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夫妻激辯
在楊賢妃的仁明殿一用過午膳,胡永勝夫婦就借故起身告辭。用膳時,兩人的心情有天壤之別,胃口也全然不同。楊芙止不住地竊喜,吃得津津有味,胡永勝憂心忡忡,感覺味同嚼蠟。
轎子從皇城北面的和寧門出來后不久,胡永勝就勃然大怒:「好一個狠毒的女人!你怎麼忍心讓蓮兒羊入虎口?你現在如願以償了,是不是覺得心滿意足了呢?」
「胡永勝,不許你血口噴人!」楊芙只有在怒不可遏時才回直呼相公的名字。
「我血口噴人!」胡永勝指著自己的鼻子道,「去年如玉進宮時,你就羨慕不已,只恨蓮兒未及成人,讓你不能儘早攀附皇權。蓮兒過了及笄之年後,你又屢次在我面前提議,想送蓮兒進宮侍奉皇上,要不是我百般阻撓,你早就逼她就範。今日,兩位娘娘給了你天大的理由,你豈有不順水推舟的道理?」
「好你個胡永勝,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楊芙怒吼道,胡永勝的氣焰即刻被壓了下去,連轎夫都被嚇了一大跳,「我想讓蓮兒進宮是不假,可我這麼做還不是在為胡家在為祖兒著想。這些年,要不是楊皇后餘威猶存,楊家的人脈尚在,你何以壯大胡家的生意?胡家何以能富甲一方?祖兒明擺著不中用,若是我們還不想辦法拉近與皇族的關係,為他謀個一官半職,日後他必定會讓胡家一敗塗地。蓮兒聰慧俊秀,超凡脫俗,進宮后很有希望獨得皇寵,若能誕下皇子,沒準兒還能繼承皇位。這是何等光宗耀祖之事,你何故總要跟我唱反調。」
「當今皇上若是明君,你的如意算盤是有可能打得成,可趙祺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蓮兒的心智尚未成熟,兩位娘娘想藉助她讓皇上浪子回頭,無異於痴想妄想。我這個作父親的怎忍心讓她飛蛾撲火!」胡永勝雖然痛心疾首,氣勢上已經明顯處於下風。
「昨日你對鄭公子施以援手,何等大義凜然,今日怎地又如此心胸狹隘?」楊芙乘勝追擊,「兩位娘娘自知蓮兒入宮一定會對他們造成威脅,可他們為何還要作繭自縛?那是因為他們認定蓮兒非尋常女子,必能不辱使命,扶大廈於將傾。別以為你襄助鄭公子做得天衣無縫,此事賈相肯定會有所察覺,以他的德性,報復多半會滾滾而來。此時蓮兒若能進宮,好比會胡家撐起一把保護傘,賈相想要加害我們難免會有所忌憚。於公於私,這都不失為一件好事,官人為何還要執迷不悟?」心情平復下來后,楊芙的稱呼也隨即改變。
「夫人所言確有幾分道理,」胡永勝漸露理屈之態,「可蓮兒好不容易碰上一個讓他情竇初開的男子,想讓她進宮談何容易!」
「車到山前必有路,官人不必太過憂心。」楊芙道,「蓮兒奉召進宮還有一個益處,那就是我們有了回絕許郎中的充足理由,這樣一來也不至於傷了兩家的和氣。」楊芙道,倏地,她拍了拍大腿失聲叫道,「不好!」
「夫人這是怎麼啦?」胡永勝禁不住緊張起來。
「此刻,蓮兒多半已經約見過許公子,許諾這孩子是個多情種,現在說不定正傷心欲絕呢?」楊芙哀嘆道,「我可真是多此一舉啊!」
「那我們趕快府,興許他們還未及見面呢?「胡永勝道。
在楊芙的再三催促聲中,轎夫們健步如風,那頂轎子不時就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御街之上。
乘興而去敗興而歸的許諾像個木頭人似的回到許府,誰叫他都不吱聲兒。他走進卧房,砰的一聲關上門,在裡面一悶就是三個多時辰,連晚飯都叫不出來吃。
這可急壞了許夫人!她連生了三個閨女才有了這個寶貝兒子,雖說許諾還有一個弟弟,可她對長得更像自己的大兒子更為青睞,一直都寵愛得不得了。現在他不知何故絕食,把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許諾五六歲時,許郎中就讓他拜精通詩詞、後來升任左相的程元鳳為師學習吟詩填詞。許照慶在理宗時代曾是太醫院御醫,出身醫學世家的他醫術精湛,為人謙和,就在許照慶即將繼任院判一職時,厭倦仕途的他卻向皇上再三請辭,並最終離開皇城,在城外懸壺濟世,潛心研究醫學。當時還是殿中侍御史的程元鳳傾慕他的為人,跟他過從甚密,建立了深厚的同僚之誼。許照慶辭官后,兩家仍經常來往,許諾能有幸拜在他的門下,也是情理之中。可許諾偏偏喜歡舞槍弄劍,為此,許郎中沒少罵他,但許郎中拗不過愛子心切的許夫人,最終只能容許他一邊讀書一邊習武。
照許諾師傅的話來說,他是一個難得的武學奇才,果不其然,沒過幾年,他就練成了一身好功夫。由於胡遠山也是習武之人,兩家的關係又極好,許諾就經常跑到胡家大院跟他切磋,一來二去,許諾跟胡玉蓮的關係就日漸親密起來。玉蓮豆蔻年華時就出落成一個溫婉可人的美人兒,輕而易舉就俘獲了許諾那顆青春萌動的心,稍長,玉蓮更是集江南女子之妙處於一身,有幸目睹其芳容者莫不驚為天人,許諾自然是被迷得神魂顛倒。
情愛的世界里總有太多陰差陽錯!許諾相貌堂堂,孔武有力,脾氣溫和,不僅讓芹兒愛得忘乎所以,還偷走了左相的千金程夢梅的心。只是她內斂有餘,活力不足,很少顯山露水,除父親大人有所察覺,連母親都未曾知曉她的心事。
無計可施的許夫人很快從下人處得知,許諾今日外出是赴了蓮妹妹之約,「解鈴還須繫鈴人」,她決定迅速趕去胡府找玉蓮問個明白。
聽到母親離去的動靜后,許諾掀開蒙面的被褥,探出頭來深呼吸了一口氣。他目光獃滯,臉上淚痕縱橫,才半天的功夫就憔悴得判若兩人。他的腦海里浮現出玉蓮從小到大、不同時節、不同神情的模樣,想著想著就又淚濕衣裳。平日里他總是對那些哭哭啼啼的人不屑一顧,今日他卻似乎要將積攢了十多年的淚統統灑盡。
「蓮妹妹並不喜歡我!」他無比傷感地念叨道,而且已經重複了多遍,「傻傻的我竟然一直以為她在等著我去提親,會非我不嫁,沒想到她的心卻另有所屬。都怪我太大意了,成天想著練好功夫,日後好保護她,少有去胡家大院看望她,與她生了分,這才讓旁人趁虛而入。」
接著,他又在心裡數落道:「遠山啊!遠山,你怎麼可以騙我,你一直跟我說你的姐姐喜歡我,巴不得早日嫁給我,而她愛上了別人,你又不曾過來給我通風報信,讓我今日顏面盡失。你可真是我的賢弟啊!還有芹兒,總誇我將來會是什麼蓋世無雙的英雄,聲稱蓮妹妹暗地裡常常想念我,原來都是騙人的鬼話。」
他並不清楚,其實遠山和芹兒早就看出玉蓮對他並無男女之情,只是怕他失望傷心,一直在編織著美麗的謊言。
突然,他想起了玉蓮說過的一句話,「諾哥哥,你的武功倒是就快出神入化,可惜你胸中筆墨不多,常不能會妹妹之意」,就是這簡單的一句,讓他迅速像打了雞血似的充滿了力量和鬥志。他一骨碌爬將起來,找來一本《史記》埋頭就讀。不一會兒,他發覺自己飢腸轆轆,就開了門大聲叫下人送點吃的過來,他欲通宵達旦,自然需要補充體力。此刻,他一門心思就想著讀書,他覺得若能讀好書,蓮妹妹就一定會回心轉意,答應做他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