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一念成佛一念魔
「沒……啥也沒見……」宦官被將才的情形嚇得瑟瑟發抖,接過那金子的手不住的打顫兒,他咬咬牙背過身去。
安之靜靜的站在冷風颯颯的司禮監空房外,房間里昏黃一片,一具面容很是猙獰的女屍被大了結的白綾緩緩吊起,似靈魂從人世升騰。終於房間里重新歸於寂靜,天上掛著一輪慘淡的圓月,安之打了個寒顫,緩緩抬起頭,望向那輪慘慘戚戚的月,緩緩的合十雙手。
清晨的宮中,清澈的晨露還墜在略顯粗糙的植物莖葉表面。王後宮中正在做清晨的洒掃,盧郅隆下了早朝,坐在王後宮中用膳。他的心情不錯,宮中雖是幾番波折,但總歸是平息下來了。
「大王,良妃的事情……妾以為,還是查清楚比較好,不至於冤枉了她,也不至於縱容了誰。」元紓說著站起身,用一雙頂鑲銀鏈子的白象牙筷為盧郅隆布菜,她是個心善的人,不願任何人平白受了委屈。
「不必。」盧郅隆淡靜的說了兩個字,斬釘截鐵的讓元紓有些尷尬,怔怔的站在遠處,盧郅隆見她目光有些迷離,便輕輕握住她的手,指尖柔軟,卻又冰涼。
「這種人留不得。」盧郅隆不願同她解釋其中緣故,在他的心中,元紓溫婉,他有心愛蓮,不願蓮花沾染淤泥,宮中是非人,功利心比比皆是,就連自己也不能倖免,若要元紓也變成那般心態,他實在不能接受。
元紓赧然:「或許妾從一開始就不配做這個王后,昨兒安之說的和大王一樣,不過是安之這會兒病著,經不起勞累,不然,妾實在沒有顏面忝居王后之位。」
盧郅隆一怔,一雙晶瑩的姜華玉箸停在空中,望著元紓:「這話從何而來,誰說了什麼?」
「並沒什麼,」元紓頷首,拿起勺子舀了幾勺雞筍粥:「不過是我見安之身上有一種統治者的悟性,自愧不如罷了。」
盧郅隆淡淡一笑,元紓的心底果真澄澈,她又怎麼知道玩弄權術的苦楚,一個人在玩弄權術的同時也被權術當做木偶擺弄著,沒有了自由,沒有激情,甚至到最後連自己都湮滅了。
「那有什麼好,安之若是沒有這份天賜的榮耀,也能平安富貴一世,看現在累得一身病,日薄西山,油盡燈枯。成了天底下頭一號孤家寡人,她的命道連寡人都不如,寡人尚且還有完整家室,她已經什麼都沒了。」盧郅隆說著嘆了一句:「衛王小兒,她姑姑替他保存了江山,他卻幾次三番痛下殺手,寡人早就說過,這個孩子的眼神像狼一樣,斷乎喂不熟的。」
「大王既然早知道,當年他在百玦為質,大王為什麼將他放了回去?」
「不放又能怎麼樣?」盧郅隆扔下筷子,安之對於他來說似乎是心底里最為沉重的包袱,心底里的情誼告訴自己必須負擔,但每每想起,似乎又是一種折磨。
「殺了一個衛王,安之已經是這樣,若是殺了公子伯元,就等於把衛國最後的經脈連根拔起,就是連最後的活路都不留給安之。」盧郅隆就著侍女端來的雕花鎏金盆子里用桂花熏得無患子浣了手,用帕子抹凈手上的水:「安之這個人不簡單啊,她會看人,一個人站在她面前,什麼品行,什麼命道一眼就能瞧出來,這輩子就錯過這麼一次。」盧郅隆說著,指了指自己:「她唯一看走眼的就是寡人,寡人就是那個和她命理相剋的人。」
「王後娘娘,娘娘。」一個侍女急吼吼的跑了進來,她一時慌了手腳,見盧郅隆在王後身旁,她方知自己衝撞了聖駕,該當死罪。她登時手腳一軟,如若無骨,癱軟在地上。
元紓沒有想到自己宮中的人竟如此失禮,便向盧郅隆請罪,盧郅隆卻一時恕了罪過,他一揮手道:「起來回話,什麼事竟慌亂成這個樣子?」
「良妃娘娘她,她昨日在司禮監內……她……」侍女遮遮掩掩,吞吞吐吐,似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話。盧郅隆見她驚慌的樣子,便知不會是什麼好話,便道:「不必忌諱什麼了,直接說罷。」
侍女點了點頭,道:「回大王,良妃主子她昨日在司禮監,上吊自盡了。」
元紓聽了,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她從未經歷過生死,更何況是自己幾乎朝夕相處的人物?她一心慌,不由得癱軟在椅子上。
「自盡?」宮廷詭譎之事雖不是雷霆萬鈞的大事,終歸也是宮廷的一樁醜聞,說出去實在難聽,盧郅隆卻不以為然,這般大事如泥牛入海,未在盧郅隆平靜的臉上看出一絲波瀾。
望著元紓吃驚的神情,想起元紓方才說起安之的話,轉念一想,他已然明了其中緣故,這是安之下手無疑,但她為何要這樣做,卻實在令人摸不著頭腦。
安之宮中正用小銀爐子正咕嚕咕嚕的燉著一顆黑色的像是木頭的東西,那是一顆風乾了的烏頭,烏頭雖是藥材,劑量過了卻能要人的性命。桌上還端端正正的擱著司馬嫻送來的那一盒補身葯,只用過一顆,就引得舊病發作,一度連人都認不清。
安之獃獃坐在銀爐子旁,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她的手麻木的重複著扇風的動作,心神已經飛到九霄雲外。
房門緊緊關閉,燉了一個時辰,小銀鍋子里的葯汁漸漸蒸發,愈發濃儼,顏色也變得越來越深,終於熬煮得只剩下弄弄的一碗,她用冰水浸濕的棉布帕子圍著銀鍋子的把手,輕輕端起,將鍋中僅剩的葯汁倒進了一隻白瓷碗中。
只聽見有人叩門,安之頭也不抬的問道:「什麼事?」
「主子,大王駕到,已經進了宮門。請主子快去迎接。」是月桂的聲音。她站在門外也聞得見這絲絲縷縷,時而飄忽的藥味兒:「主子,您在做什麼呢?」
安之將藥用一個更大寫得些的雕花琉璃碗罩住,隨意用清水浣了手,走出了廂房,順手將廂房上了鎖。
安之宮裡每日都是藥味濃郁,盧郅隆早已見怪不怪了,只是今日連安之自己也是滿身濃郁的葯氣,盧郅隆一時心疑,便輕聲問道:「你在做什麼?」
「沒什麼……」安之避開了盧郅隆的目光,隨意的望向別處。
盧郅隆望著安之,她正用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態度應對著一切,包括愛她的人。盧郅隆隱隱有些無奈,她對自己正在說謊的事情幾乎不加掩飾,無外乎是對自己的軟肋了如指掌,這世上幾乎沒有任何一件事能讓她感到畏懼了,死亡嗎?她已經不怕了?便是滅了衛國,對她來說也是石沉入海,沒有半點心驚。
「你非要用這種態度來折磨寡人嗎?」盧郅隆雙手緊緊握在安之的手臂:「你看著寡人!」
「別這樣,」安之試圖掙脫他的手,他握得太緊,將安之的手臂勒出道道紅印:「放開我!」安之不住的掙脫,卻被盧郅隆猛然抱在懷裡。
「你放手,月桂在門外看著呢!」安之皺起眉,她實在不適應這種猛烈的方式來表露心跡。
盧郅隆卻更為心痛,他終於將安之緊緊箍住,他不敢鬆手,安之是公主最桀驁的女子,他知道只要這一次放過,這一生就結束了。
「你聽我說!」盧郅隆的聲音近乎哽咽:「寡人這一輩子最對不住的人就是你,安之,寡人真的有心寵你愛你,可你終究不願給寡人一個機會,三年,我們還有三年時光。你是想讓寡人恨你?可寡人有愧啊,這一輩子,無論你怎麼折磨寡人,寡人都不會怪你,只是求你不要折磨你自己。」
安之停止了掙扎,她淡淡的說道:「我沒想折磨自己,我沒想折磨任何人。我只想把該了結的都了結,不給自己留下任何遺憾罷了。」
「了結?」盧郅隆驚愕的望著她決絕的面孔,那是一種衛樞才有的凌厲的目光,兇狠的像正在覓食的頭狼。盧郅隆搖搖頭:「你終究還是做回了衛樞。」
「這就是父王要我死的緣故吧?」安之緩緩的將目光移回到盧郅隆的眸子上:「郅隆,我知道你一直很想一統天下,我還知道,只要衛國一滅,列國就唯有俯首,從前我實在執念太深,我想通了,既然都不是蠻夷倭寇,有什麼好不能接受的呢,不過是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沒有一國能存留萬世?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無話可說了。」
盧郅隆的唇輕輕在安之額間一吻:「不要說了,寡人已經說過了,不會打衛國,就算不要這一國,寡人也斷斷乎不會違背這個義字了。」
「這又是何必呢?該走的遲早會走,該留的,上天自然會替你留住,李氏不就是個例子嗎?」
盧郅隆聽得這一句,原以為的安之的一句尋常感慨,但提及李氏,盧郅隆猛然覺出了其中深意,是啊,這是衛樞,他是人擋殺人,佛擋**的。盧郅隆不禁驚愕的望著安之,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周身汗毛都立了起來。
「你是要?」盧郅隆拚命的搖晃著安之的手臂:「你不能,安之,你不是兇殘嗜血的魔鬼,你不能這樣做,這樣只會加重你的冤孽,安之!」
「是嗎?從一開始我就說過,我不是什麼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