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群鹿救生 攻破鄴城
原來是頓丘太守馮嵩活捉司馬穎之後,從司馬穎的部下口裡了解到司馬穎想投奔公師籓的意圖,便從司馬穎身邊找了一名願意投誠的士兵,去給公師籓報信兒,誘騙公師藩前來「會師」,從而上演了一場將他們一網打盡的好戲。
公師籓一看四面圍得跟鐵桶一般,知道大勢已去,還想率軍突圍,結果正遇見了晉朝猛將苟晞,老將公師籓哪裡是晉朝名將苟晞的對手啊,跟人家打了一個照面,苟晞只一刀,便了卻了公師籓救助恩公的忠心義舉。
公師籓的將士在晉軍四面包圍下,被殺得七零八落,四散逃命。
石勒在重重包圍中,殺了一個多時辰,才找到了突破口,他看看右邊不遠處就是一片山林,心想這裡就是逃跑躲藏的上好路線,於是邊殺邊往那邊跑。好不容易才跳出了包圍圈。他看不到任何自己的弟兄了,心想這個時候,都是自己顧自己了,跑吧,就沒命的從山路上往樹林茂密的地方跑去。
咳!終於離開那些纏人的冤家了。
他確定認為比較安全了,才稍微鬆了一口氣:「哈哈,我跳出重圍了!真是萬幸!」
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兩個晉兵手拿大刀摸索過來,他拔腿就跑,那兩個晉兵同時也看到了他,便大聲招呼起來:這裡有個叛匪!快來啊!
石勒跑了幾步,沒法跑了——七八個晉兵手提大刀、長矛把他包圍了。
如果在平時,他會一躍而起,跟他們死打硬拼——這幾個毛賊可不夠他的一盤兒菜!
但是他剛才拼了一個多時辰,加上剛才一陣猛跑,感覺現在有些體力不支了。
嗯,對了,不如跟他們逗逗樂子吧,也能趁機喘口氣兒。
「弟兄們,別誤會啊,咱都是自己人啊。」石勒笑咪咪地對包圍上來的晉兵說道。
大概聽到了剛才的喊聲,包圍上來的晉兵更多了,大約三四十人。他們一步步向石勒靠近,要活捉石勒。
其中有個面相兇惡的「刀疤臉」好像是個小頭目。他乜斜著眼,獰笑了一聲:「自己人?你是自己人?」
石勒說:「是啊,我是自己人啊。」
「刀疤臉」說:「那你說你是誰的屬下呢?」
「苟晞苟將軍。」
「哦,請問是母狗將軍還是公狗將軍呢?」
包圍上來的士兵大笑起來。
石勒說:「看樣子像是公狗吧,我沒檢查過。那你們是誰的屬下呢?」
「刀疤臉」笑嘻嘻地說:「我們是狗將軍的主人,所以想領著你見見你的狗將軍。弟兄們,把他給我綁了!」
石勒說:「不用你們動手捆人,我又不想跑,你們說往哪裡走,我跟你們走就是了。」
他從容地把手中刀往地上一扔,說道:「咱們走吧,你們看你們這麼多人,我又沒武器了,我想跑也跑不了啊,四、五十口子人看一個人還看不住嗎?」
「刀疤臉」說道:「好吧,諒你也飛不了。弟兄們,咱們撤吧,」
他們沿著下山的路往回走,準備找頭頭兒領賞去。
正走著,突然從兩邊樹叢里走出一群鹿,它們自由自在、蹦蹦跳跳地往前走著,看到這麼多人,一點兒也不慌張,有的似乎故意停下來,跟這些人「相面」。
這伙子晉兵都看花了眼,他們從來沒看見過這麼好看的動物。
「刀疤臉」第一個醒過盹來:「這是梅花鹿——這東西渾身是寶啊,弟兄們,快去給我捉呀。捉到了有重賞!」
晉兵「呼啦」一下子就沖著群鹿撲了過去,似乎忘記了石勒的存在。
石勒一看身邊,一個人也沒了,他扭身撒丫子就跑。
跑了幾百米之後,他就不慌不忙了,然後邊觀察邊隱蔽邊逃命。走了好遠之後,咳,他長出一口氣,暗自慶幸自己,總算撿了條命
他坐在樹叢的一塊石頭上,靜靜地諦聽外邊的動靜,慢慢地調整了一下呼吸。
「咳,這次應該安全了吧?」他心裡這樣問自己。
「是的,這次確實安全了,不用怕!」竟然有人回答自己。
石勒嚇了一跳,趕緊站了起來,沖四下看了看,沒發現有人啊。
他再次轉過身來,看到一棵小樹後面站著一個人——一個紅鬍子老頭。
「您是哪位?怎麼沒聽見你的腳步聲呢?」
老人笑笑,說道:「我是剛才那一群鹿啊——我把他們引開,你才能逃脫啊。」
石勒吃驚地看著老人,似乎想從老人慈祥的臉上找到答案:「為啥要這樣救我呢?」
老人說:「因為你是將來的中州之主啊。你現在平安了,一會兒沿著這個方向往前走,就能找到你們的人……」
石勒趕緊跪下磕頭致謝,抬頭一看,老人已經無影無蹤了。
石勒休息片刻,便沿著老人指引的小路一直前行。在即將下山的時候,果然遇到了張敬、王陽、夔安幾個人。
王陽上來拉住石勒,說道:「你沒事兒吧?我那娘哎,這是打的什麼仗啊?真他娘的窩囊。都打散了。他們兩個也是剛遇上的,在這裡等著,看看能不能再多找到幾個弟兄。」
石勒說:「嗯,大家沒事兒就好。那咱們再等一夜吧,也許還能碰上幾個。過了今夜,估計就不會有人落到後面了,再說,晉兵說不定啥時還來拉網搜捕呢,明天咱們早點走吧。」
王陽說:「咱們往哪裡走啊?」
石勒說:「你說呢,往回里走唄——哪裡摔倒哪裡爬,重新回到開始。」
等了一晚上,果然又陸續等來了兩個人:冀保和吳豫。
石勒說:「咱們不能再等了,天明了,他們隨時有可能來搜查。」
於是他們踏上了重回茌平牧場的路。
果然,汲桑和大部分弟兄已經提前回到了牧場,見石勒又帶著幾個弟兄安全回來,大家高興壞了。後來,隨著孔萇、支雄的歸隊,牧場主要的骨幹算是都活著回來了,除了幾個受點輕傷的,大家總算並無大礙。
大家一起笑著,鬧著,回憶著這場夢幻一般的戰爭,談著自己如何從敵人的重圍中衝出來的過程。
通過跟著公師藩參加這幾次戰役,從後來招募的兵卒中,汲桑和石勒又發現了十來個勇士,有郭黑略、郭敖、張一仆、劉征、劉寶、支屈六、呼延莫、趙鹿等,他們的騎射功夫都不錯。
汲桑頭領說:「經過這次硬仗,咱們弟兄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這次雖然我們吃了敗仗,但是也有了經驗教訓。我和石勒兄弟商量,決定咱們休整幾天之後,咱們還要接著干:一是選派劉征、劉寶、支雄、支屈六各帶領幾個人負責在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監視路口,保持警惕,並向十幾里地之外派出探馬,小心防備朝廷對咱們發動突然襲擊;二是選派張敬、張越、郭黑略、郭敖四個人作為『情報員』,負責到外邊了解朝廷和外邊的動向;三是由石勒兄弟帶領其餘的弟兄繼續擴大戰果,一方面招兵買馬,一方面攻打郡縣。」
接下來,汲桑、石勒開始攻擊搶掠郡縣——因為他們跟公師籓的隊伍學會了這一手。在攻取郡縣得手之後,他們收納降兵和監獄囚犯,又召集山野流寇。時日不多,就聚集了幾千人的武裝。
頓丘太守馮嵩將司馬穎抓住之後,押送到鄴城,范陽王司馬虓不忍心殺司馬穎,把他幽禁起來。
十月,范陽王司馬虓去世。他的部下、長史劉輿因為過去鄴城人一直歸附司馬穎,所以秘不發喪,卻派人假裝成朝廷使者宣讀假詔書,夜間將司馬穎賜死,並且殺了他的兩個兒子。
司馬穎的部屬已全部逃散。司馬穎死了,竟然沒人收屍。
這時還是盧志也只有盧志站了出來——他為司馬穎收了屍。他把老主人的屍體安放到老牛破車上邊的一口棺材里,然後獨自一人披麻戴孝,進行了莊嚴的送喪,並安葬了他。
他的內心激蕩著公師籓的鏗鏘話語:「一個人一生不管幹什麼,只要有一件事兒是發自內心的,出自真誠的,用全副身心對待的,不遺餘力堅持的,不論失敗還是成功,不管別人怎麼評判是非功過,他都不必後悔,他都不必辯解,他都會知道有兩個字給他安慰,這輩子——值了。」
十一月,控制朝廷的司馬越毒死了惠帝。這個窩囊、智障皇帝的死亡和司馬越的最終掌權,標誌著「八王之亂」終於結束了。
太弟司馬熾即皇帝位,宣布大赦,尊奉先帝的皇后羊皇後為惠皇后,安排在弘訓宮。追尊母親王才人為皇太后。冊立妃梁氏為皇后。
懷帝司馬熾開始遵奉舊制,在東堂聽政。每到朝廷會集群臣宴會時,就與大臣官員們商討各種政務,探討經典的內容。大臣們似乎看到了一點兒中興的希望,紛紛感嘆道:「今天又看到了武帝的時代了。」
皇帝換了,老百姓的苦日子,並沒有什麼改善。東燕王、并州刺史司馬騰率領「乞活軍」從井陘東下——當時并州飢荒,多次遭到外族強盜的搶掠,各郡縣沒有能夠保衛自己的。州屬部將田甄、田甄弟田蘭、任祉、祁濟、李惲、薄盛等人以及官吏百姓一萬多人,依靠這種半官方半民間的自發組織,都跟隨著司馬騰到冀州找飯吃,稱為「乞活」。剩下的不足兩萬戶。
因為當時強盜、竊賊到處橫行,道路交通阻斷。「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所以不結成武裝,真的沒有活路可走。(從名字來看,大概這夥人求生的慾望非常強吧,所以戰鬥力也相當厲害,成為晉朝在北方的一直勁旅,後來也成了汲桑和石勒的冤家對頭)。
汲桑得到司馬穎被害的消息如獲至寶。他感覺又有了一個進攻的好機會——這叫出師有名。河北這一帶都是過去司馬穎的地盤,在這一帶,非常得人心。再加上上次汲桑他們就是在公師籓手下為司馬穎打抱不平去了。
於是,汲桑又跟石勒商量起兵的事兒。
石勒說:「「現在咱們力量又壯大了,兵強馬壯了,有了這樣的機會,為啥不加以利用呢?」
汲桑說:「對,就以為司馬穎報仇為名義起兵吧!」
石勒說:「怪不得前些年干農活的時候,老是聽到打仗的聲音呢,原來我就是天生要打仗的材料。」
汲桑說:「呵呵,可不是咋的,原來感覺打仗挺可怕的,現在怎麼感覺不打仗就沒意思了呢?還是他娘的打仗刺激、過癮……」
於是,汲桑的部隊就這樣進入了戰鬥狀態。汲桑自稱大將軍,聲稱要為成都王司馬穎報仇,以誅殺東海王司馬越、東嬴公司馬騰為名。汲桑大將軍命令石勒擔任先鋒官。
看來石勒不但是打仗的命,也是當先鋒官的命。他擔任先鋒以來,幹得是相當出色。沿路到各郡縣搶劫掠奪,所向無敵。於是汲桑又升任石勒為討虜將軍,忠明亭侯。他們很順利地逼近了鄴城。
當時鄴城裡官倉已經空了,而從并州來鄴城鎮守的新蔡武哀王司馬騰的用度卻很奢侈。司馬騰品性吝嗇,他的部下雖然替他玩兒命,但是卻得不到什麼好處。臨到軍情緊急時,才賜給將士每人幾升米,一丈左右的布帛,所以將士們吃不飽穿不暖,當然不肯出力。汲桑、石勒一攻城,他們稍微「表示」了一下守衛的姿態,就很快投降了。
這次,石勒為先鋒的部隊,沒有給汲桑丟臉。他們重創了過去的老對手,司馬騰的大將、魏郡太守馮嵩,長驅直入,攻進鄴城。
司馬騰一看情勢不妙,於混亂之中,匆忙輕裝騎馬出逃。正好遇上汲桑的部將李豐,狹路相逢,李豐躍馬衝上前去,一刀結果了司馬騰的小命。但是李豐也沒逃脫司馬騰衛兵的反擊,被衛兵們的亂箭射死了。
跟隨司馬騰鞍前馬後的建威將軍閻粹、北澤都尉劉監、將軍郭時、張隆和郭陽都在鄴城被汲桑的士兵抓獲。
石勒宴請了郭時和郭陽,感謝他們在前往山東販賣奴隸的路途上的照顧。兩個人並不想留在石勒跟汲桑的隊伍里,於是石勒尊重他們的意願,就放走了他們。
石勒把建威將軍閻粹和將軍張隆交給王陽,說:「把咱們賣到山東冀州去以換取軍餉和糧食,把咱們折騰個臭死的罪魁禍首,就是司馬騰和這些王八蛋。殺害我父親,把咱們逼得家破人亡的也是劉監、閻粹這些王八蛋。司馬騰靠販賣奴隸發了財,在他的府庫里存著大批糧食布匹和金銀,看看司馬騰對部下這麼吝嗇和苛刻,這幫爪牙能得到啥好處呢?劉監這個王八蛋歸我處理,這兩個王八蛋就交給你們了,好好修理修理他們吧。」
石勒一刀結果了劉監的狗命,並擺上香案,拿劉監的頭祭奠了父親的亡靈。他說:「父親,殺害你的兇手,兒子已經把他滅了,替你老報了仇。你就安息吧!」
王陽讓士兵把閻粹、張隆綁在樹上,派士兵用馬鞭「伺候」他們,以報當年之仇。
支雄、夔安等當年被販賣的奴隸,一齊都過來找張隆等人算賬。
閻粹說:「且慢動手,當年我給司馬騰出主意是說的販賣胡奴,不是販賣將軍。誰能想到販賣的奴隸當中會有你們這樣傑出的將軍呢?」
張隆也趕緊說:「是啊是啊,小的有眼無珠,當年誰能知道奴隸當中會有將軍呢?如果知道,就不會辦出當年的傻事兒來了。」
王陽扯著破鑼嗓子說:「世界上啥都有賣的——有賣奴隸的,也可能有賣將軍的,就是沒賣後悔葯的。你們賣的奴隸就永遠是奴隸嗎?你們欺負的孩子就永遠是孩子嗎?你們自認為是大官、將軍就永遠是大官、將軍嗎?弟兄們,給我好好教訓教訓這兩個畜生,讓他們都他媽的長長記性,下輩子千萬別隨便欺負人了……」
汲桑的隊伍佔領了鄴城,將士們都跟打了雞血一樣的瘋狂,對大門大戶挨家翻箱倒櫃,到處尋找並掠奪金銀財寶。
郭黑略雖然渾身上下黑不溜秋的,面似黑鍋底,人送外號「黑鐵鍋」,卻長著一副菩薩心腸。他憂心忡忡地對汲桑、石勒說:「咱們這樣到處……到處燒殺搶掠,這……這合適嗎?」
汲桑說:「打仗嘛,就是你死我活。鬼擋殺鬼,佛擋殺佛。就是要讓所有人都長點兒記性:咱們汲桑、石勒大軍所到之處,誰他媽的敢於抵抗,就讓他立馬見閻王。燒吧,殺吧,為了咱們屈死的成都王,為了咱們今後的軍威,干大點兒,再干大點兒!」
汲桑找到司馬穎的墳塋,哭個昏天黑地。然後命令士兵起出成都王司馬穎的棺材,裝到車上,比供奉自己的老祖宗都上心,每件事都要向司馬穎棺材禱告后才去辦。
眼看著汲桑大哥這麼一個大活人,總是嘟嘟囔囔地沒日沒夜地跟一個死人說話。石勒很著急,但也無可奈何。
汲桑大軍焚燒了鄴城王宮,大火著了十天才熄滅。他們又殺掉一萬多土人百姓,然後帶著搶奪的珍珠寶貝,王室宮女,在延津渡過黃河,準備向南攻打兗州。
張敬、孔萇憂心忡忡地來找石勒,說道:「大將軍(汲桑)總是這樣跟一個死人商量計策,咱們的仗還能打勝嗎?」