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北雪(九)
肆拾:北雪(九)
沒了繩子的拉扯,蘇州的腦袋立即向後栽去,「咚——」一聲,重重砸向地面,直砸得他眼前浮上黑暗,他緊緊皺著眉,閉了眼捂著後腦蜷縮在地上,久久不能緩過來。
鐵牛得了玉佩,站直了身體,將那玉佩拿在手裡反覆把玩察看,玉佩在雪色天光映襯下散發著盈盈碧光,通透而溫潤。
鐵牛這麼把玩了一會兒,看不出什麼新奇來,他將玉佩舉到眼前,道,「這麼一個爛玩意兒,老子當是啥呢!你還寶貝的不行!」他這麼說著,作勢要摔那玉佩。
蘇州緩緩睜開眼,看清他的動作后,整個身體瞬間緊繃起來,他死死地盯著鐵牛,目光冷冽又鋒利。
鐵牛瞥見他的眼神,臉上忽地盪開一些快慰,他捏住玉佩,睨了蘇州一眼,「這麼一個不值錢的東西,摔了吧?」
蘇州沒吭聲,狹長雙眼忽地陰冷,他驀然起身向著鐵牛撲過去,身子如燕騰起,一腳踹上鐵牛面門,鐵牛被他踹得登時捂臉大叫,那塊玉佩也隨著捂臉的動作掉落在地,沾染了塵土。
蘇州暗著眼,迅速撿起那佩,玉佩雖未破碎,卻有細小裂紋蔓延爬布。
凌艷的臉忽地掠過一絲複雜,蘇州將佩收好,剛要轉身時,一旁的鐵牛忽然大叫一聲,順手抄起了閥門用的粗壯木棍就朝蘇州揮來。
蘇州心下一緊,焦躁隨著玉佩的裂紋達到了頂端,沒有絲毫猶豫的,他拔腿跑向了門外。
天還在下著雪,蘇州在雪中飛速地移動,灰色的棉袍上很快落滿積雪,刺目的白,讓他的心臟劇烈跳動了起來。
他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踩在雪上的腳步聲,後面鐵牛追趕而來的喊罵聲。
小村落深處傳來的犬吠。
他不敢回頭,只能拼盡全力地向前跑著,依靠著直覺接近山腳,想要逃離這一場秦嶺雪。
鐵牛一邊追著他,一邊大喊道,「人跑了!人跑了!」
蘇州開始不知道他喊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他很快也就明白了。
原本家家戶戶緊閉的門因了鐵牛的大喊,陸續打開來,從裡面探出一張張詢問神情的臉,這些臉的主人也都不是傻子,只看一眼,就明白了情形,立即衝出來阻攔蘇州。
蘇州一邊跑著,一邊順手將靠在圍牆上的玉米桿之類的用力推倒,以期阻擋浩蕩向他湧來的眾人。
他不停地跑著,臉色因高強度的奔跑變得通紅,風雪刀子一樣割在他的臉上,迷了他的眼睛。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沉重又急促地跳動著,似乎就在自己的耳邊,一切聲音都淡去了,茫茫的天地間,只剩下他的心跳聲。
胸腔很疼,他知道那是因為他吸了過多寒氣的原因。
可他甚至沒有時間調整呼吸。
只能奔跑。
憑藉本能,憑藉那一股想要逃離這無情北雪的強烈信念。
他跑了很久很久,雙腿灌了鉛一樣,不,他分明感覺不到自己雙腿的存在,簡直只是憑藉著強烈的信念拖動著雙腿在深深的雪裡移動。
就在他將要永遠地甩開那些追趕者時,他看著遠處的路口,兩側的松樹頂雪傲立,大片大片的雪花從灰色的蒼穹落下。腳下一空,他掉入了捕獵用的陷阱里。
突然失重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只是幽深一片,只有漆黑一片。
他重重摔在坑底,好在坑中沒有夾子一類的東西,又有松針落葉鋪底,作了一些緩衝,他才不至於摔得鼻青臉腫。
蘇州迅速爬了起來,漆黑目光將豎井很快打量一番,他咬一咬牙,手腳並用地往上爬。
坑中的土被凍得結結實實,蘇州的手指扒在上面,冰冷透過了指尖,滲入血液中去,很快傳遍他的四肢百骸。
他一點一點地向上移動著,一顆心都在頭頂的天光里了。
蘇州還是爬得很快的,不消一會兒,他與地面的距離便只剩了一小截,然而這已經浪費了大量的時間。
他的臉剛剛露出地面,甚至沒來得及呼吸一口冷冽的空氣,驀地,有個繩索套在他脖子上了,直接將他整個人從那坑中拖了出來。
抓著繩索的是一個濃眉大眼的漢子,他將蘇州拖上來后,便將繩子遞給了鐵青著臉的鐵牛。
蘇州臉朝下趴在雪地里,久久沒有動靜。
鐵牛伸出腳踢了他幾下,他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音,隱隱約約的,他的手似乎有些微微顫抖,大抵是脫力到極致所致。
他臉下的那一小片雪,逐漸消融。
他終是沒能逃離。
秦嶺的雪無情地落著,宣告他的這場奔亡徹底落敗。
明明他離成功那麼近。
那個陷阱,連同套在他脖子上的繩索,生生地將他從生的邊緣拉回到無盡的絕望之中。
他明明就可以逃走的啊。
他趴在雪上想。
「死了?」鐵牛罵了一句,將繩索提了提,硬生生將蘇州從地上拽了起來,繩索在蘇州咽喉處收緊,他發出困獸般的細弱呻.吟。
「你不是挺能跑?」鐵牛大叫道,「怎麼栽你老子我手裡了?叫你跑!」一腳又一腳,接連不斷地踹在蘇州身上。
蘇州忍住不發出悶哼,被半吊著挨著鐵牛的踢打。
「起來!老子叫你起來!」鐵牛一邊叫著,一邊扔了另一隻手握著的棍子,就去扳蘇州的臉。
那張凌艷的臉帶著滿臉的淚痕,瞬間暴露在了天光之中,雪花靜靜飄落上去,很快覆滿在眼眉上。
大抵是自雪山深處走出的妖精,才能駕馭得了這落滿眉睫的細雪。
鐵牛一巴掌扇了過去,這結結實實的一掌直接將極度虛弱的蘇州拍得眼前泛起黑來,鮮血自他唇角滴落,在積雪上開出了妖艷的花。
「老子讓你起來!」鐵牛叫道。
蘇州皺了皺眉,竭力想要站起,無奈雙腿發著抖,根本無力支持體重。
鐵牛看出他的體力不支來,冷嗤一聲道,「都透支了還跑,活該你!」言罷,拾起棍子,拽住蘇州的衣襟,直接將蘇州一路拖回了家。
蘇州迷濛著眼望著遠處的路口,有什麼東西,逐漸死去了。
他逃不出去的。
秦嶺的雪對他說。
那天夜裡,雪撲簌簌地落著,卻也掩蓋不住木棍抽打在誰的身體上的悶響聲。
喊罵聲,女人的哭叫以及勸阻。
唯獨沒有被打者的聲音。
那晚過後,蘇州被丟在小屋子裡,整整兩天沒有進行過補給。
第三天,婦人打開了房門,替他送一碗熱湯,卻被突然回來的鐵牛撞見,那碗熱湯登時化作一地的碎瓷。
鐵牛拽了婦人的頭髮,將她拖了出去,不理會她的哭叫,又進到屋去,將蘇州也拖拉了出來,扔到了院中。
雪仍是寂靜飄落,卻是愈來愈小。
蘇州拖著無知覺的雙腿,仰臉看著天空,細雪簇擁上他臉頰,真涼。
鐵牛提著木棍從屋裡折返了來,罵了一句,舉起木棍就要朝蘇州揮去,婦人一下抱住他的腿,哭叫著求告著他,求他放過那個孩子。
蘇州坐在雪裡,痴痴道:
「張承山。」
鐵牛甩不開婦人,一邊大罵著,一邊踢打,「鬆開老子!賤**滾一邊去!老子不在,你就跟這個狗雜種串通一氣坑老子是吧!給老子滾開!」
婦人不肯鬆手,她一邊哭一邊道,「你放過他,放過他,你再打他,就把他打死了。」
雪簌簌跌落。
鉛灰色的雲逐漸淡了許多,似乎下一刻,就會有溫暖的陽光穿透而下,灑滿這整座秦嶺。
蘇州仰臉看著雪,雪的溫度讓他多日來提懸焦躁的心無比安寧。
幽冷雙目被雪迷了,他望著天,不停重複著,「我不是秦嶺的人,我不是秦嶺的人。」
鐵牛將婦人踹開,震怒的他再次提起木棍。
「砰——」一聲槍響。
蘇州愣怔著朝鐵牛看去,便看到鐵牛手腕處飈濺出的鮮紅血液,溫熱,又黏膩的,濺了自己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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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被虐死了,我要死了,「啪——」我死了,嚶嚶嚶蘇州。
。。。總算虐完了,接下來要好好撫慰一下蘇州的小心靈(?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