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微笑
暮色四合,天很快就黑下來,在天黑前山狼與蕭寒抓緊在附近山坡砍了一捆乾枯的矮灌木。等他們回到學校,雪雀已經開始準備晚飯了,而那位老師正在燭光下修改孩子們作業,晚上陪她的那個孩子也在旁邊看書。
這位老師,確切說是在校大學生、志願者名字叫黨春恩,這個發音非常彆扭。剛見面蕭寒說向她致敬,她落落大方握手也介紹自己:「蕭老師好,我叫黨春恩。不敢致敬,我喜歡跟孩子們在一起。」
蕭寒很是尊敬這位志願者,於是又問了一遍好:「叫我蕭寒好了,黨春老師好。」
黨春恩隨即捂住嘴吃吃笑了,雪雀也笑了:「蕭老師,她叫黨—春—恩。」
黨春恩一邊把大家往學校里請一邊說:「沒事沒事,第一次喊我的人基本都把『恩』『吃』了。」
山狼幫著老婆雪雀弄飯,蕭寒就站在小學校的旗杆下抽煙,山風很勁,頭頂的國旗被吹的嘩啦啦,掛旗的繩子打擊著木杆啪啪響。蕭寒想這樣一個荒涼所在,一個二十歲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女子,夏天冬天都要來一個月,真是不容易。
晚飯雪雀弄了一鍋羊湯,剩下就是冷盤,而後把餅子切碎,自己吃多少泡多少。這都是從山下鄉里扛過來的,山狼兩口子知道春恩背東西不容易,都多帶了些,甚至蠟燭都帶上來兩包。
山狼把課桌拼了四張,再鋪上報紙,六個人開始圍坐著吃飯。蕭寒本不想喝酒了,但山狼說都背上來了,山裡晚上也冷,喝點暖和。
不知為何,蕭寒覺著這頓晚飯沒有熱乎勁:那個學生捏了些餅子、喝了半碗羊湯就去一邊看書了,黨春恩不問不說話,山狼兩口子估計昨天到現在都沒睡,困意都寫在臉上。
喝了一碗酒,蕭寒起身從包里拿出自己的小嗩吶:「左右無事,你們吃著喝著,我來助助興。」
雪雀這會沒喝酒,也來了些精神:「蕭老師真是全才,大家呱唧呱唧!」
幾雙手拍出熱情,看書的孩子也圍過來,蕭寒輕靠在一個小書桌上,試音,而後吹奏了幾首流行歌改編的嗩吶曲。
山狼由衷的讚美了幾句,雪雀也附和,黨春恩卻是滿眼含淚,這讓蕭寒很意外。放下嗩吶,蕭寒坐回到「餐桌」端起碗與山狼喝了幾口酒,而後提議:「長夜漫漫,我歇一會再吹幾首嗩吶名曲,大家也輪流講講自己的故事吧,畢竟在昨天,我們都還不知道對方長什麼樣呢。」
雪雀端起丈夫跟前的酒碗喝了一大口,我先說,出校門右拐直走下山,便能看到我家,就是我娘家。在這裡我讀完小學,當時教我的秦老師現在還在這裡,仍舊是校長、語文、數學、政治、體育老師一肩挑。他暑假寒假回鄉里,年歲大了,上來一次得走走歇歇一天,本來縣裡教育局規定,假期有志願者得陪著,但春恩心眼好,說秦老師辛苦一輩子,每年就休息兩個假期不要跑了。
蕭寒看了一眼黨春恩,她專心聽雪雀講,眼淚已經褪去,嘴角上翹,恢復了她習慣的微笑。山狼端酒碗敬蕭寒,倆人把剩下的半碗酒喝了,隨即各自夾口菜。
雪雀頓了頓繼續講:
我在這裡讀完小學,那時候學生比這時候多,我記得我們一屆有九個孩子,全校有五六十個孩子。我是那屆學生里唯一一個去鄉里讀初中的,後來僥倖考上了師範,畢業後分配回來就在我們鄉里的小學教語文。再後來,再後來就遇到了山狼,而後成家,日子清貧但很熱火,我們倆志同道合都喜歡文學,每個月的錢大多都買書訂報了。對了,春恩,我給你帶了一些報紙雜誌。
黨春恩伸手握住雪雀的手:「謝謝姐姐,你跟姐夫真幸福,這樣的日子真好。」
雪雀有些臉紅:「就是過日子罷了。對了,春恩,我都不知道你的過往,講講,講講。」
黨春恩坐直身子:「好,我也說說吧,難得這樣的夜晚。剛才蕭老師的嗩吶吹的太好了,我的眼淚都出來了,說起來欣賞音樂會這樣的事情我從沒有過,而老師專門從省城趕過來,翻山越嶺還帶著嗩吶,太感謝了。」
蕭寒點點頭,擺擺手,沒有插話打斷她。
春恩神情隨即轉入壓抑:「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夜晚,他們生下我而後就把我放在一個醫院門口。我不知道他們是因為太窮養不起?還是因為生下我后發現是齶裂——就是兔唇難看?或者粗心把我給丟了。」
聽到這裡,蕭寒低頭拿起煙,強忍著不去看春恩的臉,怕她多心。而後抽出兩支,遞給山狼一支,再打著打火機伸過去。
雪雀咬牙切齒:「這樣的父母該拉出去埋了,有能力生沒能力養這是幹嘛?妹妹,明天下課後去我娘家,以後你就是我親妹妹了,我父母就是你父母。」
春恩搖搖頭先是道謝而後說出一番話:「父親給我生命,母親懷胎十月生下我,已經是最大的恩德了,我從來沒有恨過他們。我只是想如果老天爺給我一次機會見見,就一次,我知道他們的摸樣,而後磕幾個頭感謝他們的生育之恩就滿足了。」
蕭寒抽著煙,心裡對這位姑娘佩服極了,山狼也是頻頻點頭。
春恩繼續著自己的訴說,淡淡的,真沒有一絲埋怨,後來又有很多感恩的情緒:「一位清潔工奶奶發現了我,當時已經奄奄一息,奶奶隨即抱著我跑進了醫院,兒科的阿姨們二話不說就把我抱進搶救室。在重症監護室呆了三天,我奇迹般的活了過來。那位奶奶每天都來看一眼,她家裡很窮,當聽說我搶救了過來,仍舊給我買了奶瓶等用品。我在醫院住了一個月,醫生媽媽護士姐姐天天把我當寶貝,到我去社會福利院的時候,她們都哭了,湊錢給我買了很多玩具。」
雪雀伸手抹眼淚,蕭寒跟山狼也都有些眼圈發酸,窗外風聲呼嘯,但這個迎風而建的屋子裡,隨著春恩的感恩訴說,暖流流動。
春恩從口袋掏出手絹遞給雪雀:「姐姐,不哭。一歲多的時候,我的醫生媽媽們又把我接回了醫院,她們給我做了齶裂修復手術,錢又是媽媽們姐姐們還有福利院的老師給湊起來的。你們看,這手術多完美啊,就是拿放大鏡看,痕迹都不會明顯。」
蕭寒看了一眼她,燭光搖曳,他突然知道她為何一直微笑了,果不其然,春恩接著就說出了答案:「手術好了后,福利院的老師們就經常對著我笑,我也就回應笑,笑著笑著就長在臉上了。這都是醫院的媽媽們告訴老師們的,這樣長大後會自然,手術痕迹就不會留下。
我跟很多小朋友一起長大,他(她)們都有些殘疾,大多數也沒有爸爸媽媽,但社會上很多叔叔阿姨經常來看我們,給我們買很多東西,裡面就有書。我也就從小有書讀了,唉,這裡的孩子現在除了課本連本課外書都沒有。」
蕭寒將手裡的煙頭扔進爐火里很堅決的接話:「黨老師,你放心,我回省城就辦,給這裡捐一個小書屋。」
坐在旁邊專心聽說話的小姑娘一躍而起:「叔叔,你說的是真的?我最愛讀書了!」
蕭寒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叔叔說話算數!來,咱倆拉鉤上吊一千年不許變!」
拉鉤,上吊,一千年不許變!
黨春恩站起來對蕭寒深深鞠了個躬,搞的蕭寒手忙腳亂趕緊伸手扶住。
春恩坐回凳子用寥寥數語說了自己隨後的奮鬥:「小學就在福利院上的,後來讀初中高中就走向了社會,我晚上回福利院的家,幫叔叔阿姨幹活,周末更是跟大家一起照顧殘疾程度高的孩子,院長大爺就說給我工錢,我不要。但他都會給我記著,而後在學期開始前給我,都夠交學費買書買學慣用具了。考上大學后,學校也很好,給我免了學費還幫忙申請了各種補助,周末帶帶家教也就夠零用了。大一暑假我報名參加了團中央組織的青年志願者山村助教行動,於是跟這裡結了緣,這不都是第四次來了。我講完了。」春恩咽了口唾沫,恢復少女清純調皮:「還是想聽蕭老師吹嗩吶!」
蕭寒沒有任何推辭就站起來,而後連續吹奏了幾首民樂,他傾盡全力,就為這個自強不息又善良美麗的姑娘。
山狼添柴弄火,雪雀與春恩收拾洗碗,蕭寒拿起窗檯的手電筒出去上廁所。屋裡屋外冰火兩重天,山風刺骨,月光冷清,蕭寒哆哆嗦嗦上完廁所出來,抬頭看滿天星斗,似乎伸手可及。
五個人就在一個屋裡睡,因為只有這個屋裡有爐火。雪雀與春恩還有小姑娘擠在一張床上,蕭寒與山狼把課桌拼起來,在上面鋪了床毛毯,對付著過了一夜。
山路崎嶇、人生曲折、滿天星、笑臉迎、感恩、承諾……蕭寒就著蠟燭讀了會書,腦海里這樣幾個詞反反覆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