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聞千門

第三章 初聞千門

癩子和虞小樓這一宿都無法入睡了,酒後的醉意讓他們兩個覺得頭暈腦脹,可是卻怎麼也閉不上眼睛。兩個人捧著那塊鐫刻著『脫將』的玉牌,翻來覆去的把玩著,這玉牌圓潤剔透,兩個人都小心翼翼的端詳著,害怕一失手掉在地上,就碎成了渣滓。

虞小樓想起了和玉牌一起塞進懷裡的那封信,他拿出信來,信封摸上去都光滑略膩,極為舒服,沒有一絲的摩擦感,好像指尖一滑,便滑過整個信封。信封的外面的開口處用蠟滴澆鑄封死,用上面打著一個特殊的印記,根本猜不出是什麼物件,這下倒是滅了虞小樓打開看看的心思。虞小樓唯一能想到的是,這個人絕對不缺錢花,隨意便將這樣一塊玉牌交給了自己,連用的紙也不是便宜貨。

「難道他說賜我一場富貴是真的?」虞小樓暗自思忖著,緊接著又搖了搖頭,這一夜夠匪夷所思了,已經超過了他的理解能力。

「小樓,你剛才是怎麼做到的啊,就那個一左一右的,我還以為是我幻覺了呢!」癩子急切的詢問著。

虞小樓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為難的不作聲,他似乎是想講的,可又卻那麼些講出來的理由,而癩子恰好是一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他們湊在一起,癩子正好治住了虞小樓的這個毛病。

「癩子,我以前跟你說過我爹的事嗎?」

癩子不懂虞小樓這句話的意思在哪,眨了眨眼,點點頭說道。

「你爹不是趁著打仗,兵荒馬亂的,你丫還沒出生就死了,所以你跟你娘逃難到了北平。」

虞小樓獃滯的搖了搖頭,對於他爹,他還是有一部分的記憶。

「我十歲的時候,就跟我爹娘在北平了。那時候我還不住這一帶。我爹......吸大煙欠了煙管老闆很多錢,那天他們帶著一群人上門來找我爹討債。」

虞小樓的思緒好像回到了那一天,十歲的他正在屋裡擺弄著布娃娃,忽然聽到了大門被用力撞開的聲音,好奇的虞小樓抱著布娃娃探出個腦袋,想要看看發生了什麼,還未看清,娘親就衝進了屋裡,把他抱了起來,把虞小樓的腦袋扣進了自己的懷抱里。

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破碎的聲音和痛苦的慘叫,似乎那些拳腳落在身子上的動靜都那麼清晰,虞小樓從娘親的肩頭竄出一隻眼睛,只能夠依稀的看見幾個人將他的父親打倒在地,那些拳腳像雨點一樣打在他爹的身上,到處都是打壞的東西。

虞小樓清楚的感覺到了娘親的身體在劇烈的發抖,那是根本無法停止的恐懼,他一清二楚的聽見領頭的煙館老闆,用木棍頂著他爹的腦袋,啐了一口唾沫。

「半個月還不上錢,我就把你老婆賣到窯子,把你兒子賣到南洋當苦力去。」

這個本該保護妻兒的男人,在之後的某一天把虞小樓叫到了身旁,塞給了虞小樓一本書,這是這個男人這輩子唯一一次給自己兒子禮物,也是最後一次。虞小樓咬牙切齒的告訴癩子,他爹之後就跑了,撇下他和他娘跑了。

他娘怕人上門住宅,帶著虞小樓跑到了北平城的另一邊生活。對虞小樓來說,日子的打擊從來沒停過,他爹跑了,他娘便病了,他一股腦兒的從藥鋪偷回來亂七八糟的葯,被老闆逮了個正著。

「我娘知道我偷東西,一生氣病就更嚴重了。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虞小樓垂頭喪氣的說著。

「那你這個逃跑的功夫是跟你那混蛋老子的那本書里學的啊?」癩子問著,虞小樓點了點頭。

「那書呢?」

「我娘死的時候我把那個當給當鋪老闆了,我連給我娘下葬的棺材錢都沒有,要那個幹嘛呢?」虞小樓無奈的苦笑了下,如果不是今天實在是再也瞞不住這段往事,就算癩子怎麼問,虞小樓都不會提起。

與其說不願提起,倒不如說虞小樓根本沒有勇氣去回想,他恨透了抽大煙的人,也恨透了賣大煙的人,他對他爹滿是失望,又對自己的娘親充滿了愧疚,這樣複雜的情感只能被這個十六歲的少年封存起來,他還沒辦法去直面這樣混做一團的情緒。

「哎?那人好像知道你學的這門功夫,叫什麼來著?他提著過!哎叫什麼來著,就他出門的時候還叫你多練練的!」癩子一個勁兒的抓著腦後勺,就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神行百變。」

「對!我猜他是瞧上你這功夫了,想讓你給他幹活去,所以把信物給你,讓你下個月初八去找他。小樓,你估摸著,是不是我說的這麼回事?」癩子認真分析著,虞小樓壓根沒有聽進去,他的腦子裡現在是一團亂麻。

完全匪夷所思的一個夜晚,虞小樓想著,就那樣竄進來一個人,然後告訴自己,要麼自己聽他的九月初八到天津的什麼落馬客棧,要麼就要被殺,這其中怎麼想也想不出個前因後果來,照癩子那樣說,他乾脆拿著錢來,自己就樂呵呵的上趕著去了,又何必弄這麼一出尷尬事。

虞小樓盯著手中這塊玉牌,這麼價值不菲的東西,他還從來沒有這樣踏踏實實的握在手裡過,虞小樓估摸著這塊玉怎麼著也得有個一百大洋吧,最差也得有五十大洋了,足夠他和癩子小四兒三個跑路的開銷了,他打心眼裡一萬個不想去天津。

「小樓,那咱怎麼辦啊?」癩子看虞小樓半天不說話,便問道他。

「明兒咱把這玉佩當了,然後帶著小四兒離開北平怎麼樣?」虞小樓下了狠心,他不去這落馬客棧了。

「那人不說了,你要是不去,他還得找上咱們來!」

「癩子,咱們往西南跑,去桂林,對!就去桂林,要是還不行咱就往西北跑!天大地大,我就不信他真能找到咱,離下個月初八還有整整一個月呢!」

「往東三省跑吧,我以前有個小兄弟,現在在奉天城呢!還離咱近,動身快!」癩子和虞小樓商量道,虞小樓搖了搖頭。

「不行,咱當了這玉牌,估摸著得有不少錢,東三省現在日本人太多了,萬一給咱搶了,咱也沒地兒說理去不是。」

虞小樓當即反駁了癩子,癩子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他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懂虞小樓怕這日本人是怎麼個意思,不過既然玉牌是給虞小樓的,自然就聽得他的吧。

「得!那咱明兒一早就把這玉牌給當了!」

癩子同意的點了點頭,揉了揉腦袋,擦了把腦門的汗,這一夜也是著實嚇壞了癩子,雖然現在回想過去倒是也沒受什麼苦,但是那人扣著他琵琶骨,看著虞小樓著急的直哭的時候,癩子真覺得自己倒了霉今晚就要死在自己家裡邊了。他早就疲憊不堪了,癩子也顧不上虞小樓,自個兒往裡屋走著,倒頭睡在了那塊已經不能稱之為床的破木板上。

不一會兒就響起了癩子的呼聲,夾雜著屋外烏鴉的叫聲讓人心煩意亂,鬧的虞小樓怎麼也無法靜下心。虞小樓感覺自己的腿上恢復了些力氣,他站起身子,坐在桌子上,正對著敞開的屋門,一輪圓月正好照在桌前虞小樓的腳下,把虞小樓的影子照的瘦長,削瘦了不少。虞小樓的手裡攥著那塊玉牌,他冒出來一個想法,他是不是也許該去呢?他很快搖了搖頭,打消了這個想法。

世上沒有白撿的餡餅,是有這麼句話吧,反正是這麼個意思,虞小樓想著,吹進來一陣夏夜的涼風,虞小樓覺得好舒服,吹乾了他額頭的汗,吹乾了還掛在臉上的眼淚。

虞小樓盤算著明兒當了玉牌,他要偷偷的把那本《神行百變》贖回來,那是他對他爹僅有的念想了,他沒辦法真的去恨他爹,他打一開始就知道那是本輕功,他也無數次幻想他爹在某一年,也許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大俠。

現實抽了虞小樓一巴掌,不止一巴掌,他爹只是個可憐又可恨的大煙鬼,虞小樓把他的恨都丟在了大煙上。他望著月亮,右手捏著玉牌捏的生疼,他想了想,怎麼算他也沒有這個富貴命,還是踏踏實實的把玉牌當了跑路,可是他卻怎麼也不平靜。

癩子睡眼惺忪的從裡屋出來的時候,虞小樓還坐在桌子上,望著外面的天空發獃,他一夜都無法入睡,癩子搖搖晃晃的走到虞小樓身邊。

「咱走吧,小四兒還沒醒呢,媽的昨兒夜裡動靜也不小,愣是沒吵醒他。」癩子撓了撓他那雞窩般的頭髮。

虞小樓從桌子上一蹬,站在地上,伸展了一下腰身,扭了扭已經有些僵硬的脖子,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白骨精啊,慎不慎人啊你!」

「你丫大清早的就得損我還是怎麼著!趕緊當了完事了。」虞小樓不滿的瞥了一眼癩子。

就著買早點的吆喝聲,兩個少年的身影出現在了街面上,走街串巷的奔走著,也不搭理那些一路上吆喝著的小販,偶爾路過一兩個熟人的攤子,那攤主也無奈的搖搖頭。

「兩個小兔崽子又尋摸歪門邪道去了。」

癩子鬼鬼祟祟的靠在當鋪門前,一大清早的哪裡有開門的當鋪,只好自己去叫醒當鋪老闆,虞小樓一邊望著四下的街道,生怕昨晚的那人跟著自己和癩子。

當鋪老闆罵罵咧咧的搬開了當鋪門前的木板,揉著惺忪的睡眼,上下打量著癩子,然後撇過頭望著癩子身後的虞小樓,打了個瞌睡。

「您二位,哪位當東西?」

「我!」虞小樓聽著老闆的話答應了一聲,趕緊湊上了去。

虞小樓小心翼翼的從懷裡把玉牌掏了出來,遞到了老闆的眼前,老闆眯著眼看了看玉牌,又瞥了一眼虞小樓和癩子,他們兩個破衣爛衫的,一件破背心數不清上面打了多少補丁,褲子上還破著洞。

當鋪老闆嫌棄的把玉牌塞回虞小樓的手裡,朝著他們擺了擺手。

「快走快走,不收!」

還來不及虞小樓個癩子軟磨硬泡,老闆砰的一聲就關了上了門。打一開始就吃這閉門羹實在不是什麼好事,虞小樓和癩子都摸不著頭腦,倆人哪也沒得罪老闆,怎麼看一眼就不收了呢。

「沒事,這老幫菜瞎了眼,有寶也不要,換下家!」癩子拍了拍虞小樓的肩頭,轉身朝著下家當鋪走去。

虞小樓跟在癩子的身後,還在想著閉門羹這事,虞小樓總覺得當中有些事情,只是這老闆不願告訴他們二人,否則沒必要上趕著送上門的生意二話不說就給推了。

癩子踏進了第二家當鋪,當鋪老闆也剛開門沒多久,就送上門聲音,開心的很,弓著腰踏著小碎步就上前。

「二位爺當點什麼啊?」

「玉牌!」癩子回道。

「喲!這玉可不好當啊,俗話說黃金有價玉無價,這玉牌得讓我看看我喜不喜歡,我要是喜歡呢,價格那可好說;我要是不喜歡呢,就只能給二位一個手藝錢了。」

「您先看看。」虞小樓說罷湊上前去,把那塊玉牌放在老闆的手裡。

老闆接過玉來,原本嬉笑的臉變的嚴肅起來,瞥了眼虞小樓和癩子,直起腰來用鼻孔對著虞小樓,把玉牌放回虞小樓手中。

「二位請吧,這東西我不收。」

虞小樓和納了悶兒了,又吃了一回閉門羹,這老闆打開始還好聲好氣兒的,見著玉牌以後就變了個人似的,說什麼也不做這門生意。癩子倒是來了脾氣,一家一家當鋪的問了過去,這一條街的當鋪卻沒有一家收。癩子氣的直跺腳,虞小樓倒是沒有癩子生氣,反而心裡打了退堂鼓,這玉牌誰也不收,裡面肯定有大文章,恐怕是他招惹不起的。

「小樓!還有一家,指定收!」癩子指了指街角的最後一家當鋪,當鋪的鋪明也獨特的很,四個大字落在牌匾上。

「無一不收」

『無一不收』的老闆叫吳部守,因為他開當鋪什麼都收,什麼敢收,久而久之也就有了名氣,人們把他名字也就叫成了無不收,吳老闆覺得有那麼幾分意思,便把這當鋪名也改成了『無一不收』。

癩子進了店門,吳老闆掃了他一眼,也不從櫃檯出來,慢慢悠悠的哼唧著。

「又從哪偷了什麼玩意兒啊,癩子?拿來看看!」虞小樓聞聲上前,把玉牌遞到了柜上,吳老闆輕撇一眼,神情一變,低著頭竟然研究起來,很快就把這玉牌放了回去。

「你們倆臭小子別給我找晦氣,這玩意兒我不收。」

癩子本就憋著氣,一下子就爆發了。

「嘿你這老油條,你不收你起這這店名,你還叫無不收呢?小爺看你叫啥都不收得了,您瞧瞧您那樣?怎麼著嫌錢多,上門的生意都不要。」癩子罵著吳老闆,吳老闆也不生氣,看了看癩子和虞小樓樂出聲。

「有錢掙也得有命花啊,你們倆還是快走吧,這玩意兒沒人會收。」吳老闆這番話點醒了虞小樓,其中肯定有文章。

「為什麼沒人收?」虞小樓睜大了眼睛望著吳老闆,吳老闆示意癩子把店門關上,等他關好,又朝著二人招了招手,二人湊到了櫃檯前。

「聽過千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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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江湖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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