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安命知天更不疑
元紓點點頭,忽然覺得心裡酸酸的,當年!當年!當年!元紓閉上眼睛,用盡一切努力想把自己回憶當年的念頭從頭腦中擠走,但她失敗了。
「安之,你現在對大王還……」元紓一時語塞,這樣的話有些難以啟齒。
「還什麼?還有感情嗎?」安之無奈的冷笑道:「我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還說這些有什麼意義?」
「自然有意義,大王還深愛著你,這就是意義。」元紓撫著安之的長發,竟有几絲銀白,她心中一驚,她轉瞬收斂驚訝,用溫暖的笑意掩飾道:「你若心裡還有他,何不好好把握這五年時光,何必要折磨自己?」
「宮裡的女子誰不想陪王伴駕,我又何必同她們爭什麼?我只是一個行將就木的廢人,何必要成為眾矢之的呢?」安之揉揉自己的太陽穴,苦笑道:「我已經身心俱疲了,不想爭什麼,更何況是爭男人?」
「可這是宮裡,你從小在宮裡長大,這些事情你最了解,不論如何,你現在是大王的心尖兒,難道你不爭不搶,別人就會輕易地放過你?」元紓握著安之冰冷的幾乎沒有溫度的手,像握住一塊寒冰:「你這般不爭和爭有什麼異同?都逃不過眾矢之的的下場,還不如防守一搏,贏了輸了好歹不算人不自救。」
元紓儘力去暖那雙手,但只將自己的手也凍得冰涼外,安之的手幾乎沒有絲毫暖意,似已經死了:「你不知道大王的心,好多時候,大王有心疼你,你卻總是冷冰冰拒人於千里之外。你既不恨他,何必要折磨他?若對他無意,何必要答應他,千里迢迢嫁到百玦?安之我真的不懂你,越來越不懂。」
「我也不懂,我已經控制不了我自己,這種感覺你不會懂。」安之的身軀愈發瑟縮,她竟成了這世界上最害怕活著的人。
「你怕他愛你?」元紓一語中的,引得安之一陣寒顫,儘管她極力剋制這自己。元紓見狀,心中依然明了。
「難道你心裡還有別人?」元紓驚訝的試探道,這個想法在腦海中一瞬形成,讓她自己也著實意外。
「別人?」安之忽然覺得頭疼欲裂,心口一陣抽痛,她不由的低吟一聲,一口腥紅熱血止不住的嘔出,血的溫熱落在冰冷的手上,彷彿忽然浸泡在溫熱的泉水中。
「太醫,快叫黎太醫過來!」元紓被下了一跳。
「別過來,你不要過來,你走!你走!我殺了你!啊!」安之的目光一瞬間渾濁不定,又不知望向誰,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近前。
「趙勝……是你無禮在前,殺!凌遲!」安之似受到驚嚇,說著胡話,恍惚間提到的一個名字,元紓是聰明人,大抵也猜到了一二分,她忙屏退宮人,只有安之和自己在殿中。
「宸妃發病的事,不要外傳,若是被不相干的人知道了,本宮不會輕饒。」眾人都怯生生的退了出去。
元紓試探著緩緩接近安之,問道:「趙勝是誰?」
「不,我不認識,我不認識!」安之雙目緊閉,捂著耳朵,不願聽也不想見到。
「你別怕,他不在,宮裡只有我和你,你睜開眼看看,他在這件屋子裡嗎?」元紓說著輕輕拉開安之的手,她試著睜開眼睛繼而又尖叫一聲:「叫他走!我不想見到他!殺了他!殺了他!」
元紓四下望望,確實沒見哪裡藏匿著人,她猜到安之說的或許是安之心中的幻象,她將一床乾爽的錦被披在安之身上:「你不要怕,姐姐這就稟告大王,叫大王替你殺了他。」
安之試探著睜開眼睛:「大……大王?誰是大王?」
「大王,大王就是天底下最疼你,最愛你,最保護你的那個人啊。」元紓輕柔著說著,似乎在呵哄一個年幼的孩子,她說著說著,只覺得鼻子發酸,不覺間,眼淚已經落下,她強忍著,微笑著,她曾經最為敬佩的一個人,竟成了這副模樣。
見安之怯怯的點點頭,她問道:「大王晚上就來看你,那你要不要梳洗梳洗?」說著便將安之拉下床榻,安之似對世間萬物毫無反應,默默的由她牽引著。
坐在廊下,元紓吩咐道:「準備溫湯,和換洗衣裳。」又叫了黎忠來:「替宸妃診脈。」
元紓一面輕輕撫著安之的肩頭,像一個母親安撫自己受傷的孩子:「宸妃如何?」
「脈象混亂,氣虛體寒,似有淤血凝滯與內,」說著他惶恐的抬起頭,低聲說道:「無藥可救,臣只能開些溫補之葯暫時緩和,這病不可用猛葯,否則氣血逆轉,將會血崩而亡。」
「她似乎有些認不清人,這可如何是好?」元紓一邊說,一邊撫著安之的鬢髮,將臉頰碎發抿住。
「臣竊以為,這正是宸妃主子的病根導致的,臣以為,不可太過激動,動氣和過於歡喜都不可以,否則恐怕會再度……會加重病情。」黎忠一時說走了嘴,待他意識到自己正同王后講話時,他生生將「失心瘋」三個字咽回了肚子里。
月桂走上進來,忍著痛施了一禮:「回主子,溫湯齊備,請主子示下。」
「就你和霜華兩個人吧,人多了反而對宸妃不好。」元紓微微一點頭,月桂霜華兩個人一左一右將安之攙起,溫湯中兌了玫瑰花瓣和雪白如玉的梔子花瓣,白玉盒子呈的無患子白玉丸,用來潔面之用,選用顆顆飽滿的無根之水種出的肥珠子搗碎,祛痘及斑,效果甚好。
溫水緩緩的澆在頭上,安之不由的打了個寒顫,周身都冰冷無比,觸及溫水,都覺得滾燙無比。月桂關切問道:「主子,奴婢該死,是不是燙著您了。」
安之似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只是莫名的望著她,月桂見安之不說話,便繼續用澆水。
月桂緩緩拿起玉瓶中的排香草熏得靧梁水,緩緩灑在安之發間,霜華一面用一塊柔順的帕子擦拭著安之的手臂,月桂見周遭無人,便低聲對霜華說:「你說,大王到底看中咱主子的什麼,前幾日來的時候,主子的情形還算好,而今這般,大王和王后還這般照顧,大王和王後果真是忠厚人物。」
「你沒聽說嗎?宸妃主子同父同母的哥哥就是死了的衛樞大都督,衛都督當年替百玦打下多少漂亮仗,大王就算不顧及咱主子,也得想想衛都督不是?」霜華一面說,一面細細擦拭,似在精雕細琢一件工藝品。
「你說的不對,你沒見大王看主子的眼事兒,跟蜜水似的,又甜又膩,若不是真心喜歡,哪兒會有這麼大耐心?你忘了先前,大王指名道姓的同衛國要人,衛國耍了心眼兒,咱們大王,也沒追究。」月桂用力的按揉安之發間的皮肉,舒緩解乏。
「你說這事兒怪不怪,當年衛都督那麼厲害,打的列國聞風喪膽,怎麼他的親生妹妹確實這副模樣,像是先天不足似的。」霜華說著用盆中的水浸濕帕子,繼續擦拭。
「確實夠奇了,同父同母的差距竟然這麼大。哥哥天子聰慧,妹妹卻時而清楚,時而糊塗。若是我,估計也只疼哥哥,不疼妹妹了。」月桂按揉的指尖愈發用力,安之卻輕輕的拿起盆中浮在水面的青玉水瓢,舀了水,輕輕淋在自己身上。
「從前沒人敢當我的面兒議論我,你們很大膽。」安之眼中的渾濁一掃而空,二人已經,手腳也酥了,忙不迭的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求饒。
「你們很大膽,也很幸運,因為我不想追究什麼,」安之一面自顧自的擦洗著,一面說道:「起來吧,我雖然病著,可我不是傻子,你們說的我未必不懂,只是我不想懂。」
二人對視一眼,緩緩站起身來,月桂重新站在安之身旁,試探著問道:「主子,您醒了?您餓不餓,膳房從來補氣血的葯膳,您要不要吃點兒?」
安之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直截了當的問道:「你們知不知道我為什麼給你們取名叫月桂,霜華?」
二人搖了搖頭。
「月桂,霜華,茹蘭,芍蕊,都是我曾經的侍女,她們每一個人都忠心耿耿,但她們都死了。」
霜華沖月桂努努眼,低聲問道:「您是為了紀念她們?」
「不,」安之搖搖頭,粲然一笑:「」我是為了折磨自己,她們每一個人都死在了我的手裡。」
哐當一聲月桂手一軟,一方玉盒摔在地上,跌成碎片,黑色的無患子丸滾了一地。
「那您為什麼要殺她們?」霜華怯怯的問道,她的喉嚨有些顫抖。
「我也想知道,我為什麼要殺她們,若是能夠不殺她們,我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加深同一個錯誤,也不會有今天這個下場。」安之嘆了一聲,雙臂在溫熱的水中緩緩抱在胸前,她的話里滿是無奈,命運捉弄了每一個人。
「所有人都說我的命是上天早有定數的,只可惜人定勝天這個詞對我來說有著無限的諷刺,當年我若是沒能撕碎天給的答案,我就不會有今日。一輩子沒有聽過上天的安排,最後我想試一次。」安之洗凈了身子,緩緩從水中站起來:「替我更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