉碧晨的旁,伸出手去,抓起了劉碧晨的手。劉碧晨想要從他手中掙脫,卻被他牢牢的抓住,她看向虞小樓,發現虞小樓也正望著他。
「劉老爺子......」虞小樓本想說是劉仁方把她託付給了自己,但他最終沒說出口,他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話在嘴邊,兜兜轉轉怎麼都說不出去。
劉碧晨也不再掙脫虞小樓的手,她突然覺得這個少年的手很溫暖,她心裡仍舊怪罪著虞小樓,可是卻沒有厭惡他的意思,她偷偷的瞟了一眼虞小樓,虞小樓正緊緊的抓著她的手,望著天上的夜空。
「爺爺對他說了什麼,是把我託付給他了么?」少女的心思藏在眼淚里,沒讓身旁的少年有一絲的察覺。
虞小樓的另一隻手從包里翻弄著,他拿出那一方紅手絹,把它塞到了劉碧晨的手心裡,劉碧晨低頭看了一眼紅手絹,再看向虞小樓。
「劉老爺子的,收好吧。」
虞小樓還是沒有燒掉它,三絕藝的傳人都死了,三絕藝的秘密也只剩下他知道了,他不說,這只是一方普通的紅手絹。也許給劉碧晨當做劉仁方的遺物更好,虞小樓對三絕藝沒有一絲的興趣,於情於理這都應該屬於劉碧晨。他暗自想著,若是有朝一日劉碧晨發現了其中的秘密,也是她天資聰慧,絕不是自己食言。
劉碧晨認得出那是爺爺的那方紅手絹,她收盡了衣兜里,不自覺的也抓緊了虞小樓的手,淚水好像又要決堤。虞小樓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只是默默的跪在她的身邊,若有所思的望著天空。
兩顆年少的心那麼容易靠近,因為從這夜起,一個成了另一個的依靠,一個成了另一個的承諾。
虞小樓踉踉蹌蹌的站起身來,費力的把劉仁方的屍體背到了背後,彎著腰一步一步的走著。每走一步他的右腿都疼的要命,不斷的有新鮮的血液流出,他的額頭逐漸滲出了汗水,他忍住沒哼唧出一絲的動靜,一隻手扶著劉仁的屍體,另一隻手緊緊的抓著劉碧晨,怎麼也不敢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